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的那朵蓮——初遇小吳哥
清晨，陽光尚溫柔。我已佇立在暹粒市城郊護城河邊的菩提樹下，與七頭蛇那伽神、貔貅石雕一起遠眺天界橋盡頭那長長排屋正中含苞、綻放的黑色蓮花。站在小武哥入口，逆光的建築群宛如在灰色的天空下方貼了一條高矮有致橫貫南北的剪影。
出示印有自己頭像的三日有效期門票，快步穿過臨時搭建的浮橋，一隻灰褐色的猴子，在路邊一邊津津有味得嚼著香蕉，一邊警惕地左顧右盼。它的腳下，有香蕉皮，還有一個裝著礦泉水的背心袋。看這架勢，應該是某個大意的遊客被洗劫了。突然，護城河岸邊長條形大石塊上，又冒出一隻、二隻、三隻猴子。它們時而搔首弄姿，時而你追我趕，時而廝打撕咬。找不到導演，也沒有馬戲團的道具，這四隻猴子就這樣突兀地為遊客上演一場免費的演出。
但我的目光卻很快被草坪對面石頭壘就的一長排迴廊給吸引。弧形的石頭圍成門廊、迴廊的頂蓋，經歷歲月長年累月的洗禮，工匠們鑿出來的橫紋、雕刻都已成為黑色。遠看，似乎是一片片黑瓦，一道道磚牆。從南到北，共有五道突出在門廊外面的石塔門，將第一層圍牆分割成4個片段。南北邊的兩道石門沒有設台階，平坦地連接著里外的草坪，傳說是供一般人員及大象進出使用，它又叫象門，與象門連接的迴廊石牆封閉而平板。
正前方三座矮胖如蓮花寶座般的石塔，為西塔門。正中的一座塔門，是吳哥寺的山門，它和左右兩塔門有二重檐雙排石柱畫廊連通。門廊裡面是石頭築就的石牆石窗，一個門廊一扇石窗，規規矩矩地排列著。唯一不規則地，是被歲月摧殘的葫蘆欞窗，大多空洞地敞開，或留下一兩條、三四條、五六條，偶有完整的，就珍稀了。塔門離地面很高，陡峭石階外緩解坡度、厚度可觀的木頭台階已在不計其數遊人的磨蹭下油光可鑒。正中的蓮花石塔最寬最高最大，是國王和王室成員進出使用的，左右兩座較低的則是官員進出使用的。兩旁的蓮花石塔高矮不同，凹凸不同，應該是講究對稱美的吳哥王朝抵不過幾百年歲月的侵蝕，或是後來者的殘忍破壞。
踏入西塔門，三座塔門都有縱通道和橫通道，交叉成十字形，縱通道可以進出寺院，中央殿堂的身姿在石門框里顯現。橫通道一排石門框從近到遠規則排列，產生清幽的縱深感。
恍如一條條時空甬道，引領我穿越到華夏元朝時期。扶南國蘇利耶跋摩二世號令全國數以萬計的設計師、建築師、雕刻家、普通民眾、大象為建造世界上最大的信奉印度教的宗教神殿——吳哥寺，夷平地挖滄海，移荔枝山石塊到吳哥造須彌山。石雕壁畫中，「攪動乳海」時朵朵浪花變成的「阿婆沙拉」身姿曼妙，呼之欲出。還來不及一一細看，就跨進中央參道。中央參道高出廣場地面1米多，長約600米，全部由巨大的石板鋪成，把大門和主殿連成一個整體。回望，葫蘆欞窗的背後被石塊擋得嚴嚴實實，儼然是一堵開了五扇門的圍牆，與護城河一起構成吳哥寺的第二道屏障。中央參道左右兩側草坪上有藏經閣。
藏經閣的正前方，各有一個水池。東面的池水少而渾濁，北面水池的紅蓮開得熱鬧，偶有荷花點綴。中央五塔倒映在平靜的水面，宛如一朵放大的黑色蓮花。隨著角位的變化，花瓣數量3片、5片不同。但無論何時，這朵碩大的黑色蓮花，不問東西，不顧歲月，在風雨中蕩漾微笑的漣漪，經久不衰。
從天界橋的入口，到西塔門的左右兩側，以及中央參道上，七頭蛇那伽神的身體是道路的護欄，頭尾指引著進出口的方向。它引領我走進吳哥寺經典的「曼陀羅」格局建築群。度娘告訴我，由吳哥寺主殿由三個迴廊和中央五塔等組成。第一、二迴廊的台基為長方形，第三迴廊即主殿的台基為正方形，層層收攏。每層台基四周都有石砌迴廊，在第一迴廊里，屋頂覆蓋著全世界最大的迴廊浮雕，長達800米，敘述著印度的兩大史詩《摩訶婆羅多》與《羅摩衍那》，敘述著天堂地獄、戰爭歷史、人世間的愛與恨。第二層比第一層高出7米，方形迴廊長約115米，四角有四座平頂小塔，迴廊裡面擺有神像。第三層長各75米，是供國王朝拜用的，頂部就是那五座蓮花蓓蕾佛塔，中心塔與四塔的距離相等，且超出庭院65米，象徵「宇宙的中心」。
在柬埔寨當地中文導遊的帶領下，我像搭在弦上的箭，沿著吳哥寺的中軸線，沿中央參道行走。迎面而來的是四座獅子雕像及一座平台，中間高，兩邊低的三個塔尖越過迴廊的廊頂，進入我的眼帘，
吸引著我心無旁騖地穿過第一迴廊，踏入「千佛閣」的田字閣，即四個聖池。它代表的是地面世界的聖池，是國王沐浴的設施。在聖池邊上，有一兩個身披橘紅色袈裟的年輕僧侶，在為祈福的善男女系紅繩，也有虔誠的信徒在毗濕奴神前燃燈結佛緣。
跨過第二迴廊，來到第二平台，當地時間9點。仰望高高在上的蓮花蓓蕾塔，旭日剛好停留在中央五塔最高塔的邊上，周遭的一切籠罩著聖潔的光芒，光明和陰影又是如此分明。
蓮花蓓蕾寶塔的四面，都有一條石梯幾乎呈75度垂掛到第二層平台，如果攀爬，不但人的身體幾乎呈直角，而且橫腳掌容身也不易。漫長、高聳而陡峭的石階，著實令人望而生畏。「天堂」有路，卻需歷盡艱辛。
現如今東面的階梯外建了條鋼架木板扶梯，它有個浪漫的名字，叫「愛情梯」。1973年，一對法國夫婦在此攀爬時，妻子不慎摔下身亡，丈夫在悲痛之餘，捐錢在此造了這條扶梯，以此紀念妻子。心中裝載著神聖，裝載著虔誠，裝載著純凈，安靜地排隊等候上「天堂梯」，到達第三迴廊「天堂」。
穿梭在連接東、南、西、北四角塔的迴廊，也有很多「阿沙普拉」婀娜多姿的浮雕。
透過一扇扇葫蘆欞石窗鳥瞰第一、二迴廊的「人間大地」，大石塊鋪就的中央參道中外遊客來來往往，也有走在鋪陳的亂石間，或靠在殘垣斷壁上微笑自拍，或找一處陰涼的地方，閱讀隨身攜帶的書籍。
工整的迴廊外面，一株紅色木棉花開得正歡。
油然升起複雜的情愫，既有一覽眾山小的豪邁，又有國破山河在的哀傷。四面茫茫叢林，在政局穩定的時候帶來綠意盎然的生機。而在某一個時刻，它也將是吞噬這神奇古城的溫床。中國古訓里的「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此刻在我耳邊響起。而更為難過的是，那時的吳哥寺無論是印度教宗教神廟，還是帝王的陵廟，它萬眾景仰，是帝王權力的象徵，是神王合一的專屬，每一個角落都被精心打理，每一處污漬都被精心擦拭。當熱帶雨林一點點遮掩住它的芳華，只是暫時被時空封存，被忙於徵戰的地球人遺忘。如今卻無時無刻淹沒在導遊、遊人的口水和觸摸中。如再次歷經金戈鐵馬，熱帶雨林能封存的僅是殘骸吧。當世界重歸混沌，一切都歸零，一切都似乎從來沒有來過，我是否也不應太執著？唯有順應自然，珍惜當下，才是善待自己、善待世界的最好闡釋。
看完外面世界，再仔細打量「宇宙的中心」，仰望中間的主塔，唯有藍天是它的背景，聽說這座高塔是柬埔寨國旗三塔圖案中的之一。
在主塔的腳下，有四個被迴廊圍起的大池子，成田字形。吳哥王朝時期，能進入到這第三迴廊凈身沐浴的，只有王與高僧大德的和尚了。而現如今，水池乾涸，每一個有意下池的遊人都可走到池底或池邊，擺個造型。
我站在迴廊內，面向水池，宛如站在天堂聖潔的邊緣，遐想不斷。遐想神靈福佑須彌山在8個多世紀的天災人禍中歷久彌新；遐想紅蓮池裡倒影與當下五座東西南北中錯落有致的尖塔布局成天空盛開蓮花的模樣；遐想天堂的玲瓏心通透看凡塵和第四世界的玄機。在這「眾神匯聚的地方」，我不敢褻瀆神靈，只有舉起手中的相機，屏息留下我眼中主塔的樣子。
在印度教神龕前，我無欲無求，唯有膜拜。膜拜神靈，膜拜公元1113年即位的「太陽王」蘇利耶跋摩二世。他在方圓85萬平方米處划了一個圈，勞工1500萬人，耗時89年，建造出世界上最大的信奉印度教的宗教神殿——吳哥寺。他擁有堅不可摧的決心，海洋般寬廣的胸懷，無比虔誠的宗教信仰，勢不可擋的領導力，造就那時的輝煌，為世界留下藝術瑰寶，成為人類建築史上不可思議的奇蹟。此時，我不由想起華夏五千年中的阿房宮、萬里長城、圓明園等等，它們的輝煌也是歷代老百姓的血淚史。最後，終在朝代更迭中、帝國鐵騎的踐踏下化為史記，難覓蹤跡。而小吳哥的建築如此如此真實，雕刻如此精湛。我在跨過橫亘地面那破損的石塊時，一面懷著憂傷，一面卻感恩穿越8百多年後的完美存在。小吳哥的歷史，在1431年暹羅（泰國）軍隊再次大規模入侵，因瘟疫蔓延被拋棄而斷片。也許它在某個角落裡沉睡，或已在歲月的長河裡漸漂漸遠，杳無蹤影。但我相信，上蒼既然重現歷史輝煌的實體，哪怕當下的吉蔑人很貧窮很落後，而挖掘延續曾丟失的文明應該不遠。在比較中驚覺，萬物得失似乎不能以一元論來判定。當禮儀之邦在經濟衝擊和訊息時代暫時迷失，可以尋根，啟動國學來歸位。此時，我突然懂了余秋雨先生為中國民族源遠流長的文化一脈相承至今的感動和自豪了。至少我們知道自己的肉身從哪裡來，在漂泊中有所依託。在這洗滌心靈的殿堂，景仰眼前那朵朵看得見的蓮花蓓蕾，它們既是獨立的含苞，又是一朵綻放的蓮花，在歲月的浸潤下石化成黑中有白，白中帶青苔的絕色。在蓮花旁，我的心靈進行一次次辯證，覺得萬物皆有定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在「天堂」待的時間太長，離導遊給的規定時間僅余半小時方才走下須彌山。快步走過第二迴廊南面那些被毀壞得面目全非的石頭雕塑，
來不及品嘗2000瑞爾一杯的棕糖水，
匆匆從西塔門出口。廝打的猴子已不在，也找不到旅友的蹤跡。浮橋邊，正午的陽光將清晨綻放的紅蓮慢慢收回成含苞的蓓蕾，卻有蜻蜓立於尖尖角。
而來時眺望的那些蓮花剪影，在中午的陽光下清晰可見是石頭堆砌和雕刻的石塔。但在我心深處，依然是相機里過爆的蓮花朵朵。馬路對面的林子里，黑廋的男孩、女孩用憋足的中文「2000/個、2000/個」兜售著鳳梨和芒果。我沒有掏出行囊中那包隨身攜帶的筆，因為在他們的眼神里，我讀到瑞爾與美元。憑印象找到旅遊小巴士停車場，同行已等我半小時。可我卻還沒真切閱讀第一迴廊里壁畫浮雕的印度史詩，也沒來得及重返迴音壁敲走三千瓢煩惱事。
如歌的行板
我行我見我感！我心我思我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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