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麼單車騎行千里？因為家在那裡！

「

又一年，

地球上最盛大遷徙，

又已在中國大地上演，

飛機、火車、自行車、船舶……

載著億萬人的鄉愁，

正朝著家的方向涌動。

有一群人，選擇千里騎行，回家過年，

他們不是農民工，也並非買不到車票，

為什麼要千山萬水，

執意用單車車輪划出一道道回家的軌跡？

一個美麗的八零後北漂女白領，

一名環中國騎行四百九十一天的九零後男孩，

一位發起「春騎中國」公益活動的深圳創業者，

追隨他們千萬里的回家路，

在孤獨北漂、天涯苦旅、創業艱辛的不同身份背後，

我看到的，卻是同一分對父母的思念，

對故土的依戀，以及對自我的思索。

這是新青年歸鄉的心音，

這是旅行者重回生命起點的旅途，

這一個個回家的身影，

分明也是我，是你。

」

北燕南飛

燕子

80後北漂女青年。2014年春節，她選擇最愛的騎行，從北京出發，穿過2200公里，15天跨六省市，回到故鄉四川南充。如乳燕飛回父母懷中，更在路上向走過的青春致敬。

熱愛照亮回家的路

「燕子，加油！」一遍遍給自己打氣，一襲黃色騎裝的女孩，風裡飄搖如燕地堅持著。從北京到四川南充，燕子已往返多年，最崩潰的一次，春運火車上她整整站過30多小時。為什麼這樣難，也要回家？因為家在那裡，那有一整年牽掛著她的父母的心……

只是這一年回家，她選擇了騎行。這個瘋狂決定，一如她曾在校園裡看見的京杭大運河騎行招募，還不會騎單車的燕子跟著朦朧嚮往，就上了路。當大家都在搶票時，燕子卻想用心愛的騎行，一步步重走來時路，更在路上好好思考自己未來的路。

畢竟騎過萬里路，燕子堅信自己一定能行，唯一擔心是不會修車。不料第一天，車就拐到路邊流水溝，瞬間撞裂前叉。第一夜，就足足折騰到11點才到保定。摔壞的車能撐到2000多公里外的家嗎？

正焦慮忐忑，陪騎到石家莊的騎友竟仗義相助，把心愛的單車借給燕子。就這樣，燕子鬼使神差也感動萬分地換了車，不改的卻是誓要騎行回家的決心。頂著一路重度霧霾，燕子邊和新車磨合，邊堅持著每天150公里的強度。一天天累得一頭栽倒在床上就能昏睡過去……

疲憊夢裡，她彷彿聽得見爸爸親切的歌聲。一首首紅歌旋律，隨饅頭清香，輕飄在自家飯館窗前，是燕子少女時代每天醒來的記憶。而此刻，醒在回家的路，她不禁一次次問未來的自己，北漂還是歸鄉？

北京北京，有她灑滿歡笑淚水的青春，太多眷戀的東西。可茫茫人海，家在哪裡？當她第一次穿高跟鞋，第一次面試，第一次戀愛……最親愛的爸媽，卻不能看到女兒這些成長最珍貴的樣子。她甚至騙父母說已買好回家車票，沒敢告知騎行回家的事。就像漂在北京，曾多少次頂著心酸壓力，對著父母講電話，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小城的新開始

從冰雪鋪路到春暖花開，15天，2200公里，當藍底白字路牌「南充界」撞進視線，燕子幾乎要激動哭了，這是這世上她最熟悉的三個字……

同鄉騎友聞訊趕來的陪騎中，燕子腳步越來越快，恨不得下一刻就推開門，撲出爸媽笑成兩朵花的臉。

一串長長的鞭炮也正懸掛在她家門前，爸爸不時翹首張望，直到一年不見的女兒竟真蹬著車，穿過千里長路出現在家門前，一句沙啞的「爸媽，我回來了」，她燕子般飛撲進媽媽懷裡，哭得像個孩子。

那是燕子記憶里最幸福一個新年。穿過千里風霜，更懂家的溫馨，也更懂了一些自己想走的路。她忘不了到家那天，爸爸當著眾人高唱起的《小城故事》，是如此充滿了喜和樂。忘不了除夕那夜，燦爛煙花照亮的一家人團圓的笑臉，又一年老去的爸媽，笑得還像兒時記憶里那樣年輕……升騰煙火中，燕子也不禁在心底回望來路，那樣艱難，猶如走過的青春。而眼前卻是永遠的家和更新的一年。

平安回家

平安

90後廣西男孩。大學畢業之際，渴望成長的他踏上了長達491天的環中國騎行。3萬公里流浪，老去的父母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思念。他終於在2015年春節，騎行第400天至浙江紹興時，與父母過年團聚。

離家千萬里的成長

臘月的風繼續吹，吹到安徽滁州郊外，一輛破舊單車倒地，戴草帽的平安正修到抓狂。鏈條、牙盤、飛輪……一個個磨損得不像樣的零件，陪伴這個廣西男孩騎過了378天風雨，近3萬公里長路。再往前800公里，就是家了。位於紹興的那個「家」，他從沒去過，卻是賣早點的父母近兩年日夜勞作的地方。對於跟著父母從小漂泊的他而言，父母在哪，家就在哪。

這些年，父母四處務工，平安亦四海漂泊。每個大學寒假，他都在打工賺學費，南下北上，做過搬運工，睡過火車站……以為早嘗盡人間冷暖，大四求職時，一次被人說得一文不值的羞辱，讓他潰不成軍。究竟怎麼才能讓自己真正成長得更強大？心底隱隱的遠行夢，在這時冒出頭來。

站在異鄉街頭，他給爸媽打去電話，第一次說了想騎行中國的瘋狂想法。爸爸不贊成也不反對，媽媽當然心疼，卻也攔不住這個走南闖北慣了的孩子。

說走就走，2014年1月，揣著700元生活費，倔強的男孩從廣西真的出發了。出發前，他只曾在高二騎過60公里去鄰縣玩兒。終點在哪，漫漫前路將有多少難關，第一夜就睡馬路邊的他，心裡充滿未知，卻也渴望這樣的成長。

一個人的除夕夜

對騎行的無知，讓平安才上路就吃盡苦頭。出發第27天，恰逢大年三十，他還跋涉在雲南元陽的山路。後胎沒氣，他連氣嘴分法式、美式都沒搞清，硬生生把氣嘴折騰斷。摸索著第一次拆胎、換胎，折騰到快崩潰，已是黃昏。

就地紮營，雲南荒郊，中午特地買的一隻雞腿，就是他一個人的除夕夜。媽媽從紹興打來電話說，我們這有雞有鴨有魚，平安你在該多好……一家人滿堂歡笑的溫暖，隔在手機另一頭，那麼近也那麼遠，遠得讓這個執意在路上的男孩莫名想掉淚。

更難的路，是3月滇藏線的風雪交加。騎往梅里雪山的路，感冒發燒的他，幾乎是邊騎邊吐。翻越海拔5000米的東達山埡口時，風大到連人帶車一次次吹倒。

為了省錢，他一路啃著壓縮餅乾度日。卻騙父母說有錢，不肯接受父母資助。零下十幾度的夜，穿著所有能穿的，蜷在不保暖的睡袋裡，一次次被凍醒。又冷又餓時，心裡唯一的溫暖，是家。

奶奶留守的村莊

風很大，路很難，但這是他選擇的成長之路，跪著也要走完。秉著一股子倔強，春夏秋冬，車輪滾滾，帶著他順時針竟就在中國版圖上划出了近3萬公里。

一路都是異鄉，直到那年歲末，車輪帶著平安走進安徽—他的祖籍，他忽然想去看看奶奶了。騎在歸鄉的路，平安依稀會想起小時候，爸爸騎著二八杠老式自行車，他和哥哥姐姐擠在一條橫杠上，正穿過風雪去趕集，只為拍一張合影，寄給好幾年沒回來過年的媽媽。三個孩子的笑臉，定格在照片上，飄到遠在廣東打工的媽媽手裡，是那年4歲的他還不會懂的思念與鄉愁。

晃眼20年流過，爸爸、叔叔連同長大成人的他，一一離開，為擺脫貧困，為遠方夢想……剩82歲的奶奶還獨自拉扯著一對孫兒，依舊得忙前忙後。

試著幫奶奶做幾天飯，端盆子給奶奶洗著枯樹皮似的手腳，平安莫名一陣刺痛。老人期盼的無非是孩子們能常回家看看。只是再不舍，他終究還要去走自己的路。一句「奶，我要走了」，好不容易說出來，迎向老人眼巴巴的神情，又縮了回去。又呆了幾天，第二次硬著心腸要走，奶奶又是眼淚汪汪。「再多留幾天吧，下雨下雪天，人都朝家來，你倒是往外跑……」就這樣，平安足足狠了3次心，欲走還留了半個月，才終於上路。接過奶奶煮的一大簍鹹鴨蛋，把奶奶偷偷塞他包里的錢，又偷偷放回去……

他蹬著車，幾乎不敢回頭。不敢看一直站村口眺望的奶奶，一個人留守在這片故土，飄搖如風中之燭。

為什麼夢和生活總在遠方，總和家的方向相反？身後奶奶的眺望，讓平安深深無力，心中一個決心卻越來越強—將來絕不能讓老去的爸媽也這樣孤獨留守。

爸，我回來了

穿過近3萬公里長路、奶奶的眺望讓平安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回家了。從安徽到浙江紹興的800公里路，對於騎過大半中國的他，遠沒有最初那樣艱難。陪他一路的單車，卻在這時磨損得開始罷工。一路走一路修，鏈條都快卡不住齒輪。

歸心似箭，腳下卻是使不上勁的踩空。他只能提早到每天6點，天蒙蒙亮就出發。

抵達紹興，在平安騎游中國第400天的黃昏。400天，他穿過無數城市村莊，無家可歸。這一刻，家終於就在眼前。一切如此陌生，他甚至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切又如此親切，因為這就是最親愛爸媽生活的地方。

一聲呼喚中回頭，爸爸就站在街的對面揮手。那麼熟悉，也陌生的蒼老。一別，已是二三年。一走，就是千萬里。除了一句「爸，我回來了」，他一時竟說不出更多話來。

到家那天，平安睡得格外早，也醒得格外早。他忘了多少年不曾陪媽媽做早點，媽媽平添的白髮眼前搖曳，是讓他心酸的蒼老。

原來，爸媽的變老，真的只是一轉身。下一個轉身，他卻還要去走未完成的路。再春、再夏、再秋、再冬，再一段或許更難的成長路。

而此刻，端著熱氣騰騰的包子、稀飯、豆漿，陪媽媽一起拉開晨霧，迎向新的一天，新的一年，他終於知道，世界再大，走得再遠，也要回家了。

諸葛歸故里

諸葛齊

80後浙江人。2013年告別2歲兒子前往深圳，任職一家創業公司CEO。2016年春節，作為騎行菜鳥的他卻發起「春騎中國」，並一個人騎行11天回家。願將這段經歷及祖輩傳承的開創精神，作為給兒子的最好禮物。

山路難如創業路

「真能行嗎？」整整一夜，望著窗外寒風晦雨，諸葛齊不知第幾次猶豫。

深圳入冬最冷的一天，他即將踏上深圳回老家浙江的1500公里路，以騎行方式。而此前一直開車上下班的他，已十餘年沒騎過單車。在他一個人身後，還有108名騎友也正整裝待發，將從北上深三城同步返鄉，第一次拉開「春騎」大幕。每一年，為什麼這麼多人，同一時段，在中國大地上劃著各自歸鄉軌跡？這簡直是讓人熱淚盈眶的行為藝術。

冷風、冷雨和冰粒刀割般刮著，剛出發就給了這隻菜鳥第一個下馬威。第一夜才到惠州，更是下起傾盆凍雨。一次次望向窗外，一刻不停的雨，「真能行嗎？」他忍不住再次問自己。

真正考驗，在福建山區。崎嶇山路，騎得諸葛腳關節都快拉傷，還望不見盡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僻里，水沒了，只得去扒路邊冰渣子解渴。這簡直是終日坐辦公室的他，一輩子沒受過的苦。

好不容易碰到個鄉村野店，發著抖烤火，老奶奶不解地問：「你們在大城市一年忙到頭，連車票也買不起？」他憨笑沒說，不是買不到票，這一路開銷甚至是車票的十倍。

更昂貴的，是時間。對於他這樣每周7天連軸轉到午夜的創業人，11天在路上，這簡直是天大的奢侈。為什麼要耗這麼多天，千辛萬苦騎回家？跋涉在道道山巒，朝著家的方向，諸葛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有兩三年沒這樣靜過了。

投身互聯網創業大潮中，2013年他告別浙江父母妻兒，隻身來到深圳。這三年，一個人在社會叢林里披荊斬棘。從設計產品到市場，一遍遍煎熬，一次次被夢想叫醒，一回回為難關無眠。走過的那些彎路錯路崎嶇路，多像此刻腳下的騎行路。龍頭是方向，腳蹬是動力，前輪是團隊，後輪是堅持……

繼承爺爺的精神

再沒有接不完的電話、會議，獨行山野中，諸葛莫名會想起12歲那年單純的騎行。

才從村裡搬進城的少年，思鄉情切，逃學騎了20公里回村—諸葛八卦村，他的先祖世代生活的地方，他一直驕傲自己是諸葛亮第52代後裔。那時讀中學的他，眼看著千瘡百孔的古村落，在爺爺那輩手裡一點點重煥生機。

今天的他每當茫然，想起爺爺也曾在毫無資源時，在艱難中燃燒自己，做成了一件無愧先祖、澤被後人的事，依然會感到一種血脈里流淌的動力。

這是爺爺留給他一生的禮物，諸葛齊也想傳給遠方的兒子。前往深圳創業時，兒子還不到3歲。每次離開家，他幾乎不敢回頭看兒子的眼神，只能告訴自己，最好陪伴，一定是活出讓孩子欽佩的樣子，就像爺爺。

村裡有他最敬愛的爺爺，一生歷經時代風雨，晚年卻熱火朝天召集了一幫老同志，重修淪為糧倉、牛棚的古建築群，扶大廈於將傾。

妻子說，兒子時常一個人拉張小地毯，擺上零食玩具望遠鏡，一如他每次回家帶兒子湖邊露營的樣子，那一定是兒子想他了……相距1500公里的諸葛齊，何嘗不思鄉。兒子畫的和爸爸一起露營，他始終帶在身邊。稚嫩塗鴉，卻是最珍貴禮物。每次回家，他也變著法兒帶回驚喜。2016年，屬猴的他希望把一隻猴子千里騎行的經歷，當作禮物送給兒子。雖不能踩著七彩祥雲，但一定會是兒子眼裡最棒的老爸，猶如大聖歸來。

血脈里的聲音

終於走出浙南山區，諸葛跋涉了整整10日。細雪飄飛的江南夜，饑寒交迫里，落腳在一家縉雲燒餅店烤火，熟悉餅香四溢間，故鄉味道回來了。

為什麼一代代走出去的先人，千萬里也要歸鄉？哪怕只能策馬徒行，更難卻更深沉更隆重。他一直記得，爺爺曾指著重建的宗祠對他講，咱們的宗祠是回字形，這結構就寓意著「回家」。

那時少年的諸葛齊似懂非懂。歲月推著他成了遠方遊子，大紅燈籠下，穿過伴他成長的兩百多幢明清建築，那是二十幾代諸葛後裔代代凝結的血汗—他的家園。

每個人都微渺如時光中一枚葉片，百歲凋零，血脈卻相連著，千百年長成了家族這一棵大樹。推車走在千年古村的樹下，依稀還聽得見12歲那年穿過老宅，脆亮的呼喚「爺爺，我回來了」，那是諸葛齊第一次騎車回家。可是現在，爺爺已經去世了。

他在心裡默念著爺爺，更帶著春騎的星火，懷著燎原願景，在回字宗祠磕了幾個響頭。那姿勢就彷彿伏在家族這棵大樹根部，深深汲取著來自先人的力量，以期再次出發。

先祖牌位如枝葉片片在上，一個個已然逝去，卻依然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日月輪迴，一年年，還會歸來。一代代，更會生生不息。

回家，因為家在那裡

從飄雪北國到春暖南方，車輪滾滾。無論有錢沒錢，這一年有怎樣經歷，所有人都在此時，猶如燕子春歸、江河入海，正奔向同一個終點—家。

我在聆聽並書寫這3位新青年回家的路時，也不止一次問自己—為什麼一年年奔波，再疲憊，我們也要回家？為什麼千萬里路遙，再顛沛，我們也要回家？為什麼千百年流過，城頭變幻無數大王旗，我們對家的情懷卻始終如一？

家是最親的愛，那有白髮雙親兩顆牽掛的心。盼了一整年，只為一家人圍爐守歲這一天。

見面才是「親」，有心才有「愛」，是為了讓最親愛的人在老去的時光中能多見一面，我們才一次次跋山涉水，像個孩子，只願回到他們身邊。家是最深的記憶，那是生你養你的土地。或白山黑水大雪紛飛，或小橋流水炊煙四起，穿過燈紅酒綠，只有故鄉的雲，才能擦拭浮華，回歸純真的你。走過詩和遠方，只有家鄉的酒，才能洗去風塵，容你暫時休憩。無論這一年，在外幾多坎坷，幾許滄桑，爆竹聲中，我們才能卸下疲憊的英雄夢想，一年年重新開始。

家更是我們此生的根，是流淌於血脈的聲音。只有一次次回到這生命的起點，你才有可能看清，自己從何處來，往何處去。猶如一枚葉片，回溯自己的根源，汲取能量，照亮夢想。而無論夢想再遠，只要有家，就有未來。

無論走多遠，別忘了家在那裡。無論千里騎行、春運列車、飛機、船舶，用你最有心的方式，回家過年，去見父母、見故園、見先人，更見自己。

我們都在一起，就是家的溫度，年的意義，雖千萬里吾往矣。

圖/燕子 平安 諸葛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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