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滄桑城市的修養

最新 02-18

香港：滄桑城市的修養

今天我要說香港。

帶著劉以鬯先生的小說集《迷樓》，

伴著梅艷芳的歌聲去探訪或重遊這座城市。

劉以鬯先生的文字有眼睛,會說話,它們創造出一個藏著故事的影像世界,它們給這個世界塗抹上一層發亮的灰。讓那些生在其中的平凡或知名的人物一回憶往事的老人,沉迷幻想的少女。日夜飲醉的酒徒,媚眼如絲的舞女。一個叫楊廣的皇帝,於斷橋上偶遇的凡人與蛇。在《西廂記》里痴戀的才子佳人…都擁有了新的故事和生命。他們身在這奇幻的時間大幕里,活得新鮮、迷人而又遙遠、朦朧。

香港對我來說是一座有鄉愁的城市。我在鄭州住了很多年,但其實我對鄭州是只有感情沒有鄉愁的。我出生的地方一一河南省周口市鹿邑縣城關鎮東關,我是這個村裡的小孩,一直長到十歲。對這裡是很有鄉愁的。但我好像對另外一些看起來好像跟我沒有什麼關係的城市,比如香港,有一種非常奇妙的鄉愁。有可能是因為在我出生的那一年香港回歸，我還記得我初中玩的很好的一個哥們名字就叫振港，意為振興香港。

我是其實很晚,今年才第一次去香港的,我已經20歲了。當然對90後這代人來講,香港確實扮演著很奇妙的角色。

她是我們很多啟蒙的來源,比如說中學時候讀金庸的小說。比如說我們對聲音的啟蒙,也跟香港有很大的關係。初中高中時都覺得要是會粵語多好,記得我們班那時候最拉風的男孩子都會用粵語唱歌,他們尤其愛唱張國榮陳奕迅Beyond 。包括哥們兒義氣,可能都跟香港有關係。比如吳宇森拍攝的那些周潤發系列,《英雄本色》之類的電影。

你就能聽那些小流氓在喊:我要鎮旺角鎮、銅鑼灣！第一次去香港的時候,一定要去黑幫片里出現過無數次的銅鑼灣、旺角看一看。

香港對我來說是這樣的一個印象，我來香港的時候,帶著好多對這個城市的fantasy。下了飛機之後,這種 fantasy就消失了。我是今年初冬來的香港,這應該算是香港最舒服的季節。

我印象很深,香港有一種味道,我一走到街上就能聞到這種奇特的味道。我覺得應該是一種混凝土和潮濕的水混在一起的奇妙味道,一聞就聞的到。

同時我也非常意外的發現香港成為我認識中國的另一個視角。什麼視角呢?就是二戰後的香港是中國大量移民的一個匯聚地。

如果看過王家衛的《一代宗師》,知道詠春拳。那些奇怪的拳師們,所謂的武林一代宗師們都涌到香港那個地方,但那只是香港的一個縮影。我很敬佩的歷史學家錢衛也去了香港。

包括金庸先生。在1949年之後,中國的一些文化中斷了,香港保存了過去的中國那些中斷的文化。所以香港就變成觀察中國的一個有意思的視角。

從香港1841年被英國人侵佔之前的樣子。南中國的一個非常荒蕪的一片區域。當地人會考證他們昔日的歷史,可以延展到很多年以前。比如宋代的一個皇帝,曾經在九龍短暫的呆過,所以在九龍有一個宋王台。他們擁有一個延續的歷史。包括他們在新界有很多村莊都是綿延上千年到宋代為止,這個村莊里還存在保存完好的祖祠。

到1841年之後,當英國人開始管制這個地方。他們是怎麼樣塑造出一個殖民地社會的,這也讓我感興趣。當年香港的一個巨富叫何東,何東在當年是洋行的買辦,後來成為了相當於香港的李嘉誠那樣的巨富。但他對中國歷史的捲入也很有意思。比如說他接待過康有為,當年百日維新失敗後,康有為跑到香港去,是何東接待了他。何東還接待過蕭伯納,還接待過胡適之。總之,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一個地區的富豪,他身上也帶著捲入到中國的政治中的一個有趣過程。

我覺得香港是在中國1978年改革開放以後和台灣一起都極大地填補了中國人精神、娛樂的空白,這些重疊的歷史對我來說都蘊含著特別的味道。

而且我無意中又被另一種東西所打動,打動的是什麼呢?就是,那時候很多香港人都覺得這只是一個臨時的居所。它是一個由難民構成的社會,所以難民的特點是什麼呢?他們剛剛逃離了原來命運的危機,他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將會到哪裡去。所以當時的香港社會是一個動蕩不安漂泊不定的場景。

我記得王家衛拍過一個電影叫《阿飛正傳》。他裡面就用了一個比喻:他是一個沒有腳的鳥,必須一直在飛。這很像香港人命運的縮影。他們從中國各地逃出來,往往是因為中國社會的內部混亂,把他們逼到這麼一個地方,他們覺得香港也不可久居,他們要逃往歐洲,逃往美國,逃往加拿大,逃往東南亞,香港只是一個落腳點。因為香港也是當年的一個主宰貿易的重要中轉站,所以人形成了一種飄忽不定不安的氣氛,而且是一種流亡者的氣氛。

看金庸,我到現在才意識到原來金庸寫的都是流亡者的文學。你想,他躲在香港這麼一個小地方,可能剛去的時候路也很窄,一家人都擠在一個很小的空間里。但金庸卻想像出中國的一個大漠北方是什麼樣的?武林江湖是什麼樣的?五嶽的長老,泰山也好,華山也好,嵩山也好,他們是什麼樣子的?等於他們在一個特別小的空間里,想像出了一個特別廣闊的中國,一個充滿歷史縱深感的中國。在當時英國人的壓抑下,想出這麼一個文化豐富的中國,他們是不是都在進行潛意識的反抗?他們一邊反抗,一邊又覺得一切都不可確定,我覺得真是很妙很妙。

九龍城寨是個好地方,可惜被拆的差不多了,它是一個中國高品格的縮影。這裡面不同的黨派,無數的人群,各種匿名的人都住在那個地方,擁擠不堪。就像《銀翼殺手2049》裡面描繪的洛杉磯的樣子,那個九龍城寨大概就是那種感覺,各種罪惡,各種可能性都在其中發生。所以香港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故事。

香港對我來說還有很多神秘的感覺,是跟我個人有關係的，印象很深。我有時肚子餓,下樓吃東西。我一個人順著港科大開始一圈圈地轉下去,轉下去之後我到的地方好像叫石塘咀,是個可以喝粥,可以吃雲吞的地方。我就那裡去喝粥,喝白粥。

石塘咀其實就是當年梅艷芳他們演過的一個電影《胭脂扣》里故事發生的地方(一個女鬼去追尋她的情人的一個故事)。而石塘嘴便是當年老香港一個很重要的青樓的來源處,那有很多鶯歌燕舞的姑娘們。所以我每次下去喝白粥,路過那些石階的時候,我便會想當年的那些鶯歌燕舞的姑娘們都去哪裡了呢?她們會不會也在這裡喝白粥啊?她們長得像梅艷芳嗎?我也不知道。所以對我來說,香港是個好多層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