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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啟蒙《十駿犬圖》和清宮犬圖

清宮有貢犬畫作多套,較為著名的有郎世寧(Giuseppe Castiglione,1688-1766)的《十駿犬》軸以及艾啟蒙(Ignaz Sichelbart, 1708-1780)的《十駿犬圖》冊,它們雖體例不同,但內容上高度相似。後者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八璽全,錄《石渠寶笈》(下稱:《石渠》)續編,原藏寧壽宮樂壽堂。全冊共十對開,紙本設色,順序依次為:「第一睒星狼。第二霜花鷂。第三墨玉螭。第四驀空鵲。第五蒼水虯。第六斑錦彪。第七雪爪盧。第八金翅獫。第九點漆狻。第十茹黃豹。」末幅款「臣艾啟蒙恭繪」,鈐印二「臣艾啟蒙」「恭畫」。左幅題贊由梁詩正(1697-1763)和汪由敦 (1692-1758) 恭撰,嵇璜 (1711-1794) 書。該冊頁因無紀年,所以製作背景及脈絡不詳,多被認為畫的是西洋或蒙古王公的貢犬。

艾啟蒙 十駿犬圖之茹黃豹

王致誠 十駿圖冊之霹靂驤

一、內容和形制

《十駿犬圖》每開縱24.5厘米,橫29.3厘米,左文右圖,形制和尺寸上和王致誠的《十駿圖冊》接近。左邊為以《詩經》體和辭賦體所做的題贊。其中梁詩正作第一、三、五、七、九開;汪由敦作第二、四、六、八、十開。右圖先畫犬,再加配河景山水,背景中多為遒勁的林木、怪石、溪澗或幽靜的水岸。所繪之犬姿態迥然,或低頭飲水,或佇立沉思,或回首遙望,頗具人性。配景為淺設色,山石皴法,墨竹點苔,十足文人趣味。比對王致誠《十駿圖冊》可以發現,岩石的堆疊、輪廓和苔點的畫法應出自同人之手。據林千郁考證,清宮的周鯤(活躍於乾隆朝)和余省(1692-1767年後)分別參與了《十駿圖冊》中樹石和花卉部分的繪製,時間大約在乾隆十一年(1746)至十七年(1752)年間。和王致誠《十駿圖冊》一樣,《十駿犬圖》冊被收入《石渠》續編,入藏寧壽宮。從第一開加鈐的殿名璽「樂壽堂鑒藏寶」來看,《十駿犬圖》應先和《十駿圖冊》於同一地點存放,乾隆三十七年(1772)後才同入樂壽堂。從尺寸形制、詩文創作者、參與畫家、原藏地以及著錄來看,兩者極為接近,應為同一時期的作品。

郎世寧 十駿犬之雪爪盧

康熙五十七年 (1718) 的《無名氏畫獵犬》(亦作《十犬圖冊》,錄《石渠》三編),亦是以冊頁形式出現。左文右圖,贊文由當時的翰林們,如陳邦彥、王圖炳、勵廷儀、張廷玉、蔣廷錫、張照、薄海抄錄《說文》《走狗賦》和《山海經》等名篇而成 。然從命名上看,《十駿犬圖》模仿的是郎世寧的《十駿圖》軸;後者則延續的是唐太宗時期昭陵六駿的政治敘事,但從數量上超越了前朝,以十為組,體現了大清對前朝的超越。「駿」字原為馬之美稱,取名「駿犬」有才俊超眾,比擬駿馬之意。部分詩文還提及了這些犬的出處,比如第二開《霜花鷂》是通過「渠叟西旅」也就是西戎的進獻進入清宮的。第四開的《驀空鵲》為春秋宋國(河南一帶)的良犬「鵲」、第七開山西河南一帶的盧犬(黑狗)——《雪爪盧》以及第十開來自「宛」之南山(即:終南山)的《茹黃豹》。它們為中國歷代良犬,多見於戰國至漢代的記載中。不同於《十駿犬圖》冊,郎世寧《十駿犬》軸上的文字指出,當時的蒙古外藩貴族和頭目(科爾沁部和準噶爾部)和滿人重臣(和碩康親王、傅恆傅清兄弟、內廷大臣或侍衛等人)為主要進貢人,它們為確定製作年代提供了有力證據。

二、複製與再造

王致誠所繪《十駿圖冊》為郎世寧於乾隆八年(1743) 所畫《十駿圖》軸的縮本,這點無疑。然皆為縮本,艾啟蒙的《十駿犬圖》冊卻在內容上與《十駿犬》軸不盡相同,這點值得深思。清宮中養犬的記錄最早可見於康熙朝。《活計檔》有記:「乾隆十二年 (1747) 十二月十八日郎世寧奉命畫十俊大狗十張。」時間上距離郎世寧《十駿圖》軸的完成僅僅三年。在這之前,郎世寧畫過暹羅所進之狗以及「百福祿」和「者爾得小狗」,並未畫過成組的大畫。檔案中「大狗」對應的就是大畫,而「十張」,說明了該組畫在起稿前——和乾隆八年的《十駿圖》軸一樣,有著特殊的構思和安排。乾隆十三年 (1748) 三月二十八日(僅三月之隔),太監胡世傑又「傳旨著郎世寧將十駿馬圖並十駿狗俱收小。用宣紙畫冊頁二冊。樹石著周鯤畫。花卉著余省畫」。縮本猜測或以康熙朝的《無名氏畫獵犬》冊為藍本。

《活計檔》中關於收小馬圖犬圖的記錄

三、《蒼猊》和《十駿犬》軸

乾隆十四年《活計檔》的「裱作」指出,《十駿犬》軸參照了《十駿圖》軸進行裝裱。但這條記載和該套作品目前的實際情況並不吻合。《十駿犬》軸其中九幅尺寸和裝裱幾乎是接近的,縱大約都在246.6至247.7厘米之間,橫在163至164.4厘米之間。通過比對可以發現,標題中漢、藏、蒙三種文字的犬名和進貢者的信息皆出自同人之手,署款均寫「臣郎世寧恭寫」,每幅僅有「乾隆御覽之寶」一璽。事實上,「恭寫」在郎世寧的款署中出現的較少,其他多署「恭繪」或「恭畫」。第十軸《蒼猊》則注謂「臣郎世寧恭繪」。作為《石渠》中唯一著錄的犬圖,《蒼猊》在尺幅上,尤其畫心部分要大出其餘九軸許多,標題的字型大小也略大。標題中,進貢人傅清的「傅」字和《蒼水虯》和《斑錦彪》進貢者傅恆的「傅」書寫方式有差,「蒼」和「進」字的用筆也大不相同。但比對和《雪爪盧》中岩石肌理和點苔的畫法,可以斷定《十駿犬》軸中配景應出自同人之手;樹瘤的表現和雜草的運筆也和艾啟蒙縮本中所見的一致,推測周鯤和余省應是《十駿犬》軸的配景者。

《蒼猊》和《蒼水虯》及《斑錦彪》中漢文標題部分比較

經過仔細比對,筆者認為《蒼猊》應不屬於《十駿犬》軸,原因有七:

一、從尺幅上看,如果是為了搭配其餘九軸,那麼畫心大可載小,或在繪製時按照同樣尺寸裁切。但更有可能是,《蒼猊》和《十駿犬》軸是兩套完全獨立的畫作,它們本身並不互不關聯;

二、乾隆十四年《活計檔》的「裱作」明確指出十軸統一規格和裝裱尺寸,這點和目前《十駿犬》軸的情況不符;

三、《蒼猊》從名字命名來看,和其餘九軸不同。《蒼猊》僅為兩個漢字,滿文為kara arsalan (黑色的獅子),性質和《畫玉花鷹》中的「玉蒼」一樣,為其本來屬名。其餘九軸的犬名則多以固有犬種(茹黃、鵲、盧)或特徵(霜花、斑錦、點漆)搭配其他動物(虯、彪、狻)的方式出現,漢文皆三字,滿文及蒙文皆以tu(意為人、物或者傢伙)結尾,比如《睒星狼》是niohetu,〈金翅獫〉是yolotu。(庄吉發,《郎世寧〈十駿犬〉命名由來》,頁40-41。)

四、標題字型大小不一,《蒼猊》書寫者另有其人;

五、郎世寧的款署不同;

六、若《蒼犬》為《十駿犬》軸中的一幅,那麼《石渠》不應單錄此軸,而應比照《十駿圖》軸,成組收入《十駿犬》軸。

七、事實上,艾啟蒙縮本中的《點漆狻》的命名、畫風都和其他九幅一致。依此來看,它極有可能是郎世寧《十駿犬》軸中所缺失的第九幅。

四、功能和等級

對比郎世寧《十駿圖》軸和《十駿犬》軸的標題,可以發現噶爾丹策零的漢文轉寫中有多處不同,而滿文和蒙文的書寫卻完全一致。這點說明了先有滿文蒙文,再有漢文。比如《雪爪盧》中的滿文sebertu,直譯為「白蹄的傢伙」,但並沒有指出它是黑狗。而在縮本的題贊中,梁詩正才提到盧犬(黑狗)之名來自「韓」,即春秋韓國,即今山西一帶。所以,滿、蒙、漢三種文字存在著先後關係,而漢文在很大程度上補齊了滿蒙標題中所缺失的意義,增加了用詞的精準度。因《十駿犬》軸標題的題寫在前,所以梁詩正和汪由敦為縮本撰寫贊文的時間應在乾隆十四年十二月後,而這個時間大概就是《十駿犬圖》的最終成畫時間。這種文字的先後關係,同時暗示畫作的潛在觀者和功能。乾隆二十四年(1759),乾隆平定準噶爾叛亂後,獲愛哈莫特沙汗進貢純種阿拉伯馬,後命郎世寧繪《畫愛烏罕四駿》一卷。因為該四駿來自回部最西的屬國,除漢、滿、蒙三種文字標註,還專門用迴文加註了馬的名稱、身高和體長,以顯示愛烏罕為大清屬國的含義。這裡的迴文,自然是寫給那些回部屬國看的,而蒙文的讀者則是給蒙部看的。

《十駿圖》軸中則僅有蒙、滿、漢三種文字,因進貢馬匹多來自喀爾喀、科爾沁、翁牛特以及準噶爾等,所以蒙文是專門為那些蒙古各部的臣服者們所寫。而《十駿犬》軸的進貢者們有好幾位也是蒙古各部的貴族,比如科爾沁部就是最早向大清臣服的外藩。他們在遇到準噶爾的入侵後,還獲得康熙的幫助。噶爾丹策零在經歷和清政府的多次戰役後,於雍正十一年(1734)劃阿爾泰山為界,並進貢犬馬以示臣服。在與策零的戰役中,《十駿犬》軸的傅恆、巴爾圖、廣華的祖父裕憲親王福全等,《十駿犬圖》冊的撰文者汪由敦,皆是平定準噶爾部的參與者、策略的制定者,甚至是直接的征服者。

郎世寧 蒼猊

噶爾丹策零乾隆十年去世後,準噶爾汗國陷入了長期的內部鬥爭,大清邊疆岌岌可危。在這個背景下,傅清被派駐和準噶爾交界的西藏,以防嘩變。十五年初,傅清受命再次入藏,並於同年十月斬首珠爾默特那木札勒,結束了叛變。同年九月,準噶爾內訌,多個部落陸續投向大清。所以,《蒼猊》和《十駿圖》軸在乾隆十五年——這個特殊的時間完成並展示是有著極強的政治意義。殷虞、晉獒(亦作:西獒)、韓盧、楚黃、宋鵲,這些原來產自春秋各國的良犬,在大清拓展西域領土後,以被征服的部族乃至征服者進獻給乾隆,其政治隱喻不言而喻。之前的北狄成了接受萬國朝拜的「周室」,而周的封國和西戎成了大清的屬地,用朝貢維繫中央和地方的從屬關係。在這種政治隱喻中,這些貢犬圖像的集中製作和展示,不僅象徵著大清對原周室中原政權的統治,還展示了對蒙古藩部的實際控制。五年後,清軍進入伊犁,並夜襲准軍,並於同年六月結束了準噶爾汗國對天山以北近兩百年的控制。

像郎世寧《十駿犬》軸這類畫作,因有著明確的政治功能和任務,所以《石渠》中著錄較少。傅恆所進的《白鶻圖》雖是貢鷹,但僅有漢文標題,另有嵇璜所書的《白鶻行》,所以鈐八璽,被視為是書畫作品,錄續編,待遇遠高於上述的各類犬圖。《石渠》一共著錄郎世寧作品五十七件,其中初編中僅五件,分別存放於乾清宮和御書房中;續編共三十四件,大多存於寧壽宮;三編的十八件一般存放在延春閣和寧壽宮。除《十駿圖》軸(九璽、錄初編、入御書房)這組特殊作品外,其他有著明確用途和功能(比如用作陳設),但無御題詩或贊文的畫作,比如《乾隆皇帝歲朝圖》或《乾隆皇帝雪景行樂圖》,皆不錄。目前掛在郎世寧名下,五璽全,錄三編入藏寧壽宮的還有《畫花底仙尨》《畫花陰雙鶴》和《畫瑞狍》,題材上皆和《蒼猊》接近。後者雖錄三編,但無贊文,所以地位不及艾啟蒙的縮本(八璽、續編)。

郎世寧 白鶻圖

由此可見,有無御題詩或贊文是《石渠》收錄動物畫的一個標準。此外,在著錄時候,是室內陳設、政治圖像還是書畫作品,這些畫作的屬性和功能也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總的來說,它們可以分成「給別人看的」(公共性)和「給乾隆自己看的」(私人性)兩種,而《十駿犬》軸恰恰就屬於前者,所以僅以一璽和「不錄」來對待。而艾啟蒙的《十駿犬圖》中後加了贊文和滿人對周室封國良犬的註解,自然是留給乾隆自己觀賞和把玩的。至於是誰所貢,則無關於書畫了。重要的是,乾隆通過西洋畫家之手,擁有了可以超越其祖父康熙《無名氏畫獵犬》的圖冊。這種從大畫到縮本的複製過程,抹去了圖像本身的政治色彩,完成了從功能型圖像到傳統書畫的轉變,是清宮院體繪畫中極為常見但值得深究的文化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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