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天，從祝酒詞開始……
「媽媽，幫我把椰子汁倒好，我想敬你！」
「好!」
我杯子里是嫣紅的米酒，外婆釀的，端起來。
「說些什麼呢？」
「我祝你教書越來越厲害，多賺點錢啦!我們明年就可以去三亞！」
「好吧，媽媽也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做你想做的事！」
「乾杯！」
「乾杯！」
這趟回鄉下過年，我們常在村野四周的小路漫步。他跑前跑後，一路會不時提醒我，哪太靠邊兒，哪有水溝，像囑咐孩子一樣。回到家，褲子大衣上難免粘著「蒼耳」，他像做遊戲一樣，一個一個替我取下來。早上，我賴床，他先起，會輕聲告訴老人家：「別催我媽起床，她帶我很辛苦，就讓她再睡睡。」家裡和外婆外公相處但凡請求也不忘說聲「謝謝」。說來慚愧，我在家排行最小，處事素來自我獨斷，也不擅長社交，更不要說主動敬酒之類的事。這些本事，不知道他是怎麼學會的？生活上人情世故並不練達的媽媽糊裡糊塗就養出了一個行事做派完全不像自己的孩子，也是奇怪。轉念一想，他自然要有不隨我的地方。
說實話，文字里的情感總顯得更加激蕩，我會用心去記下這些隻言片語的感動，但是日常他表現出對我的呵護和回應，我鮮少表現得「感激涕零」。他偶爾會問我：「你享受被我這樣照顧的感覺？」，我假裝不屑一顧：「你呢？我不也一直這樣照顧你嗎？」再愛他，也希望這個小小的家庭成員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主兒，不要把父母的付出當作理所當然。即便自認為也是傾盡全力奮不顧身的「老媽子」，但「高姿態」仍牢牢把持著。在為母為子的責任和義務上，希望盡好各自的本分。說白了，除了我是你媽，你是我娃，咱倆還該是朋友，是搭夥兒的伴兒，我暫時是大人，你是小孩兒，可同時我又是女人，你是男人。
在當母親這件事上我寫過很多，如果小貝能識字會寫字，估計也會記下不少為人子女的瑣事，一定不乏各種對我的吐槽。這又有什麼關係？我從來就不要求自己當百分媽媽，也希望他千萬別卯著勁兒當百分寶寶。特別欣賞閨蜜對孩子的態度。有次當她的孩子信誓旦旦跟他保證：「我一定會更加努力的，媽媽。」她只是輕描淡寫地回：「好的呀，也不要太努力啦！」人生是場長長的拉力啊，那麼早用力，就怕力氣都花光了呀，我對這個觀點深以為然。
前段時間看了一部「喪」到極點的影片。曼徹斯特陰冷的海，引擎待修的輪船，男主角面癱式的表情，古典風格的弦樂不斷推動劇情，暗示人物內心的起伏波瀾……小鎮風光越是明麗寬闊，越是溫暖安靜，愈加覺得這些和與美好無關，只會加重觀眾對主人公的憐憫。半醉的男主人公Lee因為夜半給壁爐添火，忘記加擋板，結果點著了房子，恰巧自己出去便利店買東西，躲過此劫。再回來，只看到痛哭至失常暈厥過去的妻子，漫天的煙火已吞沒了他們的三個孩子。自責到無以復加的Lee在警局問訊處想以「飲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但警察了解全部事情的始末，寬慰他，這只是個「意外」。於是，連死的權利都沒有Lee開始對自己後半生的「罪與罰」。到另一個城市，當樓道修理工，打雜，掃雪，住最差的地下室……直至哥哥死了，他重回故里，重新面對過去，尤其是他需要履行侄兒的監護責任。那個在玩轉於冰球隊和樂隊的蓬勃少年，讓他繼續選擇延續生活的希望和愛，一段超越叔侄的「父子」關係，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救贖」。有人說影片結尾Lee仍選擇活在自己那個「無愛」的世界裡，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掠過船頭打情罵俏的小情侶（侄兒和女友），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和釋然。這部影片叫《海邊的曼徹斯特》。
很難用三言兩語來表達父母這個身份給予人們的意義。撫育一個孩子的歷程既像一場尋光之旅，又如一次溯源。傍晚，我和小貝經過院子里一排平房，現在已經闢為學校的器材室。他突然歡欣得不行，站在房子前面手舞足蹈: 「媽媽，如果以後我要辦展覽（他以畫畫小能手自詡），就用這樣的房子，草地上擺出長桌子，上面是我的作品，還要擺一些椅子，一些吃的，最好有個投影，有屏幕。大家能看看畫兒，吃吃東西，還能看電影。」想得挺周全啊，露天展覽，藝術沙龍？小小人的思想還挺豐富的。「那室內呢？這麼一排平房，裡面就不放展品了？萬一外面下雨了咋辦？」我問。「哎呀，媽媽，裡面是我們住的，外面下雨了可以搭起棚子。屋子裡面是床是沙發，家裡會有VR遊戲區，你要是寫文章累了，就去玩兒會遊戲。」還好還好，是接地氣的，要吃要喝，要工作，要休閑，再玩點藝術。而且，不管怎樣，我在他描述的未來裡頭。其實，不在裡頭，我也不怪。
每個人的人生路上都企盼著有燈，有嚮導，有拯救。毫不誇張地說，自打有了孩子，他幾乎成了這所有意像的集合，儘管我不會這麼直接向他表達。我深深知道自己人生齒輪咬合得並不利索，顫顫巍巍，手足無措的許多瞬間，是他搭救了我。實在沒想到他一晃已經長大到舉杯向我祝福的時候了，估計推心置腹，把酒言歡的時機也已經在不遠處了。
「媽媽，今天我有點不開心啊！」
「為什麼？」
「感覺有些小願望沒有實現。」
「什麼願望啊？」
「我也說不清楚，總感覺有些事沒做。」
「沒關係啊，還有明天啊。把沒有實現的願望留給明天，這樣明天就會讓人格外憧憬啊！」
（文中插圖為小莉鄉下過年的各種隨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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