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最中國的一個詞

最新 02-19

往事只能回味

我是歌手第四季第9期: 踢館賽

金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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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新歲。大年初四。

今兒雨水。

2018年2月19日凌晨01:17。

雨水，這兩個字，各個平淡至極，而平淡中含有至理。

在此之前，雨常為雪，水凍成冰。此一刻起，雨復為雨，水復為水。

它是一種昭告：天氣恢復正常，一切回歸正位的昭告。

雨水二字，讓人想起蕭峰在聚賢庄打太祖長拳。

此拳為時人基礎入門武功，最是平淡，武人侍其入門，立刻便去找更「高深」的招數。然而這些入門姿勢，在蕭峰手下使出來，居然那般精極妙極——「武林高手畢生所盼望達到的拳術完美之境，竟在這一招中表露無遺。」

基本功，是平淡中的至理。

雨水二字，還讓人想起孟嘗君手下形形色色的門客，各懷奇技，時人艷羨。但是王安石不屑。他說，雞鳴狗盜聚攏，正人君子閃避。

兩方交戰，出陰拳有時可勝，終是上不得台盤。

只有正常，才能合乎大道。所以平淡中含蘊至大至剛的力量。所以內里充實，無所畏懼。

蕭峰那章標題，金庸定做：雖萬千人吾往矣。

雨水讓你在天地中天經地義地盡情舒展。

雨水是最符合中國美學的兩個字。

太原牛力先生的雨水

心扉便如清泉洗過

今年雨水，是新歲的第一個節氣。

五日一候，三候一氣，

六氣一時，四時一歲。

年不等於歲。

年表示從今年的正月初一到來年正月初一的這一段時間，為一個自然年。

時間是往前走的。

歲表示從今年的某一節氣到明年的同一節氣的一段時間，為一個回歸年。

時間開始了新的一個循環。

從古書表達，可看到「歲」的這個意思。

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孟子·梁惠王上》

（罪歲，歸罪於年歲天災。）

威後問使者曰：「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戰國策·齊策》

歲惡不入，請賣爵子。——漢·賈誼《論積貯疏》

這些「歲」，都表示年景，一年的農事收成。

節氣的出發點，是指導農業生產的大法。

雲雨。

雨和雲如影隨行，無雲不成雨

古字雲，上面是雨，下面是蒸騰的雲氣。二合一，叫雲。

風流雲散，別而為雨。

雨水繁育生命。雲雨就衍生成男女間最繾綣的情思。

楚王與神女旦為行雲，暮為行雨。

說情愛。也說愛情的堅貞。

曾經滄海不是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只取一瓢飲。

從前慢。

春天物候很多，為什麼取「雨水」為表徵？

可能是因為珍貴。也可能是因為多。

珍貴，是因為繁育生命的意思。不是後來的物以稀為貴。春雨貴如油。

即便華北地區，早以前雨水也可能是很多的。

何以為證？

大象。

華北三千年前是有大象的。古籍有載，殷商時代，華北中原王公常常以獵象為娛樂；到周公東征時，才把象驅逐到江南。再過一千年，粵地還有象，江南也絕跡了。

大象生活有三個條件：林木茂盛，雨多，氣候溫暖。

現今我們說起古人，不假思索地豎大拇指，誇其「天人合一」——善用環境，愛護自然。其實細想想，善用環境，可能是因為技術力量達不到，沒有藍翔。自然環境保護得好，可能是古時人少……

十多年前考察山西古村落，去晉東南。晉城陽城縣。此地以冶鐵著名。當地人告訴我們：清時冶煉，夜以繼日，有一深溝，林木盡焚，景象「壯麗」，時人謂之火龍溝。

——人有利器在手，是無論如何會對周遭躍躍欲試的——所以，權力要關進籠子里。

所以說，在環境問題上，我們今天實質上並沒有多大退步。

引申一下：今日國學回潮亦同此理。國學當然有很多精華，但是五四革命，當時賢達正是對其酸腐無理處解剖批評，才有德先生和賽先生的來臨——吸收營養，也千萬記得摒其糟粕。切切。切切。

說之前黃土高原，華北平原，雨水較今日為多，還有一詞可證——專用於華北農村的「立潦」。

潦，多音字。

度娘說：

一是讀音lǎo。指雨水大或路上的流水，積水。

二是讀音lào；古同「澇」，雨水過多，水淹，積水。

三是讀音liáo；潦草。大概是雨水象形會意，寫的字兒亂七八糟，雨水一般。

「立潦」之「潦」，是雨水的意思。雨水從天而降，與地接起，天地間彷彿一巨大立體的水簾。

這是那個「潦」

雨水三候。

一候獺祭魚；

二候候雁北；

三候草木萌動。

獺祭魚。獺為水獺，也名水狗，上一個節氣立春最後一候，三候魚陟負冰，魚感知陽氣而上升，誰知道上來後有水獺候著。不過這水獺「懂禮」，要有一個開始的儀式，就是吃兩口就扔到岸上排成一排，古人認為是以魚祭水。（72候中，動物感知天氣變化更新，常常會有儀式開始相應的新生活——跟咱們過年似的）

候雁北。雨水後五日，"候雁北"，雁為知時之鳥，熱歸塞北，寒去江南，它感知到春信，即刻北飛。

草木萌動。再五日，雨媚風嬌，草長鶯飛。

心動不？

雨水三花。

一候菜花

（此處菜花不知是不是油菜花。油菜花原產歐洲和中亞。從春天開始一直到初冬，在中國可以追著油菜花跑差不多一年。可是看書說歐美人不喜。尤其美洲。加拿大。那地方多大，開起來那叫個波瀾壯闊。可是他們不喜。據說是因為洋人張揚個性，天然不接受整齊劃一的東東……各家國民性如此深入骨髓嗎？）

二候杏花

（杏花會變色。含苞時純紅，開花時逐漸變淡，花落時變成純白——有人這麼細地打量過她嗎？）

關於杏花，我覺得最動心的情景是：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三候李花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其實「不言」的是李花。

桃花艷麗，李花樸素。李花只有白色一種。

關於春天雨水最美的詩，我選老杜《春夜喜雨》和韓退之《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兩首最得早春神韻。前者含蓄；後者綿密。而力量自蘊其中。

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其一

唐·韓愈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春夜喜雨

唐·杜甫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各位老鄉，從去年驚蟄開頭，寫完今日雨水，我就把二十四節氣自己的胡思亂想全部又寫了一通了。

說「又」，是說做節氣開始得很早，2013年冬至，不知道怎麼來了靈感，以一篇《前世有約，今天冬至》開了頭，於是一發不可收。（要到2016年11月30日，申遺成功，廿四節氣才列入人類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呢。每念及此，由不得就小小得意一下。不過，看到我們之前很久，就有先行者的步伐，就又乖乖地把這點小得意收回去了）

開始一直在做集納的工作，就是把節氣能搜羅來的知識點努力地收集整理，要到去年，才慢慢地有了一點自我的感覺（我委實太遲鈍）。

我在朋友圈裡寫過這種感覺：

打個比方，之前我和節氣，彷彿澡堂老闆家的二嫂和公婆，敬重、客氣，小心翼翼。去年開始，往大嫂的角色進了點似乎——有了親近感，很偶爾，察言觀色的基礎上，敢談談感想，提提建議。

今天談到「年」、「歲」之別，我對這點體會特別深：年是往前走的，歲是轉圈圈的——節氣仁慈，他沉默著歸去來，對遲鈍的人，就多轉幾圈。也不催你——好多覺悟是時間磨出來的。

再過十五天，就應該開始我的新圈圈了。怎麼轉法，現在還沒太想清楚，這些日子，我會慢慢再想，期望能有些新的內容，新的形式。

還有一點要預告：老家從2014年立春開始的節氣遊學——自己設計路線，把山西的歷史地理化——的活動，它的設計、策劃和執行者喬獃獃同志，可能也在蠢蠢欲動，迎接驚蟄了。

太原張志東先生照例用印。

上回說道：晚唐詩人司空圖有《廿四詩品》，張先生靈機一動，竟把他一品對一節氣，開啟自己的第五個年頭的節氣印歷。

雨水，他選「真與不奪」。靜靜品味，原來正是順其自然的意思。

天地間有如此佳配。想來想去，不知說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