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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女婿」回鄉記:我在東北看中國

最近一段時間,人們對東北似乎保持著極高的關注度,無論是它的經濟情況、風土人情或是發展前景。如果你還沒有機會真正踏上這片土地,美國作家邁克爾·麥爾的第二部中國紀實作品——《東北遊記》,也許能為你提供一個了解東北的機會。

冬日的土地,冰凍三尺,無聲無息。天空沒有一絲雲彩,陽光照在白雪覆蓋的稻田上,反射著明晃晃的光,刺得人情不自禁地蒙上眼睛。刺骨的寒風中,我傾斜著身子,步履艱難地從紅旗路北上,去一個叫做「荒地」的村莊。

我在第二十二中學做志願者教英語,那裡的冬天還算好過,整個校園燒煤取暖。十分鐘前我就是從那裡出發的,現在我的鬍子上已經結起了冰碴子。我的左邊,落日在遙遠的地平線上慢慢下降。這是12月末的下午3點22分。今天這個日子,中國的農民管它叫冬至。

幾十年來,三層的中學教學樓一直是荒地村最高的建築。從我任教的教室看出去,能看到村裡所有的農舍,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彷彿或密或疏的海島。現在,我正朝一塊大廣告牌走去,大概兩公里開外就能看到上面的大字:打造東北第一村。立牌子的是東福米業,荒地村的一家民營農業公司。

荒地村地處吉林市區西北部,距市區15公里,面積15平方公里。(網路圖)

沒人能確切地解釋這個村子為什麼叫荒地。這裡明明地處一片肥沃的河灘,從松花江的西岸一直延伸到草木叢生的丘陵地帶。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早先的農民們給村子取了這個名字,想迷惑外人,別移居過來跟他們搶地方。周邊也是一些小村莊,一馬平川的稻田上點綴著十幾間平房。這些村莊的名字五花八門:孤店子、張家溝、東崗子、土城子……

中國地大物博,各個區域的豐富多彩不輸美國。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菜系和性格。把東北這個詞和這三個名詞連接,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幾乎都會立即想到爽脆的口音,拉長的腔調,土豆酸菜,豬肉餃子和剽悍不失低調甚至有些古怪的民風。

有關東北歷史的各種各樣的遺物散落在各個地區,彷彿一款名為《帝國傳奇》的尋寶主題桌游。你乘坐的火車可能行駛在以沙皇命名的鐵路上;你漫步而過的建築不是佛教古寺,而是洋蔥圓頂的俄羅斯東正教教堂;你走過的大道兩旁種著日本赤松;你站在朝鮮戰爭期間美軍飛行員俯衝轟炸過的大橋上,就是站在中朝邊境上,跨越了鴨綠江。在我眼裡,這些歷史的印記記錄了東北的興衰榮辱,也縮影了現代中國的起落沉浮。

紅旗路上彷彿帶著冰碴的風割著我的雙頰。前方遠處有什麼東西越來越近,突突地響著,還冒著煙,好像一架被打下來的雙翼飛機。哦,原來是輛三輪拖拉機。開拖拉機的戴著一副過於寬大的墨鏡和白色棉質的醫用口罩,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再加上一頂有毛邊的解放軍帽子,就根本沒法辨認了。

司機剎車,拖拉機搖搖晃晃地停下了,彷彿在冷風中跺腳取暖。我根本不知道帽子下面、墨鏡後頭的是誰。厚厚的口罩後面傳來東北味濃重的問話:「干哈呢你?"

我在幹什麼?「我在走路啊。」

司機是典型的東北人,方言說得跟唱歌似的,他繼續問:「誰家滴哈?」

在這個地方,「你是誰家的」是句標準的問候,對外國人也不例外。和中國其他地方問「吃了嗎」「你從哪個國家來」不太一樣。

「關家。」我說了房東的姓。

「對嘞!」司機大笑起來。「上車吧!」他發動了拖拉機,車子跟上了心臟除顫器似的抖了起來。

我把頭藏在司機的肩膀後面避寒。他駕著拖拉機突突突一路往北跑了將近兩公里,轉了個彎,出了紅旗路,來到一些磚石蓋的平房之中。他在最後一間那裡停下,窗口透著微黃的燈光,煙囪里升起裊裊炊煙。我的家還要再往北將近兩公里。但今晚是每周固定的「約會",要跟我在荒地村最親密的朋友吃飯。

我感謝了這位不認識的司機,他堅決不要錢。我推開從不上鎖的前門,在門廳里跺掉牛仔褲上的雪,接著打開通往主卧室的門,熟門熟路地上了炕。炕的下面會燒乾的稻草秸稈來加熱,油布摸起來很燙,但鋪上棉鋪蓋卷就暖和又舒服了。房間里飄著一股烤制穀物的香味,就好像坐在剛出爐的麵包上。跨入這個家的門檻,總是讓我覺得親切又愉快。

炕的旁邊是一張圓桌,上面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豐盛飯菜,有回鍋肉、炸蘑菇、蒜蓉野菜。每家每戶的窗子幾乎都有牆那麼大,包著塑料紙,隔熱防風。用來蒸飯的米就來自窗外的一畝三分地。做這些飯菜的大鐵鍋嵌在一個水泥灶里,生火也是用稻草秸稈。

2012年1月,黑龍江青岡縣四合屯的村民準備過年,炕上放著粘豆包和凍梨。(視覺中國 圖)

「麥爾,」一家之主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三舅,」我也點了個頭。我們不講什麼客套,不會寒暄什麼「一定很冷吧」「吃了嗎」之類的。這種熟悉和隨意,給我家的感覺。

「我做了飯,"他說,「今晚就我倆。其他人都去——」這裡他要說某人的家,可能是四表哥,可能是二外甥,或者其他什麼親戚,反正我得畫個詳細的圖表才搞得清楚。把任何中國的大家庭化成一棵樹,每個分枝上的稱呼都能表明你來自哪一邊,排行老幾。比如英語里我們就籠統地喊阿姨(aunt),但在中國就可能是大伯母(爸爸最年長的哥哥的老婆)。

我知道他姓什麼,但一直叫他三舅。這個六十六歲的男人有著紅潤的雙頰,彷彿不會變老。他還用牙齒撬開啤酒瓶蓋,隨隨便便就扛起二十幾公斤的種子,徒手在地里除草,深深彎下腰去施肥。他抽的煙牌子是長白山,得名於這個省和朝鮮交界處的那座山,峰頂終年積雪,顧名思義,就是永遠白色的山。不過,抽著以這座山命名的煙,只能看到青黑的煙圈。

「今晚我媳婦兒不在,」他好像下了什麼決心似的說,「咱倆好好喝兩瓶兒。」

三舅給兩個飯碗倒滿了「雪花"啤酒(一般來說,農民家裡唯一的杯子都是用來喝茶的)。把自己碗里的一飲而盡之後,他又從一個塑料罐子里倒了點烈酒,自顧自地大聲啜飲。

1993年,美國的人口普查不再把農民的數量算在統計範圍內:這項人口統計已經「失去了數據上的意義",只有不到2%的美國人居住在農場。但中國呢,有將近一半的人口,大概七億人,還住在荒地這樣的鄉村。不過這個數字正在直線下降:2000年以來,中國有四分之一的鄉村已經悄然消失,有的是因為農村人口大量湧入城市;有的則是為了滿足全國城市化的目標,重新劃分行政區域,將周邊的小村莊納入新的管轄範圍。荒地村離吉林市三十二公里,需要搭乘一個多小時的公車才能到達,不過最近還是被划進了該市的範圍,名字倒是沒變,居民則成了城市人口——至少在文件上是這樣。

我很清楚,在東北,能夠對中國的過去一探究竟。但沒有料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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