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兩件大事
大悲咒
所以變快樂
齊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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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時候，我猛然看到爸爸自己坐在床邊找鞋子。此前，他連翻身都困難，更不用說自己坐起來了。
我問他要去哪裡？他很驚訝地說：你怎麼在這裡？我要回家啊！
我說：你的腿走不了，來之前不是一直坐輪椅嗎？這次住院還是擔架抬進來的啊。
他似乎有點印象，又躺下了。
他的右腿在不痛的時候似乎也能動一動，但是隨時會有骨折的危險。
昨晚的值班醫生認為在這個階段，他對於疼痛的表現異乎常人，覺得他的痛感不排除有想像的成分。
早晨我又給了他一枚雙氯芬酸鈉栓（納肛，鎮痛），上午他要吊600毫升的水，包括氯化鈉、核糖核酸、甲左卡尼汀、復方氨基酸、丙氨醯谷氨醯胺，這是他每天最百無聊賴、不能忍受的時候。
他不看書、不寫字、不看電視、沒有手機、不打電話，也不聊天，拒絕回憶往事，只獃獃地看著液體一滴一滴往下落，神奇的是，即使這樣，他還看不到瓶子里的水是否打完，絕對不會自己按鈴叫護士。一滴一滴如同更漏的藥水讓他覺得度日如年，情緒極度煩躁。他敲打記事板，旋轉支架，讓輸液軟管像牽牛藤一樣繞在支架上，然後不斷地拽軟管。
最後他開始數落：我不喜歡你給我安排的這些玩具。我玩不下去了。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個地方？你為什麼要害我？我本來好好的，現在被你弄得不能動！還痛得要死！我要回去！
我又一次跟他說是腫瘤的緣故。這回他才聽懂了一點。
「是誰得出的結論？哪個批准他們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醫院有權力治療嗎？誰負責治療？怎麼沒看見人？他們的治療方案是什麼？」這是針對治療方面的第一反應。
「我為什麼會得這個病？腫瘤不是癌症吧？與抽煙沒什麼關係吧？那麼多人抽煙為什麼偏偏是我得這個病？」
「你媽媽知道嗎？圖書館知道嗎？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圖書館領導的態度是什麼？他們有什麼看法？你媽媽有什麼說法？要讓圖書館領導跟醫院的領導商量一下，拿出一個辦法來。圖書館也要負起責任，起碼要承擔我的伙食費。」他自1963年大學畢業，直到退休，一直都在湖南圖書館工作，單位於他而言，等同於社會權威和父母權責；此外，經過歷次政治運動的多年操練，他已經習慣了以政府或上級的態度替代自己的思維。
「配合醫生治療吧！目前的方案就是盡量減輕痛苦。時間很寶貴，過好每一天。」我終於可以在一個自認為正確的維度上跟他對話。此外，基因檢測的報告也出來了，結論是野生型，也就是不適合靶向治療，在治療方案上的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這二者加起來，算是今天完成的第一件大事。
其實，以他的性格，告訴他真相是否正確，我總是懷疑。唯一的支持是覺得他應該有知情權，否則對他不公平。
第二件算是好消息吧：五天來他第一次成功大便。由於不習慣用紙尿褲，用的是醫院提供的矮便盆，放好垃圾袋，坐在床上，在他目前的狀況下，這是最合適的解決辦法。比較戲劇的是，這個過程與我們吃飯發生在同一時間，因為他排便不順利，我們三次放下筷子去協助。「一飯三遺矢」，不過不是同一主體而已。但心理上真是覺得相當暢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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