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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假日讀書丨從晚晴到民國:從歷史的淵深海闊處讀懂那時的中國

原標題:丨假日讀書丨從晚晴到民國:從歷史的淵深海闊處讀懂那時的中國



1.導讀:唐德剛先生也是個「大嘴巴」


一本《中國近代史》書稿的「導論篇」,居然單獨成了一本書。這種事,也就美籍華人學者唐德剛能幹出來——唐德剛在《袁氏當國》中描述宋教仁:「少年氣盛,精力過人,心比天高,自命不凡,又生個倔強的個性,和右派大嘴巴。吧啦吧拉起來,聽眾掌聲如潮,歡聲雷動,使政敵聽來,就真以為他是拔毛成兵的齊天大聖了。」——看到這段,啞然失笑。唐先生說宋教仁是大嘴巴,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呢?當然這裡的大嘴巴絕無貶意,相反,那是學識淵博、點豆成兵、思如閃電、筆如游龍才能形成的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話語氣勢!正是由於這種氣勢,這導論最後成型為這部38萬字的《從晚清到民國》。


唐先生一生著述頗豐。但是看書要看代表作,特別是《從晚清到民國》,講的是中國近代社會到今天還沒有完成的轉型,與我們的當下密切相關,不讀不顯得咱太傻嗎?鴻篇巨著讀不來,至少讀讀我的解讀版嘛!歐了,我們可以開始了。

2.中國社會文化轉型綜論


唐德剛認為,歷史是條長河,永遠向前流動。在歷史的潮流里,轉型期是個瓶頸,是個三峽。近一個半世紀中國變亂的性質,就是兩千年一遇的「社會文化大轉型」,其間死人如麻,痛苦至極。不過,「歷史三峽」終有通過之日。從此揚帆直下,大江東去,進入海闊天空的太平之洋。


未來的太平之洋是什麼樣子?什麼時候進入?最後交代。只說,從社會經濟史的角度看,我們鴉片戰爭以前的中國史,幾乎是千年未變,而鴉片戰爭後,則幾乎十年一變。誰幹的?「帝國主義」!


帝國主義是個嘛玩意兒?唐德剛說,中國一般史家都會肯定帝國主義是近代中國的萬惡之源,馬列派的史學家,更會概念化地解釋曰:帝國主義之所以為萬惡之源,乃是由於它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


這些說法不為西方漢學權威所接受。比如當今劍橋學派的開山宗師費正清,認為所謂的「西方帝國主義」在中國基本上不存在,它只是由於革命話語系統的滲透,而嵌於我民族心理上的一種幻覺——雖然他們也並不否認日本對中國的侵略是不折不扣的帝國主義。日本戰敗之初,也有懺悔心態來著,可是後來居然有了進出論者,把侵略中國說成「進出中國」!


唐德剛擔心國人忘記歷史,甚至不知帝國主義為何物,所以他準備給大家挖挖這個根兒。先生一鍬就挖到了近代歐洲的「擴張主義」。「擴張主義」是咋回事呢?歐洲的文藝復興結束了歐洲的大黑暗時代,把人類文明自中古推入現代,因此一部300年的現代世界通史,就變成一部歐洲擴張主義的歷史。


歐洲擴張主義是有兩面性的。善的一面,傳播現代文明,中國人稱之為德先生(民主)和賽先生(科學);惡的一面,當然是戰爭及燒殺搶掠,到現在還是中國的民族主義之痛!


唐德剛認為,帝國主義不是任何一個單純的國家或民族所可包辦的,它種類繁多,因國而異,不可一概而論。


現代西方帝國主義的通性不外是:濫用暴力,追求暴利,不擇手段,絕情寡義。這條通例可以說是自1493年西、葡兩國經教皇敕令中分地球開始,到1945年二次大戰後日本投降為止,通用於450餘年之間所有的帝國主義而不會有太大的偏差。


分而論之,15、16世紀之間,西葡兩國開始向海外擴張,但地球太大,兩邦太小;17世紀興起的海上馬車夫荷蘭佔領台灣一角,也被鄭成功所逐。三小邦自始至終沒有侵及中國內陸。導致我明清兩朝蒙頭大睡,這一覺居然睡了四百年,醒來時,英國這個人類史上的頭號毒梟,已泊到了我黃浦江口!

唐德剛說英國是個有修養的帝國主義。鴉片戰爭後,英國發現把中國變為印度第二不易,自己獨吞更不易,接踵而至的還有美、法、俄甚至日本。於是它從一個面目猙獰、吸血吮髓的母夜叉變成一個捍衛中國「主權獨立、領土完整」的保姆,較之俄、法、日之貪婪橫暴,也算盜亦有道。


法國是百分百的殖民主義者,在中國執行的是瓜分後的非洲模式之延續。至於俄國,則是疆土式的帝國主義,其志在中國長城以北之整個滿蒙與新疆。俄的這種志,刺激了東鄰小日本。日本這個小黃人,原為大陸漢族文化向外擴展之邊緣,而此邊緣於近百年中竟能反噬母體,其母體文明又表現得若斯之顢頇不可救,連史家都看傻了。


美國本來不沾中國的邊兒,隔岸觀火呢。可是1898年居然打敗了西班牙取得了菲律賓,遠東對它也就有了經營的必要。英國招架不住其他帝國主義對中國的強佔風潮,想出了一個門戶開放的政策,自己不好意思提,就拜託美國提。美國在中國一無所有,正窮急呢,很樂意讓它變成美國的政策。要點有三:1.中國領土完整;2.中國主權獨立;3.列強利益均沾。這政策雖然沒解決任何問題,效果基本沒有,但是反映了列強在中國的均勢,正是這種均勢,讓大清國又苟活了十幾年,並且給孫中山的革命製造了空間!


3.太平天國是個嘛玩意兒


晚清時代,中國改朝換代的歷史周期率大駕光臨,廣東高考落榜生、民辦教師洪秀全不知是應中國傳統的天命,還是應上帝的聖諭,在廣西舉起了反旗。他的本意是要建立天堂,但歷史呈現給我們的,則是地獄!


唐德剛也承認,大清乃是中國歷史上最值得稱頌的朝代。論武功,它開疆拓土、四向擴張,幅員之廣在中華民族史上是沒有前例的;論文治,清初康雍乾三朝一百多年的國泰民安,制度上軌道,政治有效率,真是「三代以下無斯盛」!論剝削,清朝是我國歷代中唯一沒有全國性徭役制的,政府對人民的剝削實在是歷史上最少的!論經濟,三朝人丁劇增、民豐物阜也不在同時的歐洲之下,一個十三行的行商都遠超美國首富好幾倍!論學術文化,連乾隆皇帝一刪再刪的《四庫全書》,分量都大於當時全世界其他各國所存書籍之總和,其他更不必說。


唐德剛很為中國最後一個王朝抱屈。這麼好的一個王朝,卻為中外史家糟蹋得不成樣子。原因不外是,晚清時期,改朝換代的周期已屆,內憂外患一時俱來,非人力所能救也。外憂當然是帝國主義,內憂——用唐德剛的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歷史周期率一到,我國就要出現黃巢、張獻忠一類的煞星。結果赤地萬里,屍骨堆山,血流成河,中華文化遺產玉石俱焚……然後海清河晏,新的帝王一統天下。


可惜,會說粵語的廣東客家人洪秀全沒此運數。十四年就玩完了。據唐德剛說,這是「時代設限」。


我國歷史上的草莽英雄,在天下大亂時逐鹿中原,所追求的目標,不外一個「改朝換代」。不幸鴉片戰後西風東漸,歷史已經由中古進入現代,原先那一套傳統制度,在西洋現代制度挑戰下,沒法再繼續下去。改朝換代不行了,你得改朝換制,而換制,並不僅是名稱上把「皇帝」換掉。它需要有點質變。問題是,不特洪秀全、楊秀清無此知識和能力,比他們晚了數十年的人們,還照樣變不了呢!


關於太平天國的定性,唐德剛說,根本不是什麼農民起義,它就是基督教中的一個狂熱教派。不過唐德剛為洪氏點了贊,他的意思是:我們大中華因孔子他老人家不信神,也算無宗教民族。但日常生活中不但鬼神未遠,還遍地皆是。現在好了,天父上主皇上帝派了他的次子洪秀全下凡,禁絕一切邪神,獨崇上帝——這是要把大中華從泛神論的低級迷信火坑裡「救」出來的節奏,多麼高大上啊!

可惜洪楊起點甚低,初心不過是蘇杭寧這種金三角地帶的「最小最卑盡綢緞、男著龍袍女插花」的小天堂理想,所以進了南京城就再也不想挪窩了。唐德剛如此譏諷洪秀全的天京生活:洪秀全這位落第老童生,三家村的私塾老夫子,至此可說是吐盡鳥氣。至於他心中究有多少蒼生,多少人民,吾不知也。好漢既入深宮,難免縱情聲色,金田起義時,姬妾十五六;突圍永安時娘娘三十六,進入天京後同床八十八,如此粉陣肉屏,大腳小腳應付不暇,還有什麼革命可言?何況,獨夫專政,本就沒有一個是把老百姓放在心上的。他們起自民間,出身於被壓迫階級,一旦翻身,其狠毒、其腐化、其墮落、其製造被壓迫階級而奴役之的劣行,往往百十倍於原先的壓迫階級——不管這些新的統治者打的什麼旗幟,叫的什麼口號!


唐德剛認定,在3000年殺功臣的中國特色遊戲中,表演得最下流最無知的就是太平天國這一窩!他們進城以後才三年就等不及,互相砍殺起來,不敗又如何?當然,勝了更不妙!


4.甲午戰爭刺激出一個半吊子的戊戌變法


據當時世界軍事年鑒的統計,大清帝國北洋艦隊居世界海軍第8位。排名僅次於英、美、俄、德、法、西、意七強。此時日本亦銳意發展海軍,然甲午前夕日本海軍遠不及我,世界排名為第16位。這麼精確的統計自有狐疑處,但是,我海軍實力約在第6與第8位之間,日海軍在第11與第16位之間,則是大致不差的。


唐先生授課至甲午,總要問學生:中日之戰,憑嘛敗的是我們?課堂問了數十年,迄今無明確答案。他說:「慚愧的是,不只學生不知,做老師的我翻爛中西史籍,講義十易其稿,至今仍在雲霧中也。」


這是客氣。以唐先生的才學,總會給我們一個說得過去的答案。甲午戰前,中國所搞的那套,在清末叫「辦夷務」「辦洋務」,「師夷之長技」,「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民國學人加一頂洋帽子,叫「自強運動」,「科技現代化」,「國防現代化」。唐先生鄙夷地說,不就是「四個現代化」嗎?


針對「四化」,唐先生又給創造一個了新的概念——「五化」,加入了「第五化」:政治現代化。唐德剛說,政治現代化不一定要搞什麼鳥「民主牆」,但至少搞個乾淨而有效的現代化政府——至少也得像當時德國和日本那樣。像我們慈禧老太后治下的那攤爛狗屎,怎麼配跟人家玩兒?不輸了底褲才怪!


搞「現代化」的老祖宗最早可以追溯到林則徐和徐繼畲。同治時出現一幫洋務名臣,其中當時最傑出的代表當屬唐的安徽老鄉李鴻章,他最大的成績,便是把他的寶貝北洋艦隊,搞到世界前八,但甲午一戰,那些罈罈罐罐,幾炮就被東洋鬼給打沒了。


臉疼。更羞的是,1895年2月海軍提督丁汝昌率領北洋艦隊的殘枝敗葉退守威海衛,被日艦重重包圍得走投無路正預備自殺殉國時,日本海軍司令伊東祐亨居然寫來一份勸降書,說得咱無地自容。十天之後丁汝昌自殺,大清政府也臉紅了。再也不能這樣過,再也不能這樣活,咱得「政治現代化」。


問題是「政治現代化」更難!百多年的中國近代史,苦難的中國人民承擔了無數次大小革命,還有變法。唐德剛說,革命易而變法難。蓋革命者,革他人之命也,敵我分明,一槍了事。變法者,變自己之法,抽刀斷水,沾漣不盡——君不見戊戌之變時有新舊之爭、帝後之爭、母子之爭甚至婆媳之爭。帝黨中有後黨,後黨中亦有帝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糾纏不盡!

如此沉重的傳統包袱和歷史使命,落到了康有為頭上。唐德剛當然看不上小康,認為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歷史對小康夠厚道了,首先有光緒皇帝的支持,就是光緒背後的那個太后,雖然唐德剛也罵她專制腐敗,但同時也承認,這娘們沒有黨派,不搞特務,量材器使,中央地方,人才名臣一溜兒一溜兒的。就是她的私生活較之前朝的「臟唐臭漢」,簡直算是宮庭中的修女了。這修女也是支持變法的嘛,只不過對於變法的節奏與速率與小康他們有所不同而已。除了這兩大主子,小康背後還有一溜兒高幹子弟和高幹子弟們的爹,以及還談不上高幹子弟和高幹子弟他爹、但已是名滿天下的有能力有經驗的中青年官僚軍人士大夫。


康此時的角色,應該是理論家、思想家和政治家三者皆備才成,不幸他在這三方面連最起碼的條件亦不具備。生為現代中國的理論家和思想家,他的見識和學養應兼跨古今兩代和中西兩型,問題是他對西學那一點粗淺的認識,不但跨不過這兩道鴻溝,且強不知以為知,反足以為害——教條主義、激進主義、賭徒品格,最終導致了戊戌變法雞飛蛋打的結局——他飛了,六君子沒了,光緒被垂簾了,袁世凱受傷了,「五化」玩完了。


5.義和團引來了八國聯軍


甲午之敗,清朝上層的反應是「現代化」,但下層的反應則是退化——義和團的揭帖里宣傳什麼「神助拳,義和團,只因鬼子鬧中原」,倒不如說「鬼助拳,義和團,爾們自己鬧中原」。


當時的教會乃是中國第二政府,教民在他們的庇護下也就成了特權之民。但是不得不承認,不管是良心教徒還是吃教教徒,這種與我大中華嚴重不同質的西方文明傳到中國,會造成極嚴重的社會矛盾。比如中國傳統的孝順,在「反孝」甚或「仇孝」基督教那裡,就是「笑話」,加之山東省長毓賢的三項基本原則「民可用,團應撫,匪必剿」,也僅是立論上正確,實際執行時錯漏百出,所以首起于山東的義和團,始終談不上什麼正正堂堂的群眾愛國運動。用唐德剛的話,他們不過是以燒香念咒或間有特異功能的氣功師為主導,終於走火入魔的運動而已。加以北京傳來的最高指示是只能問其「為匪與否,肇釁與否,不論其會不會、教不教也」,明擺著是支持這一運動的,加之袁世凱做了山東省長後對他們嚴厲鎮壓和驅逐,導致他們由山東而直隸,而京津,最終發展成為一場不可控的清衛兵大串連運動!


他們要殺盡天下長毛(洋人)二毛(中國教民)以至於三毛(用洋貨的中國人),他們一路走來,除了殺人,就是破壞,甚至圍攻教堂與使館。於是惹出一個八國聯軍。保護使館與公民,是西方政府的天然職責,他們不來不行的。


唐先生把太后身邊那幾個以載字輩為核心的滿洲親貴稱作「四人幫」。其實不只是四人,載漪、載濂、載瀾、載勛,以及沒有「載」字的剛毅等,代表了滿洲親貴中最傻的那一小撮。關鍵時刻,老太后居然靠上了他們——當然有利益的勾連,老太后想廢光緒,改立載漪兒子溥儁,沒成想外國人嚴重干涉俺大清內政,說什麼除了光緒,其他領導人一概不認!老寡婦在親信榮祿的建議下,改立溥儁為大阿哥,沒成想,外國公使沒一個恭賀的。叔可忍嬸不可忍,老太后決計給洋人點顏色看看,載漪更是被刺激成了一個民族老憤青。只不過給顏色的時候,老太后自己也著色了,用唐德剛先生的話,《三國演義》里蔣干偷書的故事居然上演了——外國報紙上的一篇社論,居然被羅嘉傑糧道報告為「勒令老太后歸政」的洋人通牒。於是太后從政治家蛻變為女人:他大爺的,我得再給你們加點顏色!


這一加,全加到自己臉上了——八國聯軍進中國,她打扮成農婦竄了。竄之前,她想到了唯一能替她擦凈屁股的李鴻章大人。鴻章這個時候正因甲午戰敗在兩廣總督的位子上晾小鞋呢。明知道這活兒不好乾,他還是出山了,愛朝廷嘛。唐德剛對這位安徽老前輩評價頗高,他一出山洋人就罵,說這老頭「老奸巨滑,挑撥離間」。老奸巨滑不說,合肥老俵,不奸滑咋能一路混到現在?挑撥離間就是以夷制夷了。最後結果還不錯,大清國不是以敵對國,而是以受害國(大家都是受義和團的害嘛)簽約的,也就是說,只賠款不割地。雖然這款賠得多了些,大清按人頭一人一兩,總計4.5億兩,但是,誰讓老太后向洋人教堂和使館開戰的行為比日本鬼子轟炸「珍珠港」還可惡百倍呢?


那時我國駐外公使,例如駐美的伍廷芳、駐俄的楊儒、駐英的羅豐祿、駐德的呂海寰等,都是一流的外交人才,可是端王控制下的總理衙門內部,就是一溜兒傻子。所以這些駐外公使請訓時,不是找中央政府外交部,而是找地方上的三位總督:廣州的李鴻章、武昌的張之洞和南京的劉坤一,而這三位總督大人的意見也各行其是,李鴻章看重俄羅斯,劉、張則傾向英、日。外交上既不能統一指揮,使領人員縱有蘇秦、張儀之才,也是枉然。


老太后挑戰的洋人,當時也沒幾個人嘛。使館被圍時,經清政府同意,各國武裝警衛湊到451人。其中軍官兩人率41名水兵守衛西什庫教堂,餘眾則留在使館區。八國聯軍的先頭部隊——駐天津各國領事和海軍將領組織的西摩爾聯軍,也才2066人。再後的八國聯軍,組織起的也僅18800各自為戰的烏合之兵——八國聯軍總司令瓦德西在聯軍破都兩個月後,才帶了7000德兵趕了過來。難怪唐先生譏諷說,時值盛暑,我們那群久已習慣與蒼蠅、蚊蟲、臭蟲、跳蚤、老鼠同居的義和團廣大群眾,免疫能力又都是天下無敵;而那些以現代化衛生清潔自炫的洋兵洋將,一旦碰到我們這些小動物同盟軍,無不上吐下瀉、頭昏目眩,甚至醉卧沙場,永不西歸……

問題是,咱的戰鬥力在哪兒呢?何況老太后私下裡還派人給使館大送西瓜慰問呢,就是榮祿大人手下的炮兵軍官,也知道不能真瞄準。用榮大人的話,炮聲一響,橫豎宮裡是聽得見的。總之,圍攻也是假圍攻,義和團不外是炮灰。只不過,遊戲結束後,買單的鴻章大人有些累而已——累死了,老頭兒吐血而死!


唐先生很為安徽老俵李鴻章叫屈。他說,幼時曾聽鴻章的幕友感嘆,說德相俾斯麥曾當面替鴻章抱不平。鴻章說,沒辦法,與婦人孺子共事!——豈止是婦人孺子?還有恁多傻子呢不是!


6.袁世凱、孫文與辛亥革命


唐德剛對我們河南帥哥袁世凱評價也很高。什麼抗日愛國小青年、現代小班超啥的。


確實,袁世凱早在朝鮮任上,就是「非袁莫屬」了。偌大的中國竟找不到第二個人可以支撐朝局——有接受傳統訓練而大魁天下的張謄狀元;有從歐洲留學歸來,精通數種西語的文法大家馬建忠,他們都是吳長慶之下的要員,有在朝鮮工作的經驗,但是他們都幹不了朝鮮差事!


李鴻章精明,且知人善任。他知道應付朝局,非袁不可。按理朝廷派往朝鮮去主持要政的,應該是欽命大欽差,但是袁老四才26歲,沒功名,沒地位,最後因人設官,給他一個三品頂戴的商務委員,算是北洋大臣、直隸總督之下一個附屬機關,等於是讓位卑權重的袁世凱去做小班超,周旋於列強之間,也真難為他了。朝鮮畢業後,小站練兵,北洋新政,小袁在大清的政治舞台上冉冉升起,最後變成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正風光的時候,被老太后收進北京眼皮底下,沒多長時間,又被攝政王載灃踢回老家,做離退休老幹部了。


至於孫文,以造反為業後,混了個美國戶口,大本營卻扎在了日本。日本稱他為革命黨,且日本遍地革命群眾。那時日元比中國銀元便宜,留日中國學生,生活比在國內更為便宜,加以留東不要簽證,來去自由,且當時日本經濟剛起飛,聲色犬馬,樣樣比中國新鮮;連下女和歐巴桑都頗有文化。加以當時日本無種族歧視,而日俗男尊女卑遠甚於中國,公共浴池中男女同浴,中國留學生樂不思書——還念啥鳥書呢?唐德剛說他的父執輩中,當年留日者不計其數,但一句日語都不會說。胡適之先生也曾告訴過唐先生,魯迅和周作人這對周氏兄弟了不起哪,居然能念日文說日語,還能用日文寫信。胡漢民、汪精衛、吳稚暉等黨國元老,都是留日學生,卻一句日語都不會說。這些人還是文科學生,武科學生就更不必談了。但是,不論他們學的是怎樣的二百五,但有一點,他們回國後神氣哪,東洋留過學呢。還有,都革命呢!


革命也是烏合之眾。唐德剛說,同盟會是個革命大拼盤,不管他們什麼理想什麼主義,都有先天缺陷。就說打倒專制建立民國吧,他們之中幾乎沒一個人知道,一個沒有皇帝的國家是個什麼樣子。孫中山「驅除韃虜」,只是驅除幾個可憐又可嫌的滿族寡婦孤兒和十來位昏庸糊塗、連半句滿語也不會說的滿族老頭子罷了。袁世凱歪歪嘴,不就把他們「驅除」了一個乾淨利落嗎?可是那八字靈符的後四字「創立民國」,就不簡單了。別說建立國家了,就是同盟會內部,「三權分立」「權力制衡」「司法獨立」的美式共和模式他們也執行不來,內訌得雞飛狗跳的。所以辛亥革命成功的同時,也就意味著結束。不只孫中山玩不轉,袁世凱也玩不轉,所謂的民國,也就那樣了。


但是唐先生對辛亥評價並不低。他說,約束王權的英美政治傳統始於光榮革命,自光榮革命(1688)到美國革命(1775),大致掙扎80餘年,才建立一個說英語的民國;法蘭西民族從君權完全轉換成民權,自法國大革命(1789)到第三共和之確立(1875),大致也掙扎了80餘年;日本自1868年明治維新開始,歷經軍閥起伏專政,到1945年戰敗,也掙扎了快80年,始搞出點民治的雛形來。比諸他們,咱們自辛亥革命起,至今也有年頭兒了。中間出了個在位83天的袁皇帝,1917年宣統爺回來也就那麼幾天……成績也不算太壞嘛!


7.總結:少安毋躁,轉型就到

社會轉型需數百年之功。我國古代的秦政,從始皇到漢武,三百年才定型嘛。近代歐洲社會的轉型也是三百年,14世紀初文藝復興,17世紀末才逐漸定型出資本主義所謂的民族國家和代議政府。


中國的第二次社會轉型,起自鴉片戰爭,至今仍徘徊於中古邊緣的「第三世界」,但如今這個歷史三峽已快到盡頭,隱然在望矣。諸位少安毋躁。唐先生估計,不生意外的話,2040年,我們歷史上「第二次文化大轉型」大致就要完成了。


前期接力賽之路段,唐先生大致劃分如下。第一段,洋務,最重要的選手是李鴻章,他把北洋艦隊搞到全球第八,跑得不錯哩;第二段,變法,或曰維新階段,接棒人康有為,這人短跑健將,可惜跑得太急,摔了個狗啃地皮;第三段,武裝革命,接棒人是另一個廣東人孫中山,這人跑得更急,民國倒是建了,問題反而多了;第四段,文化革命,接棒人胡適,打倒孔家店,全盤西化……後面是啥段,唐先生甩手不管了。我們自己琢磨吧。



唐德剛,(1920年8月23日-2009年10月26日),美籍華人學者,歷史學家、傳記文學家、紅學家;1920年生於安徽省合肥縣西鄉山南館唐老圩,就讀於舒城中學。1939年,入重慶國立中央大學(南京大學)歷史學系;1943年畢業,獲學士學位;1944年,在安徽學院史地系講授《西洋通史》;1948年,赴美留學,1952年獲哥倫比亞大學碩士,1959年獲史學博士;後留校任教,併兼任哥倫比亞大學中文圖書館館長,負責口述歷史計劃中國部分;1972年,受聘為紐約市立大學教授、亞洲研究系系主任;曾任紐約文藝協會會長;2009年10月26日,因腎衰竭卒於美國舊金山佛利蒙家中,享年89歲。主要著作有:《中美外交史百年史1784-1911》、《晚清七十年》、《袁氏當國》、《美國民權運動》、《中國之惑》、《毛澤東專政始末1949-1976》、《張學良口述歷史》、《李宗仁回憶錄》、《顧維鈞回憶錄》、《胡適口述自傳》、《胡適雜憶》、《梅蘭芳傳稿》、《戰爭與愛情》、《史學與紅學》等


丨來 源丨唐德剛《從晚清到民國》


丨編 輯丨qin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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