今天吃什麼呢？去問問土地就行了

認真吃飯，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今天吃什麼呢？去地里看看》一書中，日本作家水上勉用自己的經歷，向讀者講述了認真吃飯背後的意義與人生的感悟，「一年十二個月，我從一無所有的廚房『榨』出菜肴來，品嘗四季的味道。」

初春是野菜的寶庫，更感覺到居住在輕井澤的天時地利。附近的別墅地有一道山谷，流淌著清淺的河水。舊輕井澤方向聳立著一座孤山，好像是被淺間山拋棄出來的，孤零零的。這孤山的雨水匯聚到似乎用餐刀挖出來的一道山谷里，即使是盛夏酷熱也不會枯乾。我穿著長筒靴進去採摘水芹的喜悅簡直無法形容。提著一個都可以抓泥鰍的竹籠子走進去，沿著有點坍塌的岸邊生長著馬蘭、水芹等野菜，綠油油的嫩葉等著人們的採摘。這個季節，楤芽、金合歡花、蕨菜、襄荷芽、芋頭莖、土當歸、木通蔓、艾蒿、小米草等，這是我家周圍的土地從漫長的冬眠中蘇醒過來發出歡樂聲音的節日。把收穫的野菜拿到廚房，去掉泥土，水洗乾淨，各具個性的嫩芽令人產生溫馨憐愛的心情，一小把艾蒿、水芹的嫩葉都令人感動落淚。

初春，綠油油的蔬菜等著人們採摘。（視覺中國 圖）

我寫這些感受，讓讀者見笑。我知道會被大家笑話，但還是要寫。城市人大概會說，對著平淡無奇的艾蒿怎麼這樣多愁善感。沒有經歷過在漫長的嚴冬里焦急等待春天的人自然不會落淚。河水還是冰冷刺骨，透過長筒靴砭人肌骨，咕嘰咕嘰地踩踏著泥土前去尋找，突然在水草旁邊發現一片水芹，心情激動。水芹在去年的同一個地方等著我。回到家裡，把水芹撕開，放在水裡清洗。溫熱的水浸潤了高原的凍土，冰雪和凍土在溫熱中融化，吸收土地營養而發芽的野菜生命力的堅韌和美麗頓時湧上心頭。這時，因為對嫩菜的戀愛而熱淚盈眶應該是人天性的反應吧。不再與土地、野草接觸的寂寥的城市人也許不會產生這樣的喜悅，所以人們叫喊著需要泥土。聽說有一個老太太在居住的公寓陽台上擺著花盆，種植芹菜。我特地去拜訪她。她說，芹菜發芽那一天，看著大拇指大小的嫩芽，不由得流下眼淚。你能笑得出來嗎？住在高原，春天來臨，沒有比看到草木萌芽、聽到土地唱歌更讓我感到幸福的時刻了。我滿心感受的只是自己的幸運。

大概天氣轉暖的緣故，東京來的客人逐漸增加。我也就忙著把這些山菜做成一道道菜肴。做菜的程序大體如下，還是老規矩，不花費時間，簡單純樸。

把院子里的木通蔓摘下來，熱水焯，去澀，再水泡，繼續去澀，然後蘸湯汁吃，如加上薑絲，更有味。

楤芽最適合油炸。我在麵粉里只加少許糖，稍微一炸，撈起來，味道鮮美，但甜味較少。我特地這麼做，太甜則喧賓奪主，把握做菜恰到好處的極致至為重要。

海帶也可以油炸，作為配菜很好。海帶比較硬，用剪子剪成四方形，稍微一炸就可以，炸得過頭，有時會發苦。我在寺院里的時候常吃，所以記住了。不過，那是「蛇腹海帶」，保持傳統，注重風味的大概只有妙心寺吧。其實不只是妙心寺。大概很多人都知道，只要是禪寺，「外側冷盤」里肯定都有炸海帶。

蕨菜可以涼拌，也可以油炸或煮。（視覺中國 圖）

蕨菜去澀之後，或油炸，或煮，如蕨菜很嫩，可涼拌。如煮，要煮透，但要注意海帶湯汁不要煮黏。如涼拌，要將芝麻研碎。如果芝麻的味道沒有充分發散出來，就會有苦味，但是我最近添加一些甜味劑以調和。喜歡吃辣的人，當然可以完全不放甜味劑。

小米草與芝麻的涼拌，做法同前。比較硬的莖，可扔掉，在鹽開水裡焯一下，與黑芝麻涼拌。芝麻的量要比較大。與蕨菜相比，油炸或海帶湯汁煮小米更具有季節獨特的味道。小米草也可以作為醬湯的配料。

水芹、艾蒿既可以油炸，也可以做清湯。做醬湯也可以。與土當歸一樣，也適合涼拌。

住在松戶的朋友片桐一磨先生，每年都要開車回故鄉高田採摘山菜，順便送到我這裡來。高田山中的土當歸、蕨菜，味道略有不同，尤其是蕨菜，比輕井澤的細，細如韭菜，但焯後油炸或煮，其美味在舌尖上舞動。

楤木長著尖刺。（網路圖）

在山間、河邊採摘野生的各種芋頭的時候，感覺最奇怪的就是楤木的刺。這麼美味的楤芽竟然被可怕的尖刺包裹其中，令人驚異。楤木多有一人高，摘芽時，必須把樹枝拉下來。當把樹枝拉到跟前的時候，尖刺會透過手套扎進來，令人心煩。這活兒只能男人干，女人大概幹不了。周圍都是剛萌出的嫩芽，小鳥飛來啄食，但不見鳥兒圍聚在楤木上，大概尖刺即楤木本身具有不喜歡鳥兒的習性吧。然而，楤木只給人提供時令美味，看著它長著尖刺生長在大自然中的樣子，與其說給予人上述心煩的感覺，不如說感受到大自然的神奇。

蓋這棟房子的時候，來自佐久市的木匠一邊烤火一邊吃午飯，我看見他把什麼東西包在紙里烤著吃，問他這是什麼，他回答說「是楤芽，這麼吃味道最美」。他大概是利用休息時間上山摘楤芽，用濕的紙包著放在火里烤，然後蘸著自己帶來的大醬，抹在米飯上吃。身子暖洋洋的，看著冒熱氣的楤芽，饞涎欲滴，這才是楤芽妙不可言的樂趣。

而到了夏季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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