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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物論,莊周夢蝶

原標題:齊物論,莊周夢蝶


莊子-齊物論,莊周夢蝶 2010-05-20 08:18?

《莊子-齊物論》


原文: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譯文:說話辯論並不像是吹風。善辯的人辯論紛紜,他們所說的話也不曾有過定論。果真說了些什麼嗎?還是不曾說過些什麼呢?他們都認為自己的言談不同於雛鳥的鳴叫,真有區別,還是沒有什麼區別呢?大道是怎麼隱匿起來而有了真和假呢?言論是怎麼隱匿起來而有了是與非呢?大道怎麼會出現而又不復存在?言論又怎麼存在而又不宜認可?大道被小小的成功所隱蔽,言論被浮華的詞藻所掩蓋。所以就有了儒家和墨家的是非之辯,肯定對方所否定的東西而否定對方所肯定的東西。想要肯定對方所否定的東西而非難對方所肯定的東西,那麼不如用事物的本然去加以觀察而求得明鑒。各種事物無不存在它自身對立的那一面,各種事物也無不存在它自身對立的這一面。從事物相對立的那一面看便看不見這一面,從事物相對立的這一面看就能有所認識和了解。所以說:事物的那一面出自事物的這一面,事物的這一面亦起因於事物的那一面。事物對立的兩個方面是相互並存、相互依賴的。雖然這樣,剛剛產生隨即便是死亡,剛剛死亡隨即便會復生;剛剛肯定隨即就是否定,剛剛否定隨即又予以肯定;依託正確的一面同時也就遵循了謬誤的一面,依託謬誤的一面同時也就遵循了正確的一面。因此聖人不走劃分正誤是非的道路而是觀察比照事物的本然,也就是順著事物自身的情態。事物的這一面也就是事物的那一面,事物的那一面也就是事物的這一面。事物的那一面同樣存在是與非,事物的這一面也同樣存在正與誤。事物果真存在彼此兩個方面嗎?事物果真不存在彼此兩個方面的區分嗎?彼此兩個方面都沒有其對立的一面,這就是大道的樞紐。抓住了大道的樞紐也就抓住了事物的要害,從而順應事物無窮無盡的變化。「是」是無窮的,「非」也是無窮的。所以說不如用事物的本然來加以觀察和認識。用組成事物的要素來說明要素不是事物本身,不如用非事物的要素來說明事物的要素並非事物本身;用白馬來說明白馬不是馬,不如用非馬來說明白馬不是馬。整個自然界不論存在多少要素,但作為要素而言卻是一樣的,各種事物不論存在多少具體物象,但作為具體物象而言也都是一樣的。能認可嗎?一定有可以加以肯定的東西方才可以認可;不可以認可嗎?一定也有不可以加以肯定的東西方才不能認可。道路是行走而成的,事物是人們稱謂而就的。怎樣才算是正確呢?正確在於其本身就是正確的。怎樣才算是不正確呢?不正確的在於其本身就是不正確的。怎樣才能認可呢?能認可在於其自身就是能認可的。怎樣才不能認可呢?不能認可在於其本身就是不能認可的。事物原本就有正確的一面,事物原本就有能認可的一面,沒有什麼事物不存在正確的一面,也沒有什麼事物不存在能認可的一面。所以可以列舉細小的草莖和高大的庭柱,醜陋的癩頭和美麗的西施,寬大、奇變、詭詐、怪異等千奇百怪的各種事態來說明這一點,從「道」的觀點看它們都是相通而渾一的。舊事物的分解,亦即新事物的形成,新事物的形成亦即舊事物的毀滅。所有事物並無形成與毀滅的區別,還是相通而渾一的特點。只有通達的人方才知曉事物相通而渾一的道理,因此不用固執地對事物作出這樣那樣的解釋,而應把自己的觀點寄託於平常的事理之中。所謂平庸的事理就是無用而有用;認識事物無用就是有用,這就算是通達;通達的人才是真正了解事物常理的人;恰如其分地了解事物常理也就接近於大道。順應事物相通而渾一的本來狀態吧,這樣還不能了解它的究竟,這就叫做「道」。耗費心思方才能認識事物渾然為一而不知事物本身就具有同一的性狀和特點,這就叫「朝三」。什麼叫做「朝三」呢?養猴人給猴子分橡子,說:「早上分給三升,晚上分給四升」。猴子們聽了非常憤怒。養猴人便改口說:「那麼就早上四升晚上三升吧。」猴子們聽了都高興起來。名義和實際都沒有虧損,喜與怒卻各為所用而有了變化,也就是因為這樣的道理。因此,古代聖人把是與非混同起來,優遊自得地生活在自然而又均衡的境界里,這就叫物與我各得其所、自行發展。古時候的人,他們的智慧達到了最高的境界。如何才能達到最高的境界呢?那時有人認為,整個宇宙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麼具體的事物,這樣的認識是最了不起,最盡善盡美,而無以復加了。其次,認為宇宙之始是存在事物的,可是萬事萬物從不曾有過區分和界線。再其次,認為萬事萬物雖有這樣那樣的區別,但是卻從不曾有過是與非的不同。是與非的顯露,對於宇宙萬物的理解也就因此出現虧損和缺陷,理解上出現虧損與缺陷,偏私的觀念也就因此形成。果真有形成與虧缺嗎?果真沒有形成與虧缺嗎?事物有了形成與虧缺,所以昭文才能夠彈琴奏樂。沒有形成和虧缺,昭文就不再能夠彈琴奏樂。昭文善於彈琴,師曠精於樂律,惠施樂於靠著梧桐樹高談闊論,這三位先生的才智可說是登峰造極了!他們都享有盛譽,所以他們的事迹得到記載併流傳下來。他們都愛好自己的學問與技藝,因而跟別人大不一樣;正因為愛好自己的學問和技藝,所以總希望能夠表現出來。而他們將那些不該彰明的東西彰明於世,因而最終以石之色白與質堅均獨立於石頭之外的迷昧而告終;而昭文的兒子也繼承其父親的事業,終生沒有什麼作為。像這樣就可以稱作成功嗎?那即使是我雖無成就也可說是成功了。像這樣便不可以稱作成功嗎?外界事物和我本身就都沒有成功。因此,各種迷亂人心的巧說辯言的炫耀,都是聖哲之人所鄙夷、摒棄的。所以說,各種無用均寄託於有用之中,這才是用事物的本然觀察事物而求得真實的理解。

原文: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不廉不嗛,不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


譯文:所謂真理從不曾有過界線,言論也不曾有過定準,只因為各自認為只有自己的觀點和看法才是正確的,這才有了這樣那樣的界線和區別。請讓我談談那些界線和區別:有左有右,有序列有等別,有分解有辯駁,有競比有相爭,這就是所謂八類。天地四方宇宙之外的事,聖人總是存而不論;宇宙之內的事,聖人雖然細加研究,卻不隨意評說。至於古代歷史上善於治理社會的前代君王們的記載,聖人雖然有所評說卻不爭辯。可知有分別就因為存在不能分別,有爭辯也就因為存在不能辯駁。有人會說,這是為什麼呢?聖人把事物都囊括於胸、容藏於己,而一般人則爭辯不休誇耀於外,所以說,大凡爭辯,總因為有自己所看不見的一面。至高無上的真理是不必稱揚的,最了不起的辯說是不必言說的,最具仁愛的人是不必向人表示仁愛的,最廉潔方正的人是不必表示謙讓的,最勇敢的人是從不傷害他人的。真理完全表露於外那就不算是真理,逞言肆辯總有表達不到的地方,仁愛之心經常流露反而成就不了仁愛,廉潔到清白的極點反而不太真實,勇敢到隨處傷人也就不能成為真正勇敢的人。這五種情況就好像著意求圓卻幾近成方一樣。因此懂得停止於自己所不知曉的境域,那就是絕頂的明智。誰能真正通曉不用言語的辯駁、不用稱說的道理呢?假如有誰能夠知道,這就是所說的自然生成的府庫。無論注入多少東西,它不會滿盈,無論取出多少東西,它也不會枯竭,而且也不知這些東西出自哪裡,這就叫做潛藏不露的光亮。


原文: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譯文:影子之外的微陰問影子:「先前你行走,現在又停下;以往你坐著,如今又站了起來。你怎麼沒有自己獨立的操守呢?」影子回答說:「我是有所依憑才這樣的嗎?我所依憑的東西又有所依憑才這樣的嗎?我所依憑的東西難道像蛇的蚹鱗和鳴蟬的翅膀嗎?我怎麼知道因為什麼緣故會是這樣?我又怎麼知道因為什麼緣故而不會是這樣?」   過去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欣然自得地飛舞著的一隻蝴蝶,感到多麼愉快和愜意啊!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莊周。突然間醒起來,驚惶不定之間方知原來是我莊周。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成莊周呢?莊周與蝴蝶那必定是有區別的。這就可叫做物、我的交合與變化。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譯文: 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蝴蝶,飄飄然,十分輕鬆愜意。這時全然忘記了自己是莊周。一會兒醒來,對自己還是莊周十分驚奇疑惑。認真想一想,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做夢變成莊周? 解讀:這個故事一般稱作「莊周夢蝶」。在一般人看來,一個人在醒時的所見所感是真實的,夢境是幻覺,是不真實的。莊子卻以為不然。雖然,醒是一種境界,夢是另一種境界,二者是不相同的;莊周是莊周,蝴蝶是蝴蝶,二者也是不相同的。但莊周看來,他們都只是一種現象,是道運動中的一種形態,一個階段而已。


莊子是我國先秦時期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文學家。戰國時期宋國蒙(今安徽蒙城縣)人,是道家學說的主要創始人。與道家始祖老子並稱為「老莊」,他們的哲學思想體系,被思想學術界尊為「老莊哲學」。代表作為寓言《莊子》,道家遵稱為《南華經》,並被尊崇者演繹出多種版本,名篇有《逍遙遊》、《齊物論》等,莊子主張「天人合一」和「清靜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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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內篇》


莊子·內篇·逍遙遊第一


莊子·內篇·齊物論第二

莊子·內篇·養生主第三


莊子·內篇·人間世第四


莊子·內篇·德充符第五


莊子·內篇·大宗師第六


莊子·內篇·應帝王第七 


在知識分子的心目中,老莊,尤其是莊子的哲學是最為適應創造力的需要,最貼合他們內心深處隱微莊子像的部分的。它在儒家的規矩嚴整與佛家的禁慾嚴峻之間,給中國的知識分子提供了一塊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間,它是率性的,是順應自然的,而反對人為的束縛的,它在保全自由「生命」的過程中,竭盡了最大的心力。莊子在中國哲學史上既是一位有著鮮明特色的偉大哲學家,又富於詩人的氣質。在他的著作中,用生動形象而幽默詭異的寓言故事來闡述自己的思想,這種寓言的方式使莊子的思想和想像具有著水一般的整體性。莊子的文章結構,很奇特。看起來並不嚴密,常常突兀而來,行所欲行,止所欲止,汪洋恣肆,變化無端,有時似乎不相關,任意跳蕩起落,但思想卻能一線貫穿。句式也富於變化,或順或倒,或長或短,更加之辭彙豐富,描寫細緻,又常常不規則地押韻,顯得極富表現力,極有獨創性。莊子一生潔身自愛始終過著清貧的隱居生活,他繼承並發揚了老子的道家思想,是驚世駭俗的哲學大家,也是才華橫溢的文學奇葩。曾經「莊周夢蝶」,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差距。他與時人惠子有「安知魚樂」的精彩辯論。相傳,莊子妻子過世時,他鼓盆而歌。莊子文字的汪洋恣肆,意象的雄渾飛越,想像的奇特豐富,情致的滋潤曠達,給人以超凡脫俗與崇高美妙的感受,在中國的文學史上獨樹一幟,他的文章體制已脫離語錄體形式,標誌著先秦散文已經發展到成熟的階段,可以說,《莊子》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莊周一生著書十餘萬言,書名《莊子》。這部文獻的出現,標誌著在戰國時代,我國的哲學思想和文學語言,已經發展到非常玄遠、高深的水平,是我國古代典籍中的瑰寶。因此,莊子不但是我國哲學史上一位著名的思想家,同時也是我國文學史上一位傑出的文學家。無論在哲學思想方面,還是文學語言方面,他都給予了我國歷代的思想家和文學家以深刻的,巨大的影響,在我國思想史、文學史上都有極重要的地位。後人在思想、文學風格、文章體制、寫作技巧上受《莊子》影響的,可以開出很長的名單,即以第一流作家而論,就有阮籍、陶淵明、李白、蘇軾、辛棄疾、曹雪芹等,由此可見其影響之大。後世道教繼承道家學說,經魏晉南北朝的演變,老莊學說成為道家思想的核心內容。莊子其人並被神化,奉為神靈。唐玄宗天寶元年(七百二十四年)二月封「南華真人」。所著書《莊子》,詔稱《南華真經》。宋徽宗時封「微妙元通真君」。


視權貴如腐鼠 


《莊子·秋水》載:惠施在梁國作了宰相,莊子想去見見這位好朋友。有人急忙報告惠子,道:「莊子來,是想取代您的相位哩。」惠子很慌恐,想阻止莊子,派人在國都中搜了三日三夜。哪料莊子從容而來拜見他道:「南方有隻鳥,其名為鵷雛,您可聽說過?這鵷雛展翅而起。從南海飛向北海,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這時,有隻貓頭鷹正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隻腐爛的老鼠,恰好鵷雛從頭頂飛過。貓頭鷹急忙護住腐鼠,仰頭視之道:『嚇!』現在您也想用您的梁國來嚇我嗎?」   


寧做自由之龜  


一天,莊子正在渦水垂釣。楚王委派的二位大夫前來聘請他道:「吾王久聞先生賢名,欲以國事相累。深望先生欣然出山,上以為君王分憂,下以為黎民謀福。」莊子持竿不顧,淡然說道;「我聽說楚國有隻神龜,被殺死時已三千歲了。楚王珍藏之以竹箱,覆之以錦緞,供奉在廟堂之上。請問二大夫,此龜是寧願死後留骨而貴,還是寧願生時在泥水中潛行曳尾呢?」二大夫道:「自然是願活著在泥水中搖尾而行啦。」莊子說:「二位大夫請回去吧!我也願在泥水中曳尾而行哩。」   

知魚之樂


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大意:莊子和惠子在橋上遊玩,莊子說:「鰷魚游得從容自在,這是魚的快樂呀。」惠子說:「你不是魚,怎麼知道魚的快樂呢?」莊子說:「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惠子說:「我不是你,本來就不知道你快樂。而你也不是魚,那你肯定不知道魚的快樂。」莊子說:「從最初的話題說起。你說『你在哪裡知道魚的快樂呢』,既然你知道我知道魚的快樂還問我?我是在橋上知道的。」    


是貧窮,不是潦倒


《莊子·山木》載:一次,莊子身穿粗布補丁衣服,腳著草繩系住的破鞋,去拜訪魏王。魏王見了他,說:「先生怎如此潦倒啊?」莊子糾正道:「是貧窮,不是潦倒。士有道德而不能體現,才是潦倒;衣破鞋爛,是貧窮,不是潦倒,此所謂生不逢時也!大王您難道沒見過那騰躍的猿猴嗎?如在高大的楠木、樟樹上,它們則攀緣其枝而往來其上,逍遙自在,即使善射的后羿、蓬蒙再世,也無可奈何。可要是在荊棘叢中,它們則只能危行側視,怵懼而過了,這並非其筋骨變得僵硬不柔靈了,乃是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現在我處在昏君亂相之間而欲不潦倒,怎麼可能呢?』」   


巧論三劍,一言興邦 


戰國時代,趙國的趙文王特別喜歡劍術。投其所好的劍士們紛紛前來獻技,以至宮門左右的劍士達三千人之多。他們日夜在趙文王面前相互拚殺。每年為此而死傷的人數以百計,但趙文王仍興趣不減、好之不厭。於是,民間尚劍之風大盛,俠客蜂起,遊手好閒之徒日眾,耕田之人日益減少,田園荒蕪,國力漸衰。其他諸侯國意欲乘此機會攻打趙國。 太子趙悝為此憂慮不已,召集左右大臣商量道:「如此下去,必將國破家亡,為別國所制。諸位大臣中,如有既能悅大王之意,又能止劍士相鬥者?吾將賞賜千金。」左右異口同聲說:」莊子可擔此任。」太子問:「莊子是什麼人?」一大臣答:「莊子是個隱士。其才足可經邦,其能足可緯國,其辯可以起死回生,其說可以驚天動地。如能請他前來,定能順大王之意,又能救民於水火。」於是,太子便派使者帶上千金去請莊子。莊子見了使者,聽明來意,說道:「此事何難,竟值千金之賞?」堅辭不收千金,而偕使者一道去見太子,問太子道:「太子賜我莊周千金大禮,不知有何指教?」太子道:「聞先生神明,特奉上千金作為您的學生們一路上來的開銷。先生不收下,我趙悝還敢說什麼呢?」莊子說:「聽說太子想要用我莊子的地方,是欲絕棄大王的癖好。倘若臣上勸大王而逆大王之意。則下有負太子,我也會受刑而死,要千金何用?假使臣既能上討大王之歡心,下又使太子稱心,我在趙國何求而不得呢?」三天後,莊子身穿儒服來見太子。太子便帶他去見趙文王。文王長劍出鞘,白刃相待。莊子氣宇軒昂,神色蕭然。入殿門不趨,見大王不拜。大王道:「太子介紹您來,欲以什麼教給寡人?」莊子道:「臣聞大王好劍,故特以劍術拜見大王。」王說:「您的劍術有何特長?」莊子說:「臣之利劍鋒利無比,臣之劍技天下無雙,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文王聽了,大為欣賞,贊道:「天下無敵矣!」道:「夫善舞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願大王給機會,讓我得以一試。」文王道:「先生且休息幾天,在館舍待命,等我安排好後,再請先生獻技比劍。」於是,趙文王以比劍選擇高手,連賽七天,死傷者六十餘人,得五、六位佼佼者。便讓他們持劍恭候於殿下,請莊子來一決雌雄。莊子欣然前來,趙文王下令:「此六人都是高手,望您大顯身手,一試鋒芒。」莊子答道:「盼望好久了!」趙文王問:「不知先生要持什麼樣的劍?長短何如?」莊子答:「臣持什麼劍都可以。不過臣有三劍,專為大王所用。請允許我先言後試。」大王點頭,道:「願聞三劍究竟何樣?」莊子道:「此三劍分別是:天子劍、諸侯劍、庶人劍。」大王好奇相問:「天子之劍何樣?」莊子道:「天子之劍,以燕溪、石城為鋒,齊國、泰山為愕,以晉、衛兩國為背,以周、宋兩國為首,以韓、魏兩國為把,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勃海,系以恆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按之無下,揮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維。此劍一出,匡正諸侯,威加四海,德服天下。此即我所謂天子劍也。」   文王聽後,茫然若失。又問:「諸侯之劍何如?」莊子道:「諸侯之劍,以智勇之士為鋒,以清廉之士為愕,以賢良之士為背,以忠聖之士為首,以豪傑之士為把。此劍直之亦不見前,舉之亦不見上,按之亦不見下,揮之亦不見旁。上效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效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動,四海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此乃諸侯劍也。」文王聽了,頻頻點頭。文王接著問:「庶人之劍又如何?」莊子道:「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濃眉長須者所持也。他們衣服前長後短,雙目怒光閃閃,出語粗俗不堪,相擊於大王之前,上斬脖頸,下刺肝肺。此庶人之比劍,無異於鬥雞,─旦不慎,命喪黃泉,於國事無補。今大王坐天子之位卻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深感遺憾!」趙文王聽了,馬上起身牽莊子雙手上殿。命廚師殺雞宰羊,好酒好菜款待莊子。趙文王繞桌三圈。莊子見了,道:「大王且請安坐定氣,臣劍事已奏完畢了。」文王坐下,沉思良久。 趙文王自聽莊子暢論三劍後,三月未出宮門。自此戒絕好劍之痛,一心治理國家。那些劍土自覺再無出頭之日,個個心懷憂懼,不久都紛紛逃散或自殺了。   


人生本如是迷茫 


一天,莊子靠椅而坐,仰天而嘆,沮喪得如失魂落魄一樣。弟子侍立在旁,說:「先生為何噓嘆?人之形體真可以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嗎?今之靠椅而坐者,不是昔之靠椅而坐者嗎?」莊子道:「問得好。而今我喪失了自我,你可明白?」弟子道:「自我是什麼?弟子愚鈍,實不明白。」莊子道:「天下萬物,都是彼此相對。故沒有彼就沒有此,沒有你就沒有我,這就是相反相成,可不知是誰使成這樣的?是冥冥之中的道嗎?道又是什麼樣子?骨骼、五腑六臟,遍存於一身,自我究是什麼?我與誰親近些呢?都喜歡它們,還是有所偏愛?如此,則百骨九竅、五腑六臟彼此有臣妾關係嗎?如果皆是臣妾,這些臣妾之間到底是相互制約呢?或是輪流為君臣呢?難道其中真有主宰者嗎?唉,人生一旦接受精氣,成就形體,不知不覺中精力就耗盡了。天天與外物爭鬥摩擦,精神耗盡象馬飛奔一樣,而自己卻不能制止,不亦太可悲了?終身忙碌而不見成功,頹然疲役而不知歸宿,可不哀邪!雖說身體不死,有何益處?心神也隨身體消亡,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時,本來就這樣茫然嗎?亦或只我獨覺迷茫而別人都不迷茫嗎?」   


齊一萬物,莫強分別 


弟子問:「人與天地相比,誰大誰小,誰貴誰賤?」莊子道:「人成形於天地,受氣於陰陽,立於天地之間,猶如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一般,實在太渺小了,又憑什麼自尊自大?計四海之位於天地之間,不似蟻穴之在大漠中乎?計中國之在海里,不似小米粒之在大倉庫中嗎?天地萬物無數,人不過是其中之一;人與萬物相比,不似毫毛之在馬體乎?」弟子似有所悟,道:「先生的意思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吧?」莊子說:「有這方面的意思。」弟子問:「那麼我以天地為大、以毫末為小,可以嗎?」莊子道:「不可!任何物體,從度量上講無法窮盡,從存在的時間上講又無休無止;可以無限地分割下去,來無始,去無終。因此,大智大慧的人對待遠近的看法是:小而不以為少,大而不以為多,知量上各無窮也。他博通古今:遠古雖遙不可及,但不感困惑;近雖伸手可及,亦不踮腳去取,知時間上各無起止也。他知天道有盈虛消長、得失存亡,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他明白天道坦蕩,故生而不悅,死而無憾,知終始之變化也。計人之所知的東西,遠不如其所不知的東西多;其生之時,不如其未生之時長久。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如此則迷亂而無所獲世。由此觀之,又怎能知道毫末就足以定為至小至細的界限呢?又怎能知道天地就足以窮盡至大之域呢?」 弟子道:「我明白了。先生您是說:大中有小,不要以大為大;小中有大,不要以小為小。」莊子道:「似不確切。不如說:大上有大,小下有小。大無窮,小亦無窮。」弟子問:「那物里物外,怎樣來分別貴賤,怎樣去區別小大?」莊子道:「站在道的立場去看,萬物無貴無賤;站在物的立場來看,自貴而相賤;以世俗的觀點來看,貴賤不在自己本身,都以外在的榮辱毀譽作標準。以外在的差別去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如果懂得天地如同株米,毫末如同丘山,則無所謂大小之別也。古時候診堯、舜相禪讓而稱帝,但子之與燕王哈相禪讓而亡國;商湯王、周武王相爭而稱帝,但白公爭奪王位卻自取滅亡。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梁之行,貴賤有時,不一定常貴常賤。大柱可以撞破城門卻不能塞住洞口,用途不同也;騏驥一日賓士千里,捕鼠不如狸貓,技能有別也;貓頭鷹夜能抓蚤,明察毫末,但白天即使雙目圓睜卻不見丘山,性能有限也。帝王禪接有不同的方式,或同姓相傳,或傳給他姓;三代間繼承的方式也不同,或父子相繼,或興兵討伐。但如不合時宜,有背世俗。則稱之為篡夫。如合其時,順其俗,則稱之為義士。可見貴賤有時,不由自主也。我說弟子,你怎能了解貴賤之門、小大之家?」

真人行世,入火不熱,沉水不溺 


弟子問:「怎樣才算了解大道的人呢?」莊子道:「了解道的人必定通達於理,通達於理的人必定明白權變,『明白權變的人才不會因外物而害累自己。有至德的人,入火不覺熱,沉水不能溺,寒暑不能害,禽獸不能傷。這是因為他能明察安危,安於禍福,謹於去就,故沒有什麼東西能損害他。」弟子問:「世士真有至德之人嗎?」莊子說:「孔子即是。」弟子問:「何以見得?」莊子道:「孔子周遊列國,推行仁義,雖到處碰壁,仍堅持不懈。其憂國憂民之心,可敬可佩、可歌可泣也。一次,孔子遊說到匡地,被衛國人層層包圍時,仍彈琴高歌,滿不在乎。路人見孔子,問道:『老師您有什麼可樂的呢?'孔子說:『過來!我告訴你吧:我早就忌諱貧窮。仍難免潦倒,命運所制也;我也早就嚮往騰達,仍未得富貴,時運所限也。當堯舜之時而天下無窮人,非智得也;當繼紂之時而天下無通達者,亦非智失也。時勢使然也。行於水中不避蚊龍,此是漁夫之勇;行於陸上不避獅虎,此乃獵人之勇;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此乃烈士之勇;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仲由,你且坐下。我的命運自有老天安排!'不一會兒,有身披銷甲的人走過來,向孔子道歉:『很對不起先生!我們以為是陽虎,故包圍起來。現在才明白誤認先生了,我們馬上撤退!'孔子可謂通達權變的至德之人啊!」


利害唯己,誰貴誰賤 


弟子又問:「先生說,以道觀之。無貴無賤,無大無小。那麼有沒有一定的是非標準呢?也就是說,先生您知道萬物有一個共同認可的真理嗎?」莊子說:「我怎麼知道?」「那您知道您所不知道的原因嗎?」莊子說:「我怎麼知道?」「那麼萬物就不可知了嗎?」莊子說;「我怎麼知道?即使如此,我不妨嘗試著說說。怎麼知道我所謂知不是不知呢?又怎麼知道我所說的不知不是知呢?我且試著問你幾個問題:人睡在濕地上則會腰痛,泥鰍會這樣嗎?人在樹上則心驚膽戰,猿猴會這樣嗎?這三者誰知真處?人喜歡吃蔬菜肉食,廖鹿吃草,蜈蚣愛吃蛇,貓頭鷹嗜鼠,人、獸、蟲、鳥這四者誰知真味?狙愛雌猿,麋愛與鹿交,鰍愛同魚游。毛嬙、麗姬,人認為美;可魚見之則深入於水,鳥見之則高飛於天,麋鹿見之則遠逃於野,這四者誰知真正的美色?在我看來,仁義之端,是非之途,或對我有利,或對彼有害,利害各有其標準,我怎能搞清其中的區別?」 弟子問:「您不知利害,那至人也不知利害嗎?」莊子說:「至人可神了!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象這樣的人,乘雲氣,騎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對待生死尚且無動於衷,何況利害之端呢?」   


逞能辯論,終於徒勞


子問:「辯論可否確定是非?」莊子答道:「假使我與你辯論,你勝了我,你就果真是,我就一定非嗎?我勝了你,我就一定是,你就一定非嗎?我倆有一個是,有一個非嗎?亦或都是,亦或都非嗎?我與你無法判斷,則人各執己見,有所不明也。那我們請誰來訂正呢?請意見與你相同的人來裁判,既與你相同了,怎能判定呢?請意見與我相同的人來裁決,既與我相同了,怎能判決呢?請意見與我你都不同的人來裁決,既與你我都不同,又怎能斷定你我究竟誰是誰非呢?請意見與你我都相同的人來裁決,既與你我都相同了,又怎能裁定?那麼我與你與人都不能確定誰是誰非,再又靠誰來判定呢?」弟子深感困惑苦惱,問:「那怎麼對待是非問題呢?」莊子道:「事物皆有兩面。從彼方面看,無不是彼,從此方面看,無不是此。自彼方看問題看不清楚,自此方看問題則很明白。故彼出於此,因彼而有此,彼此並生也。既然這樣,那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因此聖人不拘泥於是非之途,而明照於天道。此亦彼也,彼亦此也。彼亦有一是非,此亦有一是非,果真有彼此嗎?果真無彼此嗎?如彼此俱空,是非兩幻,彼此不對立而互為偶,則道存於其中了。這就叫道樞。執道樞而立於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以道言之,是無定是,非無定非。照之以自然之明,而不固執我見,則無是非之說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路,物稱之而有名。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因此,粗與細,丑與美,正與斜,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唯有曠達者知通為一!」   


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一天,莊子偕弟子穿行在崇山峻岭之中。時值秋冬之際,萬木凋零,枯草遍野,黃葉漫卷,烏鴉哀號。莊子破帽遮頭,舊衣裹身,腳穿爛麻草鞋,踩著崎嶇的山路,迎著蕭瑟的秋風,望著慘淡的夕陽,不禁仰天長嘯、放聲高歌道: 鳳兮鳳兮,何如德之衰也! 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干羽,莫之知載; 禍重於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卻曲、無傷吾足。至樂無樂,至譽無譽。弟子不解,問道:「先生一向樂觀大度,今日為何悲歌哀嘆?」莊子道:「天下有至樂的國土嗎?有可以養生全身的訣竅沒有?身處當今亂世,幹什麼正當,不幹什麼無凶?住在哪兒為安,逃向哪兒無險?依就什麼可靠,捨棄什麼無憂?喜歡什麼合理,厭惡什麼無禍?」。弟子道:「天下人所尊崇的,是富貴、長壽、美麗;所喜好的,是身安、厚味、美色、美服、音樂;所鄙棄的,是貧賤、病夭、醜陋;所苦惱的,是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昧、身不得美服、眼不得好色,耳不得好音樂。以上不就是常人的好惡避就、養生全身的道理嗎?先生還有何高見?」莊子道:「倘若不能如願,則大憂而懼,其對待生命的態度,豈不是很愚蠢?想那貪富者,辛苦勞作,積財很多而木能用盡,其養身之法是知外而不知內;想那求責者,夜以繼日,思慮好壞,其養身之法是知疏而不知密。人之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昏昏,久憂不死,何苦呢?其養生之法是知遠而不知近。」弟子道:「先生之意,是說富貴、長壽等都是外在的東西,都不足以真正地養生。對吧?」莊子點點頭,又道:「烈士是為天下所稱讚的人,未足以保全己身。你說烈士是該稱善還是不該稱善?若以為善,不能保全自己;若不以為善,卻能保全他人。古人道:忠諫不聽,則閉口莫爭。伍子胥忠諫強爭,結果被吳王害了性命;如不爭,伍子胥又難成忠臣之名。你說怎樣作才算善行?」 弟子似有所悟:「先生是說:名可害生,追求美名並非養生之道?」 莊子未置可否,繼續說:「今世俗之所作與所樂者,我也不知其樂果真是樂,果真不樂?我看世俗之所樂,不過是舉世群起追趕時髦,蜂湧向前如被鞭之羊,洋洋自得而不知何求,都自以為樂,我也不知是否真樂。不過,我視無為恬淡方是真樂,而世俗卻不以為然,以為是大苦。」 弟子道:「我明白了。先生認為:至樂無樂,至譽無譽。」莊子道:「對,對!無樂方為至樂,無為方可保命。天下是非果未定也,不過,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有無為可以保命。為何這麼說呢?你想:天無為而自清,地無為而自運。此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生。恍恍炮炮,不知所由;恍恍惚惚,不知所出;萬物紛紜,皆從無為而生。因此,天地無為而無不為,人誰能體會到無為的益處呢?」   


無用之用,方是大用 


莊子與弟子,走到一座山腳下,見一株大樹,枝繁葉茂,聳立在大溪旁,特別顯眼。但見這樹:其粗百尺,其高數千丈,直指雲霄;其樹冠寬如巨傘,能遮蔽十幾畝地。莊子忍不住問伐木者:「請問師傅,如此好大木材,怎一直無人砍伐?以至獨獨長了幾千年?」伐木者似對此樹不屑一顧,道:「這何足為奇?此樹是一種不中用的木材。用來作舟船,則沉於水;用來作棺材,則很快腐爛;用來作器具,則容易毀壞;用來作門窗,則脂液不幹;用來作柱子,則易受蟲蝕,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壽。」  聽了此話,莊子對弟子說:「此樹因不材而得以終其天年,豈不是無用之用,無為而於己有為?」弟子恍然大悟,點頭不已。莊子又說:「樹無用,不求有為而免遭斤斧;白額之牛,亢曼之豬,痔瘡之人,巫師認為是不祥之物,故祭河神才不會把它們投進河裡;殘廢之人,徵兵不會徵到他,故能終其天年。形體殘廢,尚且可以養身保命,何況德才殘廢者呢?樹不成材,方可免禍;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莊子愈說愈興奮,總結性地說,「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卻不知無用之用也。」   

一龍一蛇,與時俱化  


師徒二人出了山,留宿於莊子故友之家。主人很高興,命兒子殺贗款待。兒子問:「一贗能鳴,一贗不能鳴,請問殺哪只?」主人道:「當然殺不能鳴的。」第二天,出了朋友之家,沒走多遠,弟子便忍不住問道:「昨日山中之木,因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贗,因不材被殺。弟子糊塗,請問:先生將何處?」莊子笑道:「我莊子將處於材與木材之間。材與木材之間,似是而非,仍難免於累……」莊子欲言又止,弟子急待下文:「那又怎處世呢?有材不行,無材也不行,材與木材間也不行,究竟如何是好?」莊子沉思片刻,仰頭道:「如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毀,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不肯專為。一下一上,以和為量,浮游於萬物之初,物物而不物於物,則還有什麼可累的呢?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至於物之性、人倫之情則不然:成則毀,銳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厚,不肖則欺。怎能免累呢?弟子記住,唯道德之鄉才逍遙啊!」弟子道:「道德之鄉,人只能神遊其中;當今亂世,人究竟怎樣安息?」莊子道:「你知道鵪鶉、鳥是怎樣飲食起居的嗎?」 弟子道:「先生的意思是說:人應象鵪鶴一樣起居、以四海為家,居無常居,隨遇而安;象鳥一樣飲食:不擇精粗,不挑肥瘦,隨吃而飽;象飛鳥一樣行走:自在逍遙,不留痕迹?」莊子微笑著點點頭。


死亦可樂 


莊子騎著一匹瘦馬,慢慢行走在通向楚國的古道上。凜冽的西風扑打著莊子瘦削的面孔,掀起他蕭瑟的鬢髮。莊子顧目四野,但見哀鴻遍野,骷髏遍地,一片兵荒馬亂後的悲慘景象。夕陽西下,暮野四合。莊子走到一顆枯藤纏繞的老樹下,驚起樹上幾隻昏鴉盤旋而起,聒噪不休。莊子把馬系好後,想找塊石頭坐下休息,忽見樹下草叢中露出一個骷髏來。莊子走近去,用馬鞭敲了敲,問它道:「先生是貪生患病而落到此地步的嗎?還是國破家亡、刀斧所誅而落到此地步的呢?先生是因有不善之行、愧對父母妻子而自殺才到這地步的嗎?還是因凍餒之患而落到此地步的呢?亦或是壽終正寢所致?」說完,拿過一骷髏,枕之而卧。不一會兒,便呼呼入睡。 半夜時,骷髏出現在莊子夢中,說道:「先生,剛才所問,好像辯士的口氣。你所談的那些情況,皆是生人之累,死後則無此煩累了。您想聽聽死之樂趣嗎?」莊子答:「當然。」骷髏說:「死,無君於上,無臣於下,亦無四時之事。從容游佚,以天地為春秋。即使南面稱王之樂,亦不能相比也。」莊子不信,問:「如果讓閻王爺使你復生,還你骨肉肌膚,還你父母、妻子、鄉親、朋友,您願意嗎?」骷髏現出愁苦的樣子,道:「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鼓盆而歌,送妻升遐 


回家不到一年,莊子的妻子就病死了。好朋友惠子前來弔唁,見莊子正盤腿坐地,鼓盆而歌。惠子責問道:「人家與你夫妻一場,為你生子、養老、持家。如今去世了,你不哭亦足矣,還鼓盆而歌,豈不太過分、太不近人情了嗎?」莊子說:「不是這意思。她剛死時,我怎會獨獨不感悲傷呢?思前想後,我才發現自己仍是凡夫俗子,不明生死之理,不通天地之道。如此想來,也就不感悲傷了。」 惠子仍憤憤不平,質問道:「生死之理又如何?」莊子說道:「察其生命之始,而本無生;不僅無生也,而本無形;不僅無形也,而本無氣。陰陽交雜在冥茫之間,變而有氣,氣又變而有形,形又變而有生,今又變而為死。故人之生死變化,猶如春夏秋冬四時交替也。她雖死了,人仍安然睡在天地巨室之中,而我竟還悲哀地隨而哭之,自以為是不通達命運的安排,故止哀而歌了。」 惠子說:「理雖如此,情何以堪?」莊子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託付給)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於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生者,假借也;假借它而成為生命的東西,不過是塵垢。死生猶如晝夜交替,故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死生都是一氣所化,人情不了解此理,故有悲樂之心生。既明其中道理,以理化情,有什麼不堪忍受的呢?況且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人也。」


安時處順,窮通自樂 


轉眼又去數年,也到了莊子大限之日。弟子侍立床前,泣語道:「偉哉造化!又將把您變成什麼呢?將送您到何處去呢?化您成鼠肝嗎?化您成蟲臂嗎?」莊子道:「父母於子,令去東西南北,子唯命是從。陰陽於人,不啻於父母。它要我死而我不聽,我則是仵逆不順之人也,有什麼可責怪它的呢?夭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逸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待吾生者,亦同樣善待我死也。弟子該為我高興才是啊!」弟子聽了,竟嗚咽有聲,情不自禁。莊子笑道:「你不是不明白: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為生,散則為死。死生為伴,通天一氣,你又何必悲傷?」 弟子道:「生死之理,我何尚不明。只是我跟隨您至今,受益匪淺,弟子卻無以為報。想先生貧困一世,死後竟沒什麼陪葬。弟子所悲者,即為此也!」莊子坦然微笑,說道:「我以天地作棺槨,以日月為連壁,以星辰為珠寶,以萬物作陪葬。我的葬具豈不很完備嗎?還有比這更好更多的陪葬嗎?」弟子道:「沒有棺槨、我擔心烏鴉、老鷹啄食先生。」莊子平靜笑道:「在地上被烏鴉、老鷹吃掉,在地下被螻蟻、老鼠吃掉二者有什麼兩樣?奪烏鴉、老鷹之食而給螻蟻、老鼠,何必這樣偏心呢?」


莊子其人 2010-05-20 08:40 ?

莊子(約前369年—前286年),名周,字子休(一說子沐)。莊子在我國文學史和思想史上的重要貢獻,封建帝王尤為重視,在唐開元二十五年莊子被詔號為「南華真人」,後人即稱之為「南華真人」,《莊子》一書也被稱為《南華真經》。戰國時期宋國蒙(今安徽省蒙城縣境內,一說河南省商丘市東北民權縣)人,曾作過漆園吏,生活貧窮困頓,卻鄙棄榮華富貴、權勢名利,力圖在亂世保持獨立的人格,追求逍遙無待的精神自由。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是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老子哲學思想的繼承者和發展者,先秦莊子學派的創始人。他的學說涵蓋著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根本精神還是歸依於老子的哲學。後世將他與老子並稱為「老莊」,他們的哲學為「老莊哲學」。他的哲學思想,以「清靜無為」為主,鄙視富貴利祿,否認鬼神存在,認為一切事物處於不斷的變化之中,一切事物都是相對的,思想具有一定的辯證因素。他的文章想像豐富,辭藻華麗,富有浪漫主義色彩和幽默氣氛,是先秦諸子哲理政論中文學藝術因素最為濃郁的篇章,對後世影響極大。他的思想包含著樸素辯證法因素,主要思想是「天道無為」,認為一切事物都在變化,他認為「道」是「先天生地」的,從「道未始有封」(即道是無界限差別的),屬主觀唯心主義體系。「道」也是其哲學的基礎和最高範疇,即使關於世界起源和本質的觀念,又是之人認識境界。主張「無為」,放棄一切妄為。又認為一切事物都是相對的,因此他否定一切事物的本質區別,極力否定現實,幻想一種「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的主觀精神境界,安時處順,逍遙自得,倒向了相對主義和宿命論。在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反對一切社會制度,擯棄一切文化知識。莊子的文章,想像力很強,文筆變化多端,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並採用寓言故事形式,富有幽默諷刺的意味,對後世文學語言有很大影響。其超常的想像和變幻莫測的寓言故事,構成了莊子特有的奇特的形象世界,「意出塵外,怪生筆端。」(劉熙載《藝概·文概》)莊周和他的門人以及後學者著有《莊子》(被道教奉為《南華經》),道家經典之一。《漢書藝文志》著錄《莊子》五十二篇,但留下來的只有三十三篇。其中內篇七篇,一般定為莊子著;外篇雜篇可能摻雜有他的門人和後來道家的作品。 《莊子》在哲學、文學上都有較高研究價值。研究中國哲學,不能不讀《莊子》;研究中國文學,也不能不讀《莊子》。魯迅先生說過:「其文汪洋辟闔,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漢文學史綱要》)名篇有《逍遙遊》、《齊物論》、《養生主》等,《養生主》中的「庖丁解牛」尤為後世傳誦。《史記》用精練的幾行字介紹了莊子,說他著書十餘萬言,大抵都是寓言,如其中的《漁父》、《盜跖》、《胠篋》等篇,都是用來攻擊孔子的學說,從而辨明老子的主張的。《莊子》共三十三篇,分「內篇」、「外篇」、「雜篇」三個部分,一般認為「內篇」的七篇文字肯定是莊子所寫的,「外篇」十五篇一般認為是莊子的弟子們所寫,或者說是莊子與他的弟子一起合作寫成的,它反映的是莊子真實的思想;「雜篇」十一篇的情形就要複雜些,應當是莊子學派或者後來的學者所寫,有一些篇幅就認為肯定不是莊子學派所有的思想,如《盜跖》、《說劍》等。內篇最集中表現莊子哲學的是《齊物論》、《逍遙遊》、《大宗師》等。莊子的品質 莊子看起來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他生活在戰國時期,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約比孟軻的年齡略小,曾做過蒙邑的漆園小吏,生活很窮困,卻不接受楚威王的重金聘請,在道德上其實是一位非常廉潔、正直,有相當稜角和鋒芒的人。雖然他一生淡泊名利,主張修身養性、清靜無為,在他的內心深處則充滿著對當時世態的悲憤與絕望,從他哲學有著退隱、不爭、率性的表象上,可以看出莊子是一個對現實世界有著強烈愛恨的人。正因為世道污濁,所以他才退隱;正因為有黃雀在後的經歷,所以他才與世無爭;正因為人生有太多不自由,所以他才強調率性。莊子是以率性而凸顯其特立的人格魅力的。正因為愛的熱烈,所以他才恨的徹底,他認為做官戕害人的自然本性,不如在貧賤生活中自得其樂,其實就是對現實情形過於黑暗污濁的一種強烈的覺醒與反彈。莊子是主張精神上的逍遙自在的,所以在形體上,他也試圖達到一種不需要依賴外力而能成就的一種逍遙自在境界;莊子是主張宇宙中的萬事萬物都具有平等的性質,人融入於萬物之中,從而與宇宙相終始;莊子提倡護養生命的主宰亦即人的精神是要順從自然的法則,要安時而處順;莊子要求重視內在德性的修養,德性充足,生命自然流注出一種自足的精神的力量。莊子所持的宇宙與人的關係是「天人合一」的,是物我兩忘的,所以他有著通達的生死觀;莊子認為是道給了我們形貌,天給予了我們形體,我們要做的是不要因為好惡而損害自己的本性。他以人的完整生命為起點來思考人應當度過一個怎樣的生活旅程。他超越了任何知識體系和意識形態的限制,站在天道的環中和人生邊上來反思人生,他的哲學是一種生命的哲學,他的思考也具有終極的意義。而且還有很多思想十分超前,比如「一尺之捶,日截其半,萬世不竭」,就是數學裡的極限思想。「仁義」二字被視為儒家思想的標誌,「道德」一詞卻是道家思想的精華。莊子的「道」是天道,是莊子效法自然的「道」,而不是人為的殘生傷性的。莊子的哲學主要接受並發展了老子的思想。他認為「道」是超越時空的無限本體,它生於天地萬物之,而又無所不包,無所不在,表現在一切事物之中。然而它又是自然無為的,在本質上是虛無的。在莊子的哲學中,「天」是與「人」相對立的兩個概念,「天」代表著自然,而「人」指的就是「人為」的一切,與自然相背離的一切。「人為」兩字合起來,就是一個「偽」字。莊子主張順從天道,而摒棄「人為」,摒棄人性中那些「偽」的雜質。順從「天道」,從而與天地相通的,就是莊子所提倡的「德」。在莊子看來,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因此不需要去教導什麼,規定什麼,而是要去掉什麼,忘掉什麼,忘掉成心、機心、分別心。既然如此,還用得著政治宣傳、禮樂教化、仁義勸導?這些宣傳、教化、勸導,莊子認為都是人性中的「偽」,所以要摒棄它。作為道家學派始祖的老莊哲學是在中國的哲學思想中唯一能與儒家和後來的佛家學說分庭抗禮的古代最偉大的學說。它在中國思想發展史上佔有的地位絕不低於儒家和佛家。莊子認為人活在世上,猶如「游於羿之彀中」,到處充滿危險。羿指君主,彀指君主的刑罰和統治手段。對於君主的殘暴,莊子是一再強調的,「回聞衛君,其年壯,其行獨;輕用其國,而不見其過;輕用民死,死者以國量乎澤若蕉,民其無如矣。」。所以莊子不願去做官,因為他認為伴君如伴虎,只能「順」。「汝不知夫養虎者乎!不敢以生物與之,為其殺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與之,為其決之之怒;時其饑飽,達其怒心。虎之與人異類而媚養己者,順也;故其殺者,逆也。」還要防止馬屁拍到馬腳上,「夫愛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適有蚊虻仆緣,而拊之不時,則缺銜毀首碎胸。」伴君之難,可見一斑。莊子認為人生應是追求自由。與佛教相類似的,莊子也認為人生有悲的一面。《齊物論》中有「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莊子認為如果能做到「齊物」,那麼他便能達到「逍遙」的境界。這是莊子哲學中另一個重要概念,這是個體精神解放的境界,即無矛盾地生存於世界之中。莊子並不否認矛盾,只是強調主觀上對矛盾的擺脫。莊子用「無為」來解釋這一術語,與老子不同,這裡「無為」是指心靈不被外物所拖累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狀態。這種狀態,也被稱為「無待」,意為沒有相對的東西。這時,人們拋棄了功名利祿,「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這句被普遍認為《逍遙遊》一篇主旨,同時也是《莊子》一書的主旨。這是一種心與「道」合一的境界。莊子認為一般人很虛偽,「人心險于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他批評儒家「以仁義攖人之心」,這樣會導致 「天下脊脊大亂。而君主的專制統治和對知識的愛好,只會使人心更加敗壞,「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盜,日中穴阫。」莊子的為人主要有四點,「一曰立場,站在環中。二曰方法,信奉無為。三曰理想,追慕澤稚。四曰修養,緊守心齋。」所謂環中,就是不持有任何立場。《內篇·齊物論》中有「得其環中,以應無窮」,《雜篇·則陽》中有「得其環中以隨成」。無為在《莊子》中經常出現,莊子認為無論治國還是做人,都要無為。但無為頗難解釋,「偽」或是「人為」的意思。「澤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不蘄畜乎樊中」,是追求自由。「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於耳,心止於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所謂心齋就是要排除心中的種種雜念。莊周一生著書十餘萬言,書名《莊子》。這部文獻的出現,標誌著在戰國時代,我國的哲學思想和文學語言,已經發展到非常玄遠、高深的水平,是我國古代典籍中的瑰寶。因此,莊子不但是我國哲學史上一位著名的思想家,同時也是我國文學史上一位傑出的文學家。無論在哲學思想方面,還是文學語言方面,他都給予了我國歷代的思想家和文學家以深刻的,巨大的影響,在我國思想吏、文學史上都有極重要的地位。莊子在哲學上繼承發揚了老子和道家的思想,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哲學思想體系和獨特的學風文風。他認為「道」是客觀真實的存在,把「道」 視為宇宙萬物的本源,講天道自然無為。在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在人類生存方式上主張返樸歸真。他把提倡仁義和是非看作是加在人身上的刑罰,對當時統治者的「仁義」和「法治」進行抨擊,他對世俗社會的禮、法、權、勢進行了尖銳的批判,提出了「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的精闢見解。在人類生存方式上,他崇尚自然,提倡「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的精神境界,並且認為,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逍遙自得,是絕對的精神自由,而不是物質享受與虛偽的名譽。莊子這些思想和主張,對後世影響深遠,是人類思想史上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莊子》在公元3世紀到5世紀的魏晉時期產生重大影響,它和《周易》、《老子》一起並稱「三玄」,在中國文學史上也有重要的地位。《莊子》在唐代(618-907年)正式成為道家的經典之一。莊子對後世的影響,不僅表現在他獨特的哲學思想上,而且表現在文學上。他的政治主張、哲學思想不是乾巴巴的說教,相反,都是通過一個個生動形象、幽默機智的寓言故事,通過汪洋恣肆、儀態萬方的語言文字,巧妙活潑、引人入勝地表達出來,全書彷彿是一部寓言故事集,這些寓言表現出超常的想像力,構成了奇特的形象,具有石破天驚、振聾發聵的藝術感染力。莊子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言: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淡然獨與神明居。莊子者,古之博大真人哉!


莊子語錄 


1、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我們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識卻是無限的。要想用有限的生命去追求無限的知識,便會感到很疲倦;既然如此還要不停地去追求知識,便會弄得更加疲睏不堪!


2、名也者,相軋也;知也者,爭之器。二者兇器,非所以盡行也。(名是相互傾軋的原因;智是相互鬥爭的手段。兩者是兇器,是不可以盡行的。)


3、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也。方今之時,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天下有道,聖人可以成就事業;天下無道,聖人只能保全生命。現在這個時代,僅僅可以避開刑戮。幸福不過像羽毛那樣輕,不知怎樣才可以去承受;禍患重得像大地一樣,不知怎樣才能避免。)


4、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人們都知道有用的用處,但不懂得無用的更大用處。) 


5、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泉水乾涸了,魚被困在陸地上,互相吹腮上的水泡,互相潑殘存的泉水;這種情況固然很感人,但是還不如在江湖之中暢遊,忘記對方的存在。這是一種追求自由的思想體現)


6、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生者,乃所以善死也。(大自然給我形體,用生使我操勞,用老使我清閑,用死使我安息。所以稱善我生存的,也同樣稱善我的死亡。 


7、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 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因此盜跖的門徒問盜跖說:「做大盜的也有法則嗎?」盜跖回答說:「無論哪個地方都怎麼會沒有法則呢?憑空猜想屋裡儲藏著多少財物,這就是聰明;帶頭先進入屋裡的,就是勇;最後退出屋子的,就是義;酌情判斷是否動手的,就是智;分贓均等的,就是仁。這五種不具備而成為大盜的,天下是決不會有的。」) 


8、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9、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侯。 


10、故絕聖棄知,大盜乃止。 


11、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送賷。吾葬具豈不備邪?《莊子·列禦寇》 


12、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虛而遨遊者也。《莊子·列禦寇》


?《莊子·內篇·大宗師第六》 2010-05-20 17:21

《莊子·內篇·大宗師第六》


原文: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余、紀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譯文:知道自然的作為,並且了解人的作為,這就達到了認識的極點。知道自然的作為,是懂得事物出於自然;了解人的作為,是用他智慧所通曉的知識哺育、薰陶他智慧所未能通曉的知識,直至自然死亡而不中途夭折,這恐怕就是認識的最高境界了。雖然這樣,還是存在憂患。人們的知識一定要有所依憑方才能認定是否恰當,而認識的對象卻是不穩定的。怎麼知道我所說的本於自然的東西不是出於人為呢,怎麼知道我所說的人為的東西又不是出於自然呢?況且有了「真人」方才有真知。什麼叫做「真人」呢?古時候的「真人」,不倚眾凌寡,不自恃成功雄踞他人,也不圖謀瑣事。像這樣的人,錯過了時機不後悔,趕上了機遇不得意。象這樣的人,登上高處不顫慄,下到水裡不會沾濕,進入火中不覺灼熱。這隻有智慧能通達大道境界的人方才能像這樣。古時候的「真人」,他睡覺時不做夢,他醒來時不憂愁,他吃東西時不求甘美,他呼吸時氣息深沉。「真人」呼吸憑藉的是著地的腳根,而一般人呼吸則靠的只是喉嚨。被人屈服時,言語在喉前吞吐就像哇哇地曼語。那些嗜好和慾望太深的人,他們天生的智慧也就很淺。古時候的「真人」,不懂得喜悅生存,也不懂得厭惡死亡;出生不欣喜,入死不推辭;無拘無束地就走了,自由自在地又來了罷了。不忘記自己從哪兒來,也不尋求自己往哪兒去,承受什麼際遇都歡歡喜喜,忘掉死生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本然,這就叫做不用心智去損害大道,也不用人為的因素去幫助自然。這就叫「真人」。像這樣的人,他的內心忘掉了周圍的一切,他的容顏淡漠安閑,他的面額質樸端嚴;冷肅得像秋天,溫暖得像春天,高興或憤怒跟四時更替一樣自然無飾,和外界事物合宜相稱而沒有誰能探測到他精神世界的真諦。所以古代聖人使用武力,滅掉敵國卻不失掉敵國的民心;利益和恩澤廣施於萬世,卻不是為了偏愛什麼人。樂於交往取悅外物的人,不是聖人;有偏愛就算不上是「仁」;伺機行事,不是賢人;不能看到利害的相通和相輔,算不上是君子;辦事求名而失掉自身的本性,不是有識之士;喪失身軀卻與自己的真性不符,不是能役使世人的人。像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余、紀他、申徒狄,這樣的人都是被役使世人的人所役使,都是被安適世人的人所安適,而不是能使自己得到安適的人。古時候的「真人」,神情嵬峨而不矜持,好像不足卻又無所承受;態度安閑自然、特立超群而不執著頑固,襟懷寬闊虛空而不浮華;怡然欣喜像是格外地高興,一舉一動又像是出自不得已!容顏和悅令人喜歡接近,與人交往德性寬和讓人樂于歸依;氣度博大像是寬廣的世界!高放自得從不受什麼限制,綿邈深遠好像喜歡封閉自己,心不在焉的樣子又好像忘記了要說的話。把刑律當作主體,把禮儀當作羽翼,用已掌握的知識去等待時機,用道德來遵循規律。把刑律當作主體的人,那麼殺了人也是寬厚仁慈的;把禮儀當作羽翼的人,用禮儀的教誨在世上施行;用已掌握的知識去等待時機的人,是因為對各種事情出於不得已;用道德來遵循規律,就像是說大凡有腳的人就能夠登上山丘,而人們卻真以為是勤於行走的人。所以說人們所喜好的是渾然為一的,人們不喜好的也是渾然為一的。那些同一的東西是渾一的,那些不同一的東西也是渾一的。那些同一的東西跟自然同類,那些不同一的東西跟人同類。自然與人不可能相互對立而相互超越,具有這種認識的人就叫做「真人」。


原文: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囗句(音xu)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循。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循,是恆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將游於物之所不得循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而況萬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囗(左「豕」右「希」音xi1)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勘壞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及五伯;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南伯子葵問乎女囗禹(音yu)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聖人之才而無聖人之道,我有聖人之道而無聖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聖人乎?不然,以聖人之道告聖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參日而後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後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後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後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入於不死不生。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後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為友。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曲僂發背,上有五管,頤隱於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囗(「診」字以「氵」代「訁」音li4),其心閑而無事,胼囗(左「足」右「鮮」音xian1)而鑒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囗(左「號」右「鳥」音xiao1)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而泣之。子犁往問之,曰:「叱!避!無怛化!」倚其戶與之語曰:「偉哉造化!又將奚以汝為?將奚以汝適?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子來曰:「父母於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於人,不翅於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塊以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鋣!』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於無相與,相為於無相為;孰能登天游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窮終!」三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遂相與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屍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屍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內者也。外內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以死為決囗(「病」字以「丸」代「丙」音huan4)潰癰。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假於異物,托於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反覆終始,不知端倪;芒然仿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囗囗(左「忄」右「貴」音kui4)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子貢曰:「敢問畸人?」曰:「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而無情死。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謂『吾之』乎?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何以游夫遙盪恣睢轉徙之塗乎?」意而子曰:「雖然,吾願游於其藩。」許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意而子曰:「夫無庄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爐捶之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此所游已!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後也。」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


[賞析]《大宗師》是莊子內七篇中的一篇。「宗」即「萬物之宗」的「宗」,有宗主、本源之意。而「師」則可以理解為效法之意。「宗」實際上相當於莊子所提出的「道」,而要去效法的也正是這個道。雖然莊子的《大宗師》不及《逍遙遊》浪漫飛揚、汪洋恣肆,卻也論及了莊子對人生、對「道」的看法。莊子的心中始終懷念那個完美的古代社會,所以莊子是尚古的,也只有在那樣的時代才能出現真正悟道的「真人」。在《大宗師》中,莊子用排比的句式描述了他理想中的「真人」的形象(也有人認為這幾段描寫真人的排比句為後人所添,並非出自莊子之筆)。那麼莊子眼中的「真人」究竟是一番怎樣的氣象風度呢?莊子認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所謂「不逆寡」,即不對毫無徵兆的事情妄下推斷。而且,古代的真人虛懷若谷,從不妄自尊大。「不謨士」更能體現出、真人的出世形象。他們不會因為諸事順利就自鳴得意,更不會因為錯過機會而沮喪不已。正因為有了這樣的胸懷與氣度,才能將自己化入自然之中、大道之中,達到道體合一的境界。因此我們看到的真人便具備了「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的能力。可以說莊子心中的真人,應該是能夠衝破世俗慾望的束縛,達到精神完全自由境地之人。世俗中人之所以無法實現精神的自由與超脫。是因為他們無法擺脫世俗慾望的侵擾,正所謂「慾望難填」。而真人卻能夠放下這一切,「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看似無知無覺、無欲無求,這卻正是真人超乎常人的地方。古代的真人,面對生死,更是表現出了達觀的態度。「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新,其入不距。」不因生命的降臨而喜悅,同樣也不會面對生命的消逝而感到恐懼。他們就像是世間的風一樣無拘無束,飄然而來,翩然而去。他們「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人應該是順應大道與自然的,而不是對之施加外力或是企圖改變什麼。因此,真人往往因心中能忘懷一切而使自己顯得格外的泰然寂靜,「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真人能夠讓自己的喜怒變化像四季交替一樣自然而然,他們保持了自己的本真性情,一切都是發自內心、順乎自然的。於是,我們可以看到古代的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與乎其掛邴邴乎其似喜也,崔崔乎其不得已也;與乎止我德也,厲乎其似世也。」真人能夠做到品行正義不結朋黨,生活上好似有所不足卻不願接受別人的接濟,有獨立的見識卻從不顧執己見,虛懷若谷卻一點都不浮躁。表面看上去好似很高興,而一舉一動又好似不得已而為之。真人的這一系列表徵,+乍一看來似乎存在著矛盾,而事實上卻並不矛盾。真人也身處人世間,自然也有人間性情。但真人之所以稱之為真人,是因為他們能把持住自己情緒的尺度。無論悲喜都能夠限制在一個適度的範圍之內。而真人與自然的關係也不是對立的,所謂「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這也正體現出了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在莊子筆下,經常出現一些「畸人」的形象。「畸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畸人」不但在形體外貌上異於常人,而且他們看待人生的方式態度也是異乎常人的,但卻趨於自然大道。在《大宗師》中,就出現了一系列外表醜陋、舉止怪異的「畸人」形象。像子輿、子來他們雖然因為身患重疾而致使自己的肢體發生扭曲、形象醜陋,卻都保持著精神上的曠達無為。他們能夠「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知死生存亡之一體」,把「生」、「死」當作一個整體,衝破了軀體外物的束縛,並最終忘卻了生死,實現了精神上的超越。既然人一出生便必然走向死亡,這是自然賦予的不可更改的規律,既然不可更改,那又何必為死生而苦惱呢?於是在《大宗師》中出現的畸人能夠坦然地做到向死而生。對待生死尚且能夠如此通達,又怎會在意自己的肢體是何形狀呢?況且自己的形體也是自然所賦予的。「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所以,「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即稱讚我的生,也就是稱讚我的死。因為二者是一體的,死即是生,生即是死。正因為「畸人」們已經通達了生死的本質,所以當子來生病了,「喘喘然將死」的時候,他自己卻依然能做到坦然睡去,又自得地醒來。甚至當子桑戶死去之後,孟子反與子琴張非但沒有表露出絲毫的痛苦,反倒「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在世人看來,他們的這種舉動是有悖禮數的。然而對於像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這樣的人來說,他們早已逍遙於世俗之外,生活在自然無為的境界之中,一切有關禮俗的東西都只能成為他們逍遙世外的羈絆和累贅。所以當子桑戶死去之後,他的朋友反倒認為死亡能夠使人返歸本真,並為子桑戶的死感到高興。在對待死亡上尤其要懂得順服的道理;要認識到死亡並不是人願意存在就存在,不願意存在就不存在的事情,死亡是人的必然結局,誰也無法改變,人們應該安於這一命運,順從這一命運,莊子有句名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人最聰明的舉動就是知道某件事情是自己改變不了的命中注定的事,便放棄任何努力,由它去,莊子對待死亡的態度就是這一順從命運原則的應用。由於他認為不僅「死」是命運,「生」也是命運,所以他也主張安於「生」順從「生」。對生死都達到「安時而處順」,便是達到了「死生為一」的境界。莊子認為人們之所以會不理智地逆天行事,主要是因為他們一任自己的好惡之情而不知道以情從理。人們天生是「好生惡死」,甚至貪生怕死,對死亡的恐懼以及由此而來的不願有死亡,就是由於「好生惡死」的個人意願造成的。莊子認為,高明的人卻不是這樣,他不會以通常的好惡對待事物,而是根據自己對事物內在規律性的洞察來處理一切,包括生死問題。惠子即惠施,是莊子的好朋友,他以關於「堅,白」之辯論而著稱於世。莊子說「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殫精竭慮,勞神苦思,不知道順應自然之道而去「益生」,也就是指責他「以好惡內傷其身」。而他自己則主張因任自然而不去「益生」,因此他主張「無情」。「無情」並不等於沒有感情,而是沒有個人一己之私的好惡之心,也就是不從自己願意與否喜歡與否出發行事,而是完全按照自然的必然法則去行事。所以,「無情」是指胸襟豁達境界超然的狀態。 

「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人也;此古之所謂懸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廠這就是說,得也好,失也好,一切都是造化的安排,跟我們的願望和好惡毫無關係,最好順其自然,聽之任之,做到「哀樂不能人」的心境,古人把這叫做「懸解」,即如同從倒吊在繩子上解放下來一樣,得到及時而徹底的解脫。·這是莊子對待一切事物的方法,自然也是他對待死亡的方法。「古之真人,不知悅生,不時惡死;其出不欣?其人不距;倏然而往,倏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人。」這就是說,「真人」是不只道喜生惡死,出生不欣喜,入死不拒絕,來取自如的人。真人是不忘記自己的來源,不追求自己的歸宿,事情來了欣然接受,忘掉生死任其運行的人。真人不用心智計較去損害「道」,不用人為的造作去輔助「天」。真人就是莊子理想中的人,這種人知道自然變化不町違抗,於是處處隨順自然,這種人喜怒好惡不入於胸中,完全按照自然安排好的秩序去行事,因此,這種人能對生死處之泰然,「恬於生而靜於死」,「不知悅生,不知惡死」,「死生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 


莊子講了許多神奇的故事來說明他所講的生死解脫之理。《莊子·養生主》載: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曰:「然則吊焉若此,可平?」曰:「然。始也吾以為至人,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於。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會之,必有不蘄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之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於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懸解。指窮於為薪,火傳也,不知其盡也。秦失是老子的好朋友,老子死了,秦失去弔喪,涕,卻僅僅乾號了三聲就出來了。他的弟子很是困惑?不是您的好朋友嗎?既然是好朋友,就應該有點感情;不痛哭流難道老子怎麼能不盡哀大慟,僅三號而出,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但是,秦失自有他的道理。他開始時還以為老於是真人,從人們的反應上看老子好像不是了。何以見得呢?他剛進去弔唁的時,看見有老人在哭他,好像哭自己的兒子一樣;有少年哭他,好像哭自己的母親一樣,他們的這種悲傷,完全是由於不必哭訴而哭訴產生的。他們把老子當成了人的子民,而不知道老子像所有人一樣是造化(大自然)的子民。因此,他們的悲傷是逃避自然造化違背實際情況的,忘掉了我們人類的生命本來是受之於造化自然。古人把這種逃避造化安排的結局為逃避造化的刑罰,這是不對的。正確的做法應該懂得老子應天時而順天命的死亡,因而安於時勢而順應之,不讓哀樂進入心裡。古人把這種做法叫做「解除倒懸」。而最能說明莊子對死亡態度的事,大概要數他「鼓盆而歌」的故事了。莊子的妻子死了,惠子前去弔唁,看到莊子正敲著盆子唱歌。惠子按一般人的想法,覺得莊子的妻子與他生活了一輩子,現在老死了,莊子應該痛苦不已才對,即使不痛苦,也不應該敲著盆子唱歌,認為莊子太不近人情了。莊子答辯道:不是的。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本無形,非徒無形也本無氣。雜乎芒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嗷嗷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由此可見,莊子對他的妻子並不是沒有感情,他之所以不號啕大哭而是鼓盆而歌,是因為他在哭泣之中突然明白哭泣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基於應該合理行事的想法,莊子不哭反歌了。總之,莊子對待一切的態度是以理智的方式搞清它們並排除它們,將其置之度外,使自己的心靈不為所動莊子對死亡的切身體驗是非常深入的,他之所以要「齊死生」,要擺脫死亡的糾纏,肯定是與他曾經經受死亡的驚擾分不開的。莊子找到的方式是以理智認識到死亡是人的命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從而收回我們的意志,不以好惡對待死亡,聽之任之,泰然自若,超然旁觀。如果說,常人的從死解脫往往表現為無意識的死亡忽視的話,哲人的從死解脫則總是表現為有意識的死亡擺脫。哲人是在碰到死亡恐懼後再想辦法去克服它,常人則生活在死亡恐懼「之前」。所以,雖然常人和哲人都達到了不在乎死亡、漠然死亡的解脫狀態,但一個是自然的,一個是人為的。  莊子作為道家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其作品中大多都體現出道家的思想;而在《大宗師》篇中,有一段話被認為是莊子道論的總綱。這段話是「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在這段話中,莊子揭示出了道是一種客觀存在,是宇宙間萬物生髮的原因與法則,但道卻是無形、無跡可尋的。在這段話中,體現出莊子對於如何「得、道」的看法,即「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道是可以心傳卻不可以口頭傳授的,是可以用心得到卻無法用眼睛看見的。  


既然道是無法口頭傳授的,個人著想要修習這個「道」又該怎麼做呢?這就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如何「修道」的問題。在《大宗師》中,有一段南伯子葵與女偶之間的對話,在對話中就談到了如何修道的問題。女偶教卜梁倚修道,經歷了一個漸進的過程即「參日而後能外天下」,「七日而後能外物」,「九日而後能外生」,意思是說女偶教卜梁倚修道,三天卜梁倚便能將天下置之度外了,七日之後便能達到將外物置之度外的程度了,九天之後竟能將生死置之度外了。但這還不是修道的最高境界,在將生死置之度外之後還要「能朝徹;朝徹,而後能見獨;見獨,而後能無古今;無古今,而後能人於不死不生。」也就是說,修道的目的在於能有所啟迪、有所洞見,最終能超越時間的限制,能「無古今」,最後達到不受生死侵擾的逍遙境界。也就是真正的大宗師的境界「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此所游已。」在《大宗師》中還提到了一種具體的修道方式,即「坐忘」。即唯有拋開一切此在的東西,方能和同於大道之中。

關於「魚」與「江湖」 魚是《大宗師》篇中出現的一個很有意思的意象。在文章中,有一句極為經典的話「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口句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我們現代人通常用「相濡以沫」來形容患難夫妻之間不渝的感情,是為我們所稱讚的。而在那時的莊子看來,相濡以沫卻並不是件值得提倡的事。與其在乾涸的陸地上相互用唾液來濕潤對方的皮膚,倒不如回到江湖之中,哪怕互不認識對方,但卻恢復了在水中游泳的自由。魚本就應該生活在水中,游泳是魚自身的天性。而魚與魚之間的「相濡以沫」,表面上看似道義之舉,實際上卻扼殺了魚作為魚所本應具有的天性。魚只有生於水中才能夠生存,離開了水的魚,即使「相濡以沫」卻終不能逃脫死亡的結局。而這與莊子所推崇的逍遙自由的精神是背道而馳的。我們可以把魚理解為對人的隱喻,而江湖則是對自然的隱喻。魚只有回歸水中方能獲得自由;而人只有回歸自然、融入自然方能體悟出「大道」。故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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