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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農人感慨王家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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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HAPPY NEW YEAR

各位書友,大家好!歡迎收聽「時光讀書」,我是今天的播講人趙永剛。本期時光讀書為您推出是山西著名作家魯順民的力作《天下農人》。上一期,我們為您講述了《飢餓的事情》,今天為您播出《感慨王家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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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王家塔

作者:魯順民朗誦:趙永剛配樂合成:弘新

去往王家塔,其實還有一個緣由。

和振遠兄、馬明高兄前往興縣。興縣政協辦公室主任高東明說,你們一定要到王家塔看一看,那裡的古民居真值得一看的。

王家塔並不難找,由裴家川囗一路南下,到黑峪口僅五公里,由黑峪口而南,一公里不到,便是軟米磧。儘管當時沒有意識到那裡就是軟米磧,隔著沿黃公路外側堤壩,主河道窄窄地盪在視野之外,顯得很瘦弱。隔河望去,對岸陝西省神木地界那邊,岸斷千尺,嶒岩壁立,一陣喧嘩之聲還是遠遠地從陝北高原那一頭隔空而來,響動的仍是眼前的這條空空流過的河流本身。

王家塔,其實並沒有什麼塔,這樣的地理命名僅僅是因為它地處高崖之上,從河灘上望去,連它的一點蹤跡都看不到,倒是走到村裡,黃河蚰蜒遊動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說,它所處的位置非常隱蔽,倒不是躲躲閃閃,而是實實在在的隱蔽。其實,走在呂梁山區,這樣的村落選址方式並不鮮見。滿目黃土塬茫茫無際,跨過一條小河,轉過一山灣,陡然一處村落,人間煙火,雞鳴狗叫。顯然,這樣的選址傳統與人的心理有著深刻的聯繫。

它的北邊,是一個叫做碧村的村子,地當蔚汾河出口厘側左岸,當年中共晉綏分局總醫院就在這裡,也是相當隱蔽的。倒是王家塔西北側黃河邊的張家灣,是一個大村子,直到今天還有一千多口人住在這裡,一個村子大模大樣沿河排開,十分開闊,甚至有些張揚的,與王家塔碧村的隱蔽形成明顯對照。張家灣盛產河畔紅棗,肉厚味甜,遠近聞名。

軟米磧恰恰就在張家灣的河灘之上,黃河一級支流蔚汾河與黃河在這裡交匯。問當地同學為何叫軟米磧,人說,張家灣的黍子好,做出來的黃糕軟溜溜的入口即化,所以。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黑峪口、碧村、張家灣、王家塔,四個村子相距都不五六華里的樣子,星散於黃河岸邊。以碼頭為中心輻射開去,形成比較緊密的村居聚落,這幾乎是黃河沿岸村落構成的基本格局。要麼走幾十里惡水窮山,不見人煙,要麼三村五舍,你張我望,一派熱鬧景象。

黑峪口是黃河航道進入呂梁山區之後的第一大碼頭,不獨在興縣,就是在山西省也算一個非常重要的厘稅關卡。為這個碼頭得軟米磧攔蓄河水之利,適於船隻停泊。由黑峪口渡河西去,抵神木、榆林,這是陝北第一條陸上輸糧運貨通道,而由陝北來的貨物,可由黑峪口沿蔚汾河東進,越黑茶山,達嵐州、過靜樂,就是汾河谷地了,它恰好處在黃河與秦晉陸路通道的交匯點上,所以明清之際,一直很繁盛或者說,秦晉之間的陸路交通就是尋著這一個地理位置非常合適的碼頭從黃河兩岸彙集過來,黑峪口很像是秦晉之間第一個友好約定。

今天的黑峪口,已不復當年繁盛,或者說已經置換為另外一種繁盛。黑峪口大橋橫跨兩岸,兩岸的交通能力頓時增長,增長何止百倍千倍,估計連橋下的黃河都會瞠目結舌估計這條萬古流淌的兇惡大河幾十萬年都不曾見識過如此龐大喧囂的陣勢。

黑峪口大橋修通之後,立即成為陝西神府煤田煤炭外運煤炭當然不運往山西,而是路經山西進入河的必經之路北,再遠赴秦皇島或者其他大型鐵路煤台。沒有統計過每年有多少噸黑色的煤炭通過這架略顯單薄的橋樑,高東明講,他們曾作過一個觀測,每天過境的陝西運煤車輛在最高峰可達一萬二千多輛,平常也有七八千輛的樣子。

馬達轟鳴,汽笛破空,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呼嘯而來,絕塵而去,道阻途塞,不舍晝夜,依稀鐵馬秋風大散關,彷彿重型卡車博覽會。

呂梁山的公路原設計為山嶺二級公路,如此沉重的運力何堪重負?山西省呂梁市區的公路修得快,也壞得快,全省聞名,曾經受到交通部的嚴厲批評,屢屢訓誡並未湊效,後來交通部官員下來考察,你們呂梁市的公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場監測,每日逾萬輛的車流量已經讓他們膛目結舌車輪輾過,大地都為之撼動,最大載重量的運煤車號稱百噸,其實都在百噸以上,一卡車煤炭,可以裝滿火車的兩節車皮。部里官里說,呂梁山的公路上跑的哪裡是汽車,那就是一列列火車在駛過啊!

火車行進在公路上,公路不壞倒不正常。而首尾相接,一眼望不到兩頭的運煤車,但有一輛車出點毛病,半輻公路瞬間癱瘓,若有一輛車不守規矩硬超硬塞,整條公路便被楔死,如若不堵倒怪事咄咄。

修公路的叫苦連天,管公路的照樣連天叫苦。在陝西省神木、府谷、榆林市的運輸幹道上,曾見過在灰塵之間前後奔忙的交通警察,他們執法的工具就是一柄鐵鎚,一根撬桿,找到堵車源頭,勸說不果,先撬車牌,後砸車窗,直到違章車輛遵囑後退讓道為止。這樣粗放且粗暴又不失粗獷的管理方式頗為見效,停靠一邊等待疏通的卡車們倒服服貼貼,秩序井然。

司機們對堵車也是一副見慣不驚的樣子。可架不住一堵就是十天半月,在路上停留的分分鐘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吃喝都是問題,司機們心裡的焦慮比誰都甚。2009年前往興縣,車剛走到嵐縣,堵車了,兩邊都不見頭尾,好在小車可以左右逢源鑽來鑽去走上一截,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位好心的司機告訴我們說,快回頭吧,前面根本過不去的。

我問他說堵幾天了?

他想了想,說大概有四五天了吧。他接著一番解說嚇得我們趕緊掉頭返程。他說,我也不知道幾天了,我出來裝著八百塊零用錢,這幾天買水買速食麵全都花光了。

煤炭由西向東運去,一年裡何止百萬噸千萬噸上億噸煤炭向東部平原運了過去。那邊像養著許多永遠無法魘足的巨鯨,它吃煤,燒煤,需要西部地區源源不斷供給POWER。

於是就形成了一個非常荒誕的悖論,地處交通要道的黑峪口繁盛勝過當年,但地處交通要道的黑峪口本身卻一路衰敗了下去。也難怪,這時候的黑峪口僅僅是一個公路起止地標,而不再具有儲納貨物停泊船隻的功能,它不再是一個碼頭,連渡口都不是了。相反,黃河對於每一輛輾過黑峪口大橋的運煤大車、它裝載的煤、它的巨大車輪而言,有什麼意義嗎?至多只能說那是路經的一個景觀、一條河流,跟路上碰到的一樁稀罕事情沒什麼區別。而大橋對於它們而言,更不能夠成特殊意義,僅僅是區別於地面路基的另外一種公路通行方式而己。

我要說的,仍然是黑峪口周邊這些村莊,張家灣、王家塔、碧村。在黑峪口還是一個渡口的時候,它們是一副什麼模樣來?兩條河流謀劃著突出一個大磧,一個大磧成就了個碼頭,一個碼頭又衍生出許多依靠碼頭生存的村莊,圍繞碼頭,形成一個半徑不小的經濟輻射圈。

比方黑峪口下游的山西臨縣磧口鎮,圍繞磧口周邊,土貨欲就近出境,於是就有出瓷貨的招賢鎮,掌柜的要求田問舍,便有富豪顯貴的西灣村,而許多船家也紛紛流落此地,便有專住船漢的塞子山,本地或外地的商客已經將磧口碼頭當作生意的重要據點,於是便有了李家山,還有專供碼頭日常果蔬消費的村落,等等等等。你如果仔細剖別每一個山村,其實每一個山村並不雷同的,它們各有各的面目。

那麼黑峪口呢,自然也一樣。圍繞黑峪口,有出船漢的裴家川,有產雜糧紅棗的張家灣,碧村若是不出意外,也應該是一個出船家的地方,而王家塔呢?

且上王家塔。

是晚秋,穀粒歸倉,百草回頭,河畔的棗子早已經收拾乾淨了。老百姓收拾棗子的時候,在每一棵棗樹枝頭,每留下五七個棗子,稱為「看樹棗」,看著這棵棗樹,讓它別忘了明年繼續結棗,繼續多結棗。

此時,收穫已畢,黃河灘顯得非常空寂,但棗林里有有人們說說笑笑,循聲過去,卻是村裡人在收穫後的棗樹間「熏棗」。熏棗,乃一種紅棗加工技術,把揀好的棗子開水焯一遍,半熟,然後用悶火熏之。所以,河灘之上,偶爾會飄來紅棗的香味。男男女女圍著熏窯或揀棗,或裝箱,甚是忙碌。主人說,熏過的棗子不會發霉,且因煙熏,更加保存了營養,在南方市場很受歡迎,一般情況下,每五六斤鮮棗可熏出一斤熏棗來。

問王家塔在哪裡?人回一指,說,順小路上去就是啊!就找到隱藏於黃土崖畔的王家塔。

這個王家塔跟晉西北許多村莊的規模並沒有什麼區別,但村子曾經的氣魄在一片殘敗中還是咄咄逼人。村舍高低錯落,通往各家的路都用大石鋪就,而窯門臉無一例外都是磚洗」過的,窯洞構成窯院,窯院復又疊次為窯樓。在晉西北地方,一般講究的人家才以磚「洗」面,而每一進院落精雕細刻,則說明著一戶人家財富與地位。村落周邊約隱還可以看得到寨牆,還有寨門,後來人搬開寨牆形成許多豁口寨門遂廢。在老寨門那裡,看見位老人背上搭一截繩子過來,看見我們站在老寨門那裡,很奇異地看一眼,那是說,放著好好的路不走,怎麼待在寨門那裡幹什麼?老路早廢棄,新路方正途。

問這位老人,已經八十歲了。他要到地里把收割後的豆秸背回來,當柴燒。

近年,煤炭價格上揚,儘管山西這邊是產煤大縣,但是,腳下幾百公尺的煤炭他們卻是絕對燒不起的。庄禾秸是很重要的燃料。庄禾秸燒完,下來就是砍山柴,有的直接就砍樹。晉西北黃河沿岸的植被本來就很成問題,這一下,就更成問題了。

事實上,這是一個很富象徵意味的圖景:一邊是源源不斷往外運送煤炭,一邊是當地老百姓無法支負昂貴的薪炭價格。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年,對於資源富省的索取大於補償,一個個曾經富足的村落的日益衰落僅僅是表象,而它的背後卻是產業結構的嚴重失調與經濟活力的嚴重不足。

又碰見一個老太太,背著一捆豆秸從某一個巷子里出來,一問,也是八十多歲,而另一個停下來跟她拉話的老人則面色紅潤,但拄著一根不細的棍子,說有風濕性關節炎不能下地。言語之間,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她說,她是當年從陝西嫁過來的,嫁過來也已經四十多年了,王家塔這一個在陝西姑娘眼裡很有吸引力的村子從興盛到敗落的過程,沒有漏脫過她的眼睛。

距黑峪口碼頭不遠,王家塔深藏在黃河岸邊,顯然,它憑藉著碼頭的航運與秦晉交通的地位,許多生意人在這裡落腳定居。在清代咸豐七年和八年,陝西神木、綏德、府谷遭受大旱,許多人逃到山西呂梁山區定居,興縣首富牛友蘭的家族便是在那個時候逃荒而來,然後憑藉黑峪口的交通能力發達起來的。而那個時候,也恰恰是包括內蒙古河套平原開發的高潮,黃河的航運也在那個時候達到其頂峰。王家塔古民居聚落,大都是清末時期的產物。也就是說,王家塔這個氣魄頗大的村子,與黑峪口碼頭的興盛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在王家塔的村口,有一座曾經的古戲台,但不唱戲不止二十年了,戲台下面,一位老者正在那裡吃飯。呂梁山區現在還保留著吃兩頓飯的習慣—一隻能稱之為習慣,與習俗無關。上午九點多,是第一頓飯的時間。

我問老者,咱村裡最富的人家是哪一家?

他揚起筷子指了指自己上方的一進院,他家嘛!

我問,那家人家哪裡去了?

他說,死球了!

再不能問什麼話。村裡人說,這是一個光棍,脾氣不大好。村裡不產菜蔬,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小販,用農用三輪車返上蔬菜來賣,三輪車邊圍了三三兩兩討價還價的村民。

王家塔的衰落,顯然因為黑峪口碼頭功能被剝脫,它像是圍繞在恆星周圍的行星,恆星的能量一旦丟失,行星自然也就黯淡無光。俗話說得好,好漢護三村,好狗護三鄰。

回到黑峪口大橋,源源不斷的重型卡車仍在艱難爬行,源源不斷的能源被送了出去,換回的是什麼?貢獻,貢獻再貢獻,山西地底下的煤,換算為大都市的燈炬齊明,換算為大都市蒸蒸日上的繁華與喧鬧,換算為日益增長的GDP,在這些強大的宣示面前,我們犧牲了水,甚至都犧牲了自己的溫暖,我們祖先曾經的智慧與輝煌,顯得是多麼微不足道。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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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農人》

作 者:魯順民

出版社:花城出版社

出版年:2015年9月

魯順民,山西河曲人。中共黨員。1987年畢業於山西師範大學中文系,同年參加工作,任中學語文教師八年。1996年調入山西省作協,歷任《山西文學》編輯部編輯、編輯部主任、副主編、主編。

趙永剛,原平市實驗中學音樂教師,資深音樂人,原平市時光讀書會成員,市政協委員,愛好廣泛,喜歡音樂、愛好文學、熱愛朗誦、欣賞繪畫、更熱愛體育。願做一個熱愛生活,幫助他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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