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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散文 白雲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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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蒼狗

作者:麥玲

記憶里的故鄉,總會是雨過天晴的樣子。炊煙被濕氣拉扯著,裊裊嬈嬈飄向天空;草地濕漉漉地,鼻腔里充斥著泥土新鮮的味道;人們行走著,腳底下粘著的兩大坨黃泥,在門檻上切下;雨後狗身上散發出來淡淡的腥味;白雲像棉絮一樣向前飄逸,變成一對對互相追逐的白狗,飄過歲月,跳進天門,消失在茫茫天際,永不再來……

一、小白母狗

從記事起,細細回想,我家總共養過四隻狗。

第一隻狗是爺爺抓塬邊馬姓人家的狗。他們家母狗白色,中等大,身形苗條。我和爺爺趕集,有時圖路捷,就從我家後山小路上去,會經過馬姓人家的門前。他們家狗一點也不凶,就是愛叫,見了我們,搖著尾巴,「哐哐哐」叫個不停,直叫到主人出來為止。大概它也很寂寞,希望有人過來,給它找一點樂子。

他們家是外遷戶。一個山頭只住著他們一家人。聽聞狗叫,男主人或者女主人要不孩子就出來吆喝狗。孩子和我是一個學校,他們每天早上五點鐘起床,從大山樑翻下來,過河,上坡,到學校得跑一個多小時,孩子們冬夏都拿著饃饃,中午不回家,餓了就吃冷饅頭,渴了就去老師屋子的水缸里舀了冷水喝,或去學校不遠的泉邊,爬到泉邊喝泉水。

他們看我和爺爺來,滿臉笑容,非要招呼我們進去喝茶吃飯,熱情得不得了。

爺爺讓我管男主人叫爸爸(家鄉語,叔叔的意思),女主人叫娘娘(家鄉語,阿姨的意思)。坐一會兒,爺爺喝一杯茶,娘娘就把蔥花餅雞蛋湯做好了,蔥花餅喧蓬蓬、亮晶晶好多層,雞蛋湯黃亮亮,上面撒著綠色的蔥末,煞是好看。我們吃完飯,就去趕集了。他們跟在爺爺身後叮囑,回來了,一定再來休息,有時間住下來才好呢。

爺爺說,這家人人很好,就是吃水太困難,一擔水從山底到山頭,要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不好講衛生,她手那麼臟,全是血口子,做的飯卻那麼香。

再到她家,刻意去看女主人的手,果然黑黑地,裂著口子。我就很心疼這個熱情好客的娘娘。

有一次趕集回家,走到半路,爺爺胃部不適,呼吸急促,嘴皮發紫,臉色蠟黃,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爺爺張著嘴,忍著疼痛,任我攙扶著,慢慢挪到馬姓爸爸家,晚上就住在了他們家。夜裡,爺爺呻吟了一個晚上,馬家爸爸和娘娘在爺爺炕頭點著煤油燈守候了一夜,給爺爺蓋了幾層被子,不時給爺爺擦汗、喝熱水。我心驚膽戰,只怕爺爺出現意外。

爺爺身體不好,隨身都帶著藥片,無非是去疼片,過導片之類的藥物,爺爺總是吃止痛片抑制他的「胃」疼(事實上,爺爺是心臟病)。

折騰一夜,早上,爺爺的疼痛消失了。爸爸和娘娘疲憊不堪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點沒有嫌麻煩他們的意思。

回家時,我們捉走了它家最可愛肥胖的一隻白狗娃,自此,我有屬於自己的狗娃夥伴了。

這隻狗娃很膽小,來人了只是不停地咬,和它的母親一樣。看來「捉狗兒子看狗母子」的話一點不錯。

這隻狗,經常被我們當坐騎騎著,壓得它吱吱叫,也不反抗。它很機靈,能從來人身上的氣味分辨親疏,從來不咬親戚,即使它從來沒有見過這位親戚的面。

白母狗總是吃不飽,吃不上好食,只吃一些放餿了的飯菜或用麩皮攪拌而成的狗食。它只要看孩子們吃饃饃吃飯,就用誠懇的眼睛盯著你看,搖著尾巴,期望的樣子讓人心軟。它不會盯著大人看,大人會怒斥他,說不定還會給它一腳讓它滾遠。當我吃饃饃或吃麵條時,它搖著尾巴,一動不動盯著我看時,我就會乘大人不備偷偷拿著饃饃端著碗跑到大門外,機靈的母狗就遠遠尾隨我而來,然後,我就一塊塊將饃饃掰給它吃,將麵條雞蛋肉分一半給它吃,它吃得太快了,我沒吃飽,回去拿上饃饃從鍋里舀一碗面繼續跑到大門外面喂它,我一頓和狗吃三個饃饃三碗面,那時,我不到十歲,爺爺以我一頓能吃那麼多飯而自豪。

這隻狗,第一次生了7隻小狗,奶奶怕母狗的奶不夠吃,而影響了其它幾隻狗的健康,便把她最瘦弱的兩隻小狗扔到門口的弧圈裡。瘦成一條線的母狗,勇敢地跳下弧圈,一次次將孩子從弧圈裡叼回狗窩,放在自己的懷裡,滿眼慈愛,我也很是歡喜。可是奶奶又去把兩隻狗娃抱出來扔掉,母狗的眼裡蓄滿淚水,看向奶奶的眼裡滿是祈求和悲涼,這個眼神,一直銘記在我心裡。年幼的我不能理解善良敦厚的奶奶,為何忍心丟掉兩隻鮮活的生命,這是奶奶留在我心裡的痛。

失去兩個孩子的母狗,由於傷心過度,奶水回去了,剩餘的五隻小奶狗,吃不上奶,吱吱叫著,用小爪子把媽媽的肚皮撓出許多道血口子,母狗忍受著痛,靜靜躺著,任孩子抓撓著它,使勁吮吸它的乳頭,也從不吱聲,躲避。一段時間以後,奶奶從它的肚皮底下掏出已經死了數日的小狗,準備扔掉,母狗搖著尾巴,吱吱叫著,跟著奶奶,看著奶奶把小狗埋掉,回頭,小狗又回到了它的狗窩,如此數番,奶奶也用鐵鍬打它,它只是夾著尾巴,看著自己一動不動的孩子,低著頭悲哀地叫。

好幾年以後,她第二次生育。家人已經嫌棄它年老愛叫,就有想賣掉它的意思,便在它的孩子中,挑選了一隻純白的公狗養下來,公狗一歲時,爺爺將它賣給了塬上的一戶人家。過了一段時間,聽說它掙脫韁繩跑回了家,被爺爺一頓呵斥打罵趕出去,如此幾番,它懷著期翼的心,急匆匆趕回家,被惡狠狠地拒之門外,最後,它永遠地消失了。我不能理解,大方率性的爺爺,為何不能容忍一條朝夕相處多年的老狗呢?這是爺爺留在我心裡的痛。

我想,它是自行了斷了。對於從一而終的忠烈的狗來說,它的心死了,它活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二、四眼

四眼是母親從老莊子搬遷到新莊子以後抓來的一隻通身烏黑,只在四隻爪子、尾巴梢和兩隻眼睛靠內側上眼瞼有白色的毛,我們給它起名四眼。

四眼的母親和我家隔河相望。四眼的母親通身雪白,高大健壯,能飛躍河流躍上高山抓兔,對過往它家的人窮追不捨,時常把人咬傷,是出了名的厲害。我上學時,若從它家門前走,就是捷路。但是畏懼於它的兇惡,時常彎一個大圈繞開它。

二爺爺家的雪白大公狗蛋蛋,和四眼是同一個母親,比四眼大好幾歲,和它母親一樣威風兇猛。母親看中了四眼母親的兇猛,早早就預定了一隻小狗。

四眼母親的主人是母親娘家堂嫂子,我叫妗子。她女兒小蘭和我同歲,在一個學校讀書,我們時常一起玩耍,一起上學放學,有時,我會跟著小蘭去她家玩耍,只要跟著小蘭安全進了門,四眼的母親就再也不會凶我們了。

四眼初到我家時,就一個多月的大小。這麼小的狗狗,已經顯示出了它的兇猛。凡是有外人到我家方圓,它總會聞訊追出去,圍著來人撲著撕咬,逮著機會就跳躍過去,乘其不備,用嘴巴扯人家小腿和腳後跟。鄉親們感嘆:這狗真機敏,像狼一樣狠,還下口(咬人)呢!

鄉親們故意挑逗它,用扁擔或者棍子打它,意圖嚇跑它,可是,四眼像一隻好鬥的狼一樣,一點也不畏懼人,撲過去就照著挑逗者腳後跟撕咬,挑逗者會抬起一腳將它踢得翻滾幾圈,它爬起來又氣勢洶洶咬人,轉著圈圍著挑逗者聲嘶力竭地撲咬,我們聞訊趕到,想要攔住它,可是四眼被無端挑逗,踢打後,太惱怒了,我們根本無法將它制止住。只有母親出來一聲斷喝,它才會嘴裡發出憤怒的低鳴,斜著眼滿臉兇狠地極不情願地慢慢躲開,因為它知道母親會打它。母親邊趕狗,邊說,你好好走路,不要挑逗它,它只是象徵性地咬幾聲就好了,這狗歪得很,它還小,你也是把它踢得太厲害了。

是的,他跑到我家大門口挑逗我家稱職的小看家狗,這不僅是對狗的無視,更是對人的傲慢。常言道:打狗也得看主人呢。門前大路那麼寬大,他不走,偏偏要來惹叨一隻小狗,母親和我們心裡就很不舒服。

四眼太厲害了。母親怕它出現啥意外,就用了一條鐵鏈,把它拴在我家的大門口。這是我家養狗史上唯一一條被鎖鏈鎖住的狗。其餘的狗都處於自由狀態。那個可惡的鄉親還是過來過去絆腳拃手,嘴裡吆喝著,張牙舞爪,擠眉弄眼,齜牙咧嘴,像要撲向狗的樣子,狗狗本先就對他記著一筆仇恨,見他每每如此,都要狠命跳起來,想要掙脫鐵鏈,撲向他,咬下他的一塊肉來,才能解除心頭之恨。這期間,我家無緣無故丟過幾件東西,怕是四眼最清楚。四眼被脖子上的枷鎖束縛,為自己的失職而耿耿於懷,

四眼是勤勞敬業忠於職守的。四眼是厲害的角色。那個被四眼記仇的人,同樣將四眼看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四眼大約半歲左右,上午,母親帶著我們姐弟走親戚。下午,我們回家。過河上了山坡,都沒有聽到四眼歡迎我們回家欣喜的叫聲,我們心中一驚,一種不詳的預感襲上心頭,便加快腳步,急急往家裡跑去,跑到大門口都沒有聽到四眼一聲哼唧,懷著恐懼的心,我們來到栓著四眼的磨房過道,四眼口吐白沫,四腳蹬直,圓睜著眼,看著屋子前面的小路,一動也不動。

四眼,四眼!我們拉著哭腔齊聲喊。我伸出手摸四眼,它身子已經發涼了。

它是被人用夾著老鼠藥的饅頭毒死的。四眼雖然恨那個人,但是它無法拒絕一個香噴噴饅頭的誘惑。

四眼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一響不落淚的母親,為了四眼,掉下了眼淚。

三、黑嘴

四眼走後,家裡沒有狗,母親就有意將舅舅家的一條大麻狗領回家看門。舅舅家的狗無人餵養,飢一頓飽一頓,瘦的皮包骨頭,母親領回來後,給它吃得飽飽的好好的,它冷著眼,趴在我們家門口,晚上,母親關上大門,我們一起睡覺。

可是,大麻狗開始叫喚了,我們沒理,它叫得很凄切,媽媽難耐其煩,開門放它回去。

第二天早上,發現大麻狗將我家門檻下用爪子挖出一個大坑。

母親說:狗是忠誠的動物。實話狗不嫌家窮啊,你們長大了可能還嫌母醜呢!

四眼走的這一年冬,爺爺去大伯家,從鎮原抓回一隻小黃狗。

爺爺說,鎮原的狗能長大,體質好,脾氣好。

這隻小狗渾身黃,只有嘴是黑的,頭特別大,嘴巴圓圓的,身子胖胖的,腿粗粗短短的,跟在我們後面跑,上坡下坡時,會時時失去平衡在地面滾動,像個肉球,可愛極了。

我們叫它黑嘴。

黑嘴胃口極好,不挑食。個頭長得快,也壯實。

正是長身體的階段,黑嘴很貪吃,總是感覺餓。鄉村大人,又不會給狗吃飽飯。大人們認為,狗不像牲口一樣幹活要吃飽吃好;狗不像豬一樣吃肥能賣個好價格;狗不像雞鴨鵝,吃飽了可以下蛋打鳴。狗只是個看門的,吃閑飯的。

誰有氣了,可以抬起腳,拿起木棍,掃把,將本來靜靜看著你的狗一頓暴打,狗哀鳴著,夾著尾巴,滿臉驚恐,落荒而逃。

有幾次,黑嘴乘著母親不在家,用爪子撥開門栓進入廚房,爬上鍋台,將母親放在灶上熱著的饅頭和飯吃了,母親發現後,拿起灰耙幾頓毒打,直打的大小便失禁,自此以後,只要是食物不放在地上,黑嘴會將頭偏過去,連看都不看一下,別說去吃。

我認為,因為母親過分毒打,造成了黑嘴膽小的性格。黑嘴成年後,身子像牛犢一樣高大壯實,可是每當聽到有大聲喧嘩的聲音或炮竹聲,黑嘴就哀哀鳴叫著,渾身哆嗦著,夾緊尾巴,躲在黑暗角落裡,怎麼也拽不出來。

黑嘴還從來不和同類較量。尤其二爺家的蛋蛋。蛋蛋到了我家,正在吃食的黑嘴,會默默離開,蛋蛋旁若無人大快朵頤,舔著嘴巴大搖大擺離開。我們領著黑嘴去爺爺家,要經過二爺爺門前,黑嘴總會從二爺爺大門前的溝底彎著大圈走過,不和蛋蛋有任何衝突。

黑嘴可真窩囊,像劉禪;黑嘴太忠厚,像奶奶;黑嘴太心寬,所以體胖。

黑嘴不傻,什麼都知道。我上學住校,每個周末回家,只要轉過山頭,看見奶奶爺爺和黑嘴站在門前等我,家園靜默,裊裊炊煙飄搖著,飄上去,和天上的白雲連在一起,被夕陽渲染,紅光萬道。此刻,屋如水墨,殘陽如血,河流如帶,如夢似幻。幸福的我,大喊一聲「黑嘴」,只見它像一陣風一樣衝下門前小路,跳過溝渠,躍上垓愣,旋風一般向我衝來,遠遠地,就聽到它激動地吱吱叫著。我也激動著,張開雙臂,呼喊著,飛身往坡下沖,每次,我們都會在大小路分岔處匯合。

從小路走,可以極大縮短距離,但是路很窄很陡峭。黑嘴見到我,一躍而起,兩個大爪子就搭上了我的肩頭,它的體重和我不相上下,我被它兩爪子打倒,然後,它探出舌頭,在我身上臉上頭上手上一頓狂舔,尾巴都快搖斷了,我招架不住,雙手用力,扳著它的大頭,喊:黑嘴好了黑嘴,別鬧,我們吃饃。黑嘴猛一激靈,將嬉笑的臉收攏,用渴望的眼看我,滿臉感動。我將手伸進饃袋子,拿出饅頭,掰一塊扔起來,它隨著饃快在空中的方向,一個漂亮後空翻,健碩的身子划出一道美麗弧線,然後只聽「咣」一聲,隨著它口腔閉合,饃塊被它收入口中。停下來看我,如此數番,直到我剩餘的饅頭連同渣子被它吃完了才肯罷休。

黑嘴周末的晚飯,一定是我給它做。我早早將用大臉盆做的食盆洗凈,下面鋪上黑面黃面最上層放一層麩皮,以干擾奶奶的視線。我和爺爺奶奶吃完晚飯,麵湯還在鍋里熱著,我將滾燙的麵湯倒進食盆,攪拌,黑嘴看看我看看食盆,口角流著口水,尾巴噗噗搖著,它知道這時不是吃的時候,太燙,太硬。等攪拌均勻後,我會將剩餘的湯汁倒進食盆,算是有一點油氣。如果還是硬,還有洗鍋水也一併給它倒入食盆,一番攪拌後,我將食盆端到廚房門口,它搖著尾巴,低下頭,大口大口吃起來,直吃得肚子滾圓滾圓,它的食盆,總是被它舔的乾乾淨淨,一點也沒有浪費。

每次上學要走時,黑嘴都默默地跟在我後面,滿臉憂傷,我知道它也不願意讓我走。它會一直把我送到山頭,我叫它回去,它站著看我。我也站住,回頭看看還站在門口望我的爺爺奶奶,連同那熟悉的院落,被夕陽塗上一層金色的光芒,溫暖悲涼;遠山悠悠,如敦厚沉默的老人,期待無助;河水靜靜,像在訴說無盡的思念與纏綿……黑嘴的影子被無限拉長,一切,好似夢一樣。我真的希望這是一場夢。如果是夢,我們就不會真的分離。

我走,它又遠遠地跟在我後面,眼神悠悠。我怕它走遠了有閃失,便佯裝發怒,大聲呵斥:黑嘴,回家。它才站下來,用憂鬱的眼神看我,我不敢回頭,一直往前走,要轉彎了,我忍不住回頭看它,見它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神態看我,見我回頭,它頭往前一伸,準備追過來,我喊:快回去,快!它看看我看看身後,猶豫著不肯動,我從地上撿起一塊土塊,舉起來,作勢要向它砸過去,同時使勁用腳跺地,佯裝要趕過去打它,黑嘴見狀,夾著尾巴,哀鳴一聲,轉身一溜煙跑回去了。

後來,我外出讀書,一年只有寒暑假才能見到爺爺奶奶和黑嘴的面。久別重逢,它愈加粘我,我幹啥活它都跟在我後面,小時候,我是爺爺的尾巴,如今,黑嘴是我的尾巴。

有一年暑假,我回去,轉過山頭,我照例喊:黑嘴黑嘴。卻始終沒有一個黃點像旋風一樣,叫著向我迎來。我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兆籠罩在我的心頭。走過水泉,再上一個坡就到家了,在拐彎處的一個水坑裡,我看到一具腐爛的大狗的屍體,其身形、未化掉的毛色就像我家黑嘴。

悲涼襲向我的心頭,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的黑嘴,它不會躺在這裡,不會。

回家,見爺爺以前在老莊子養的小公狗卧在黑嘴的狗窩,看見我,跳起來,沖著我搖尾巴。我無心和它親熱,急急進屋,抱著僥倖的心理,問爺爺,黑嘴呢?爺爺抽著煙鍋,嘆口氣說:「黑嘴吃了一隻毒死的老鼠,疼的滿院子跑,我和你奶奶給灌肥皂水都拉不住,哎!可憐的,就那樣被毒死了。現在人都用老鼠藥毒老鼠,不要說狗,貓都被毒死了好多,造孽啊!」

無數次,我跑到黑嘴身邊,看著曾經活蹦亂跳的黑嘴,如今默默無聲躺在水坑裡,身體上蒼蠅飛舞,散發著陣陣惡臭,想著我們在一起的歡樂時光,設想它死前的痛苦,淚流滿面,心疼不已。

我想把黑嘴掩埋,爺爺說:「這狗忠厚老實了一輩子,就讓它早早投生去吧,下輩子一定會享福的。若是埋了,投生就困難了。」

希望是這樣吧。抬頭,藍藍的天上飄過一大朵白雲,漂移著變幻著,我看到黑嘴踏著一片祥雲,擺動著憨憨的頭,向我跑來,須臾,又變成一位衣炔飄飄的美男子,身旁白雲涌動,然後一層層分開,一道天門顯現,白衣男子隱入天門,金光萬道。

四、母與子

我家白母狗一生只生過兩窩狗娃。而且間隔時間很長。第一窩狗娃沒有成活。幾年後,它生了三隻小狗。爺爺挑選出一隻純白的公狗留下來,其它的兩隻就送給鄉鄰去看家。

爺爺留下小公狗,就是不想要白母狗了。爺爺一方面嫌白母狗太愛叫,破煩。一方面嫌白母狗年紀大了。

小公狗跟著母親,度過了歡樂的童年時光,不像其它兄弟姐妹,只一個月大就斷奶被人抱走。它是幸福的。

小公狗長得比母親塊頭大,還是像母親的體質,瘦。它冷靜孤傲,不像母親一樣愛叫。這些都很稱爺爺的心。

這隻狗狗成長時,我正在讀中學,住校,它的成長過程,在我的記憶里就很模糊。

這期間,母親搬遷到新莊子,家裡養了一隻四眼,四眼半歲被人毒死後,黑嘴又來到了我家。小公狗和母親在老莊子上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

再後來,爺爺來到了新莊子,和我們住在一起,白母狗賣掉了,小公狗就在老莊子上,給三媽看家護院。有時候,周末回去,它也在新莊子上和黑嘴玩耍。它的性格有些孤僻,不像黑嘴那樣愛黏糊我,大概是和我相處不多的緣故吧。

它和黑嘴相處和諧。它遺傳了母親的溫順和善,但是比母親果敢冷漠。倘若有鄉鄰到我家,要是對它熟視無睹,神態平和進去,它只是追著叫幾聲,看主人出來和客人寒暄,它就搖著尾巴趴在地上再也不出聲;假如來人囂張起來,大呼小叫或鬼鬼祟祟,它就會圍著來人狂叫不已,直至主人出來,它還會冷不丁撲上去扯一下來人的褲腳,以示警告。

每個狗狗都有個性,都有脾氣的。做人的,萬不可超越了它們的底線。

黑嘴被毒老鼠毒死後,爺爺就把小公狗領到新莊子,這隻狗本先就是奶奶喂大的,到了新莊子後,也就安心下來,時時到老莊子和新莊子附近巡邏,整個山頭,儼然成為了它的勢力範圍,它是一隻孤獨的王。

我按照喂黑嘴的法子給它和食,它吃得沒有黑嘴多也沒有黑嘴快,它沒有黑嘴高大壯實,沒有黑嘴對我的過分熱情,我試圖從它身上找到一些關於黑嘴的影子,但是我找不到,我只看到由於它的來到,它的母親白母狗離開了我,心裡就有隱隱的不快,我對它也沒有太多的熱情。

我滿心都是黑嘴和白母狗的影子,還有在世上活了半年的四眼。它實實在在存在著,盡心儘力看守著家園,陪伴著爺爺奶奶,卻被我忽略著。

寒假回去,沒有看見白公狗。問爺爺,爺爺說:「得了狗瘟,死掉了。前一段時間,它吃了一隻毒死的老鼠,疼的胡亂跑,從咱家涯背上掉下來,我和你奶奶抓著給灌了一大盆肥皂水,吐了許多,緩過勁活了過來,可是沒有躲過這場瘟疫。」我默默地聽著,心裡很沉痛,為它的壯烈一跳為它的黯然離去,也為我對它的忽視而自責。

爺爺抽著旱煙鍋,吧嗒吧嗒,說:它得病後,不好好吃,只喝水,熬了幾日,搖搖晃晃站起來,看看院子和屋子,又看看我和你奶奶,滿眼不舍,幾次回頭,似有話要說,然後歪歪斜斜走出院子,挪到溝渠,再也沒有回來。哎!狗是最忠誠最有靈性的東西,它們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會離開屋子,躲在僻靜處等待死亡。

西北風吹著,淡藍色的天空里,一朵朵白雲漂浮著,翻滾著,在夕陽中變幻出各種形狀:一條瘦小機靈的白狗跑過去,後面跟著幾隻小狗狗,一隻壯實的大狗跳躍著向我撲來,須臾又被雲層遮掩,殘陽給雲層鑲上一層血紅的顏色,仰起頭,任憑風灌入脖頸,所有的記憶像風一樣迅疾,像雲一樣輕薄,蔓延在我的腦海,跌跌撞撞,兜兜轉轉,再怎麼也撿拾不起來了。

白雲蒼狗,血色浪漫;這個世界,我們來過;那些日子,我們走過。

白母狗、四眼、黑嘴、小公狗、故居遠去了,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的爺爺奶奶,也像一朵雲一樣,飄走了,留在我心裡的,是那一段我們曾經熱烈生活過的土地、真誠熱愛過的歲月,那些快樂的笑聲,悲痛的哭聲,隨著歲月的流逝,將原本沉痛的記憶,被一片雲朵輕輕收納,彌久恆新,溫柔浪漫。

【編者按】作者這篇散文,敘述的是難忘的故鄉,幾隻可愛的狗狗的故事,那是作者曾經熱烈生活過的土地、真誠熱愛過的歲月。文中敘述了老家曾經養過的白母狗、四眼、黑嘴、小公狗,描述了這幾隻狗的生活習性和感人有趣的故事,特別是與主人的關係,更有爺爺奶奶們對狗狗的熱愛和與狗狗們相伴的往事。敘述生動詳實,細節真實自然,濃郁的生活氣息和鄉土氣息,有著人與動物的和諧,更有著親情的回憶。白雲蒼狗,意蘊厚重的題目和內容,感謝分享佳作,推薦閱讀共賞!【編輯:秋覓】【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180110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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