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為「渣男」？
在金庸小說中，被認為渣男的一位是張無忌，另外一位就是胡斐。來看胡斐同志是怎麼做到的：
瞧著她瘦削的側影，心中大起憐意，說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肯不肯答允，不知我是否高攀的上？」程靈素身子一震，顫聲道：「你……你說什麼？」胡斐從她側後望去，見她耳根子和半邊臉頰全都紅了，說道：「你我都無父母親人，我想和你結拜為兄妹，你說好么？」程靈素的臉頰剎時間變為蒼白，大聲笑道：「好啊，那有什麼不好？我有這麼一位兄長，當真是求之不得呢？」胡斐聽她語氣中含有譏諷之意，不禁頗為狼狽，道：「我是一片真心。」程靈素道：「我難道是假意？」說著跳下馬來，在路旁撮土為香，雙膝一屈，便跪在地上。胡斐見她如此爽快，也跪在地上，向天拜了幾拜，相對磕頭行禮。
以上就是金庸《飛狐外傳》中胡斐的「認妹妹」戲碼。
短短一段文字，金庸用筆相當毒辣，先是本來就很容易引起誤解的「高攀」，那邊聽後果然誤解「身子一震，顫聲道」，激動得都發顫了。結果這廝說結拜為兄妹，那邊「變為蒼白」，卻還「大聲笑道」，然後「跳下馬來」，「如此爽快」地就結拜了。
胡斐不知道程靈素喜歡自己嗎？他是知道的，因為王鐵匠一早囑咐過：
王鐵匠道：「好，胡爺，咱們再見了，你這一輩子可得好好待程姑娘啊。」這次輪到胡斐一怔，問道：「你說什麼？」王鐵匠哈哈一笑，道：「胡爺，王鐵匠又不是傻子，難道我還瞧不出么？程姑娘人既聰明，心眼兒又好，這份本事更加不用提啦。人家對你一片真心，這一輩子你可得多聽她話。」
由此，不少人認為胡斐就是渣男，看到程靈素長得不好看，明明知道對方喜歡自己，還不幹乾淨凈斷絕關係，而是搞一個什麼兄妹，讓對方陪著自己闖蕩江湖，最後為了自己死去。這不是渣男是什麼？
不過啊我瞧也未必。男女感情這事，跟商業交易的合同不是一回事。合同講究個權利義務對等，但感情不是。你愛ta，不代表ta有義務以同等的愛回饋。你喜歡ta，不代表ta有義務也喜歡你。
按理說，胡斐一早知道她喜歡自己，治好苗人鳳的眼睛就趕快分開，各自江湖不再相見，這才是不渣的表現。但其實未必，一來其實胡斐並沒有跟程靈素玩曖昧（至少沒像張無忌之於周芷若、趙敏和小昭她們那樣，自己都搞不清楚喜歡誰），兄妹的戲碼雖然顯得惡俗，但也表明了沒那方面意思，楊過跟程英也是這麼做的嘛。而程靈素這邊呢，通過兄妹的方式相處也未必就是委屈，與喜歡的人組隊闖蕩江湖，難道不比一個人與幾個師兄師姐糾纏，在山上養花更有趣嗎？
愛一個人往往希望對方也愛自己，這是常人之情不假；但愛的美好未必是得到，而是發自內心愛一個人這件事本身。最怕把愛當做「付出」，把被愛當做付出愛後所應得的「回報」。從這個意義上，程靈素明知對方愛的是袁紫衣，但希望與之兄妹的方式同游江湖也是實現了自己愛一個人的願望。只是程靈素很愛胡斐，湊巧長得不好看又聰明，還為愛的人赴死。人們很容易覺得這對程靈素不公平，也就覺得胡斐很渣了。這大概也是《飛狐外傳》在金庸小說中相對比較弱，但程靈素這個人物卻比較成功的原因。不過這次閑來翻看這本《飛狐外傳》，倒是發現了金庸兩處近似的寫法，具體看這兩處。
《笑傲江湖》令狐沖率眾攻打少林寺片段：
突然之間，四下里萬籟無聲。少林寺寺內寺外聚集豪士數千之眾，少室山自山腰以至山腳，正教中人至少也有二三千人，竟不約而同的誰都沒有出聲，便有人想說話的，也為這寂靜的氣氛所懾，話到嘴邊都縮了回去。似乎只聽到雪花落在樹葉和叢草之上，發出輕柔異常的聲音。令狐衝心中忽想：「小師妹這時候不知在幹甚麼？」
《飛狐外傳》胡斐與靈素初識不久片段：
程靈素遞給他一粒藥丸，低聲道：「含在口裡，別吞下！」胡斐看也不看便放入嘴中，但覺味道極苦。兩人靜靜的坐著，過了小半個時辰，胡斐東想西想，只覺這一日一晚的經歷，實在大是詭異，可說是生平從所未遇之奇。突然之間，想到了袁紫衣：「不知她這時身在何處？如果這時在我身畔的，不是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不知她要跟我說什麼？」一想到她，便伸手入懷，去摸玉鳳。
明明在為一個姑娘的事情忙活，忽然腦門飄出另外一個姑娘來，這種細微巧心思都被金庸想到，有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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