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飄香的紅薯

每次回老家，照例到舅舅家拿一些時令農產品。新上市的花生、青豆、番瓜、玉米糝兒……每次，都是裝滿了編織袋還嫌不夠。今年春節，又從老家帶了幾十個紅皮白心紅薯回來。

回家後，迫不及待地洗了幾隻紅薯在水裡煮了，大約二十分鐘後屋裡開始有紅薯的香味，揭開鍋蓋，香氣撲鼻，用筷子戳一下已經熟了，撈上來去了皮咬一口，硬括括、糯酥酥的，很有咬嚼，吃完後舔舔牙久有餘香，完全是小時候吃的紅薯的味道，那種久違了的味道。

在我老家蘇中地區，我們紅薯也叫山芋。我對紅薯的情感是在那個普遍飢餓的年代逐漸累積起來的。

上大學前十五年的農村生活，留給我最刻骨銘心的記憶就是飢餓。人均一年只有二百六十多斤口糧，常年吃不飽。那時最高興的就是生產隊里扒紅薯。那些天，紅薯地里人頭攢動，拽藤的拽藤，扒壟子的扒壟子，拾紅薯的拾紅薯，很快一小堆一小堆的紅薯就曬在深秋暖洋洋的地里了。隊里很體察村民們的心情，往往先預分一部分山芋，家庭主婦也都事先帶好了籃子，一戶十斤、二十斤，分到後立即到河邊洗乾淨拎回家煮起來。有的人家加少量米，有的摻上糝兒，還有的就直接水煮紅薯，一會兒整個村莊里就瀰漫起了山芋的香味，到中午收工時老老少少回到家，一人舀上一碗，美美地享用著。山芋剛下來的那一段日子，是一年中難得的可以吃飽、可以放開肚子吃的時光。紅薯當飽、禁飢，讓村民們久已空虛的胃得到了滿足。

紅薯當飽但不能多吃，更抵不住天天吃、頓頓吃。紅薯吃多了胃子里會泛酸水，燒心般的難受。

當年我不喜歡紅薯的另一個原因是紅薯不好儲存。我們家那裡是里下河地區，地下水位高，只能存在灶膛間里，小心翼翼地堆好，然後蓋上麥殼、稻草保暖，防止凍壞，硬心了就沒法吃了。要吃的時候，外婆用一根帶鐵頭的竹扦紮下去，要扎得准、狠，一次就把山芋提上來，要是扎壞了又取不上來，就要放梯子下去把扎壞的山芋揀出來。這種儲存方式，調控窖里的溫度很重要，溫度低了紅薯會凍壞，溫度高了紅薯會燒壞甚至「燒窖」。調節溫度全靠那個稻草把子，儲存初期紅薯呼吸旺盛，窖子里升溫快，需要經常打開窖口，而入冬後窖口就要盡量少打開。隔三岔五地還要下到窖子里檢查檢查，把壞的紅薯揀出來，一個紅薯壞了，往往很快會帶壞周邊一片，壞紅薯散發著一股酒糟味，很難聞。

因為鮮儲不容易，所以更多的紅薯是被切開晒乾。大的切成紅薯干，中等的刨成絲，破的、小的剁成粒，晒乾了儲存起來。紅薯干燒粥，山芋絲、山芋粒煮飯，那就是農家半年的口糧了。

紅薯讓我的童年、少年免除了飢餓的痛苦，但長年累月地吃，使我自然而然地對紅薯產生了抗拒心理。進城後我長時間不喜歡兩樣東西，一是糝子粥，一是紅薯。

重新吃上紅薯是近幾年的事。隨著年齡增大，加之得了便秘的毛病，無奈之中我想起小時候父親常說吃紅薯是「判官命」，醫生也說吃紅薯對暢通腸道有好處，於是我就堅持每天吃些紅薯，沒想到頑症竟神奇地消失了。

現在城裡紅薯的價格已經超過了大米，城裡人上飯店往往要點一份五穀雜糧，紅薯常常是不可少的。但紅薯始終是地位不高的小雜糧，近來有人提議要把土豆當主糧，我很奇怪他們為什麼不提紅薯。

紅薯養育了我，養育了我的父老鄉親。現在無論是在城裡看到紅薯，還是在鄉下看到紅薯田，我都會不由自主地多看幾眼，都會感到十分的親切。

責任編輯：王曉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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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人民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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