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保健票 董士艷
主編薦語:散文寫作的出發點在哪裡?就在自己的內心,從自己和身邊的人寫起。儘管寫得還不夠完美,我仍給予推薦,是在推薦作者的寫作態度。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有人寫了那麼多文字,卻隻字不提自己。永遠和讀者隔著心的作者,永遠不是一個好作者。
父親是一名礦工,年輕時是標準的冷峻男。他中等身材,濃眉大眼高鼻樑,無論穿衣做事他都喜歡乾淨利落。待親戚鄰居也和善,只是跟我們很少說笑,但從不限制我們活動。直到上學了,我們的作業和成績情況他也很少過問。難道父親不喜歡我們?我曾一度自問。後來我漸漸發現,我的這種想法是多麼的荒謬離譜。
我和弟弟上小學時,父親經常給我保健票,讓我中午帶著弟弟去他單位的食堂吃保健。那時候大米白面少,能經常吃到保健可是件相當幸福的事兒。記得每次都是中午鈴聲一過,弟弟就樂呵呵地站到了我班級的門口,食堂離學校不遠,我帶上飯盒領著他一路小跑到食堂。嗬!那又白又暄的大饅頭,白菜豆腐湯還有幾片薄肉片,偶爾還有炸蘿蔔丸子、肉包子,每次吃得我們回學校顯擺時還直舔唇咂舌的。我和弟弟經常去吃,吃得開心吃得滿足,但從來不關心那保健票是怎麼來的。直到我上五年級了,有一天中午我們又去吃飯,正巧廣播喇叭在播報表揚父親的信,信的大體內容是說父親忠於職守,任勞任怨,經常忘記吃飯忘記休息搶著運礦、維修電車……父親怎麼會忘記吃飯?而且還經常忘記,難道他不餓嗎?我聽著播報,看著眼前的保健饅頭,我心裡突然明白了。
父親每天上班要扒礦、裝車、運礦、選白石、砸大塊、清車底、捅罐籠…… 夏天,出井時烈日當頭,入井時寒風瑟瑟,冬天更是難以形容的艱辛,如此大強度的工作即便吃飽飯干也是很快就要餓的,更何況父親還經常「忘吃飯」!這麼多年父親是怎樣堅持的呀!他是在用「生命」滋養兒女啊!我低頭慢慢咀嚼著饅頭,慢慢咀嚼著燉菜,最後連同飯盒裡的殘渣一併用水涮進胃裡,我要讓它慢慢消化,慢慢分解,分解出父親對我的厚愛,並把這愛注入我的血液,扎進我的骨子裡。
父親是愛我們的,他平日話少,原於他的愛沒在嘴上,他把愛裝在了心裡。學習上很少過問,也是有些東西他不懂,故而不會多說。
初一下學期的一次家長會,父親回家後眼角眉梢都是笑容,說話時嘴角上揚就連胡茬兒都粘著笑樣。「老大,郭老師說讓我給你找個地方先住下,等學校宿舍有空床了他再給你調去,我去找了你蘭叔,你先去他家住一段日子吧?老師還讓我給你買幾本書,你說買什麼書呢?老師還說……」父親高興地嘮叨著。「我住宿,不買書,跟同學借著看看就行。」我回了一句就去收拾行李了。「唉,可算不用起早貪黑了。」 父親說著也幫我收拾起東西。就這樣披星戴月的走讀日子結束了,我住到了蘭叔家。兩個月後老師幫我調回了學校宿舍。
一天下午,我正在上課,一位老師敲門告訴我父親在宿舍那兒等我。我急忙跑出教室,爬上緩坡,遠遠看見父親雙手抱在胸前,站在我對面的高坡上。父親病了?我心頭一緊,抬腿向他跑去。偏巧那天下雪,那粘粘的,落到地上半融化的雪真不討人喜歡,一跑起來「啪嘰啪嘰」濺一身。父親見我跑得吃力,便從懷裡掏出一個飯盒,高高地搖了兩下又迅速揣進懷裡,像得了個寶貝似地緊緊捂著喊道:「別跑了,給你放宿舍啊,我得趕回去上班。」父親轉身快步向宿舍走去。當我跑到宿舍門口時,父親已經走得很遠了,他那光著頭,甩著胳膊的背影漸漸模糊了,只留下一排清晰的腳印嵌在雪地里。哎,父親那爬高山趟荊棘的大腳在那濕鞋裡一定泡白了也凍疼了,可他還得走一個多小時回去上班呢。起風了,寒風夾著雪花一溜兒斜去,天色昏沉,我的心也隱隱作痛起來,我撣了撣額頭的雪,推開宿舍的板門,順著門口的桌子看過去,突然發現我床頭的褥子鼓著一個包,我忙走過去掀開褥子,是父親懷裡的那個大飯盒,還系了條紅領巾。紅領巾緊緊地打著結兒,那系著疼愛和牽掛的紅結就像寒夜裡的燭光,把我耀得暖暖的。我解開紅結打開飯盒:是我最饞的餃子!我趕緊拿起一個放進嘴裡,那帶著父親體溫的餃子,瞬間「燙」得我再也無法控制那早已滿含的眼淚……
我越來越體會到父親少言是因為他做的太多,越來越體會到父親愛我們勝過愛他自己。他的愛如烈日下的一池山泉,掬一捧清爽甘甜;他的愛似深夜的燈塔為我們照亮了人生前進的方向。
我技校實習那年,大妹考上了中專,小妹同年也上了高中。可剛開學一周,小妹就夾著行李捲兒回來了,把新書和宿舍鋪位也讓給了同學,原因是學校讓交二百三十元學雜費她不想拿。那二百三十元錢是她長這麼大也沒見過的大「錢」。再就是大妹上中專也需費用,父母也是費盡心思傾其所有。她知道父母囊中羞澀,她不想再難為父母,她想復讀一年走個中專就行了。我覺得不妥,急忙告訴了剛下班的父親。父親臉色立時變得鐵青:「你知道學校新書還沒到吧?你的書和你的鋪位是親戚託人弄到的!」父親氣得里外攛掇著,突然,他抽下腰帶,隨著一聲「我讓你沒出息!」便狠狠地掄向妹妹。我嚇傻了,打我記事起父親從來沒打過我們,尤其是小妹,罵都沒罵過,那是他的眼珠子啊!可此時的父親瘋了一樣,真是愛有多深恨有多深,父親「啪啪」地抽打著,他把所有的無助、苦心和氣憤都掄在這腰帶上,他要打醒妹妹去上學,去爭取一個相對美好的未來。慈父之愛子,非為報也。他知道一個礦工在惡劣的環境里,所付出的艱辛是常人難以想像的,他不想他的兒女再重蹈覆轍。我勸說著父親,拚命搶下他掄起的腰帶。那一瞬,我看見父親的臉脹紅了,眼圈也紅了,他那紅著的眼圈涌動著心疼和痛心。真是打在兒身痛在父母心。父親破門而出,晚飯也沒吃,直到很晚很晚才回來。
在父親的堅持下,借了錢,借了書,我和大妹又送小妹回到了學校。三年後小妹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大學,這個大學是父親把小妹打進去的。從那以後,父母更忙更累也更開心了。
2018年2月1日 董士艷
圖片編輯:李興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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