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鎖記之三：「相盒雞心吊墜」

晚清民國時候有幾種雞心的款式，Heart Locket是其中之一。這是舶來品，從西方傳入東方，並深受東方女性的喜歡。它的盒墜可以打開，裡面藏物或是放照片。這種首飾在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早期尤為流行，辛亥革命後的一些女子刊物提到當時女性流行的首飾中寫到金雞心，就是指這種相盒吊墜。

【蔣碧薇像】

此條雞心相盒項鏈為22K黃金材質，雞心的外面採用的薄意雕，淺淺地鏨刻山水和帆船，寓意遠山近水揚帆起航和一帆風順之意。雖然只是簡單的鏨刻，但是能看出工匠師傅的手藝精道，將中國書畫的寫意風格運用到了金屬上，韻味十足。

【雙帆何處舟 雞心吊墜】

打開相盒，裡面有款「國營上海金店22K」。1945年以後，銀樓業動蕩不定，市場開始蕭條，大批銀樓停業。1951年，國家出資十五萬購買了南京東路432號原「老鳳祥銀樓」整幢大樓的固定資產，1952年1月正式轉為「國營上海金銀飾品店」，並於1952年6月正式對外營業。

國營上海金店於1952年-1954年製作22K的黃金首飾，1954年後為了國家建設，規定只製作18K和14K的黃金首飾。

【國營上海金店22K】

得到這個吊墜是在幾年前，一個做古董生意的朋友勻給我的。

據朋友說，他打小就住在城中大婁巷，「唐氏小學」後面一個大雜院，那裡留下他很多兒時記憶。上世紀末無錫舊城改造，大市橋那一片拆遷，那時他已經在做仿古傢具的生意，也喜好收藏老傢具，藉此機會收了不少雕花門窗桌椅板凳什麼的，倉庫都堆得滿滿當當的。

他們家老爺子知道他喜歡這一口，有時候去老宅子那邊溜溜，也順帶給他淘換點東西回來，有天用自行車馱了個矮花幾回來，料子是鐵力木的，做工也不錯，就是殘了一條腿，老爺子說是在垃圾堆里撿的，當時想著料子可以拆了用，就隨便丟在一邊了。

再後來，有個朋友負責一個故居的修復，要找一些老東西做陳設，找上門來請他幫忙，看中了這個殘花幾。少條腿，沒法用得修理，拆開的時候，發現幾面的一根「大邊」榫頭很短，被鋸掉了的樣子，再看鑿有榫眼的「抹頭」，裡面塞著什麼東西，挑出來一看是個破棉花包，裡面包著一根吊墜鏈子，一個戒指。

戒指朋友勻給了別人，知道我也喜歡老首飾，這個吊墜後來就勻給了我。

吊墜和戒指怎麼會跑到花幾里去了呢？朋友說，大婁巷一帶，過去住的多是豪門大族，有錢人多，這些金銀首飾不算什麼，可能是特殊年代，為了躲避抄家之類的災禍，想方設法藏匿了一些東西。之後藏匿的人也許有了什麼意外，也沒來得及取出或是告知後輩兒孫，多年之後趕上拆遷，該扔扔該丟丟，花幾被當成廢物丟棄了。

【大婁巷】

那個時代不堪回首。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一篇文字，是關於周一良先生的，先生被打倒，每天掃地、拔草，手指上依然一枚閃亮的戒指，那是他與夫人鄧懿的婚戒，有一天他一個學生看不慣，指斥他：「這是四舊，你不知道么？！」周先生趕忙惶恐回答：「我知道的，這是四舊，該破掉！不過戴上去二十幾年了，指關節變粗，退不下來了，我一定想辦法，想辦法！」

當天晚上，周先生找到海淀的一家鐵匠鋪，央求師傅幫忙，說明這是「四舊」，無論如何要破掉才好，鐵匠師傅小心翼翼，用鋸子慢慢把戒指鋸斷了，周先生這才長出一口氣。幾十年後，周先生回憶往事，才把這一段荒謬、無奈、悲愴的故事寫進了書里。

眼前這個雞心吊墜的主人，可能只是一個普通女子而已，沒有文章流傳，我們也從無知曉她的故事。只能推想，將吊墜與戒指如此深藏，必定有她無可訴說的苦衷。

我問朋友，這裡面打開的時候有相片嗎？朋友說，這個花幾撿回來時候，已經是雨雪風霜破敗不堪了，後來取出東西，相片盒裡也是一層硝，可能是有相片的，已經糟朽了。

【相片已朽 只留舊痕】

吊墜我沒有清洗，就讓它保留原來的痕迹，這顆心裏面曾經住著一個人，就一直住下去吧。算一算時間，這吊墜的主人和她心上的人，前塵往事，也應該已是化做了塵土。

整理收藏，看到這個吊墜，有時候會摩挲良久，猜想那些消失的往事。很多年前，她的主人把它藏在了一個花幾里，是她一個人做的么？應該不是，這種事情要有力氣和手藝的，或許和她一起的，是她的丈夫？或者還有她的孩子？嗯，不大可能是孩子，那個年代的孩子，是把父母往死里整的。

藏好了之後，或許她也會長出一口氣吧，該繳的繳，該燒的燒，該丟的丟……但人生總有一些難以捨棄的物件吧？想來她心上的擔子會輕鬆一些，眉頭舒展一些，面上會有一些笑靨吧，在洒掃庭除、擦拭傢具的時候，會不會摩挲摩挲花幾，對著花發發獃？在這深色的木紋裡面，藏著的，是她的似水流年與深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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