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大地震中最幸運的女人

圖片來源於網路

這不是個小說，是個真實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我媽媽的一個叔伯姐姐，為了表述方便，我給她取名素琴。

故事發生在1976年，眾所周知，這是國情動蕩、民心浮動的一年。我們已經知道這是文化大革命的最後一年，但是當時的人們並不清楚未來局勢的走向。四人幫紅衛兵已經把社會鬧得烏煙瘴氣，而偉人的病危更是加重了各種危機。

年前冬天，周總理剛剛去世，村裡的人圍著收音機，聽著播音員用無比悲痛緩慢的語調，播送北京十里長街送總理，人們都跟著痛哭流涕，比自己爹娘去世了還傷心。

現在的人大概很難理解，領袖這個詞在那個年代人們心目中的意義，那是經過漫長而艱辛的鬥爭鍛造成的，全體民眾的精神導師，在老百姓心裡，不僅是像父母一樣的信任依賴，更充滿了虔誠的崇拜之情。

據說毛主席的身體也越發不好了，舉國上下都沉浸在悲傷惶恐的氣氛中。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想想就覺得不能接受，沒有了毛主席真的就像沒了日頭，簡直天塌了一樣。

當時村裡就是這樣的一種氛圍。

這年素琴二十二歲，身板兒挺拔結實，長相中等，說不出多好看，也說不出難看，但是年輕姑娘身上自然就帶著一種鮮亮水靈勁兒，像春天的蔥芽兒似的。因為從小操持家裡的農活針線，一張嬰兒肥還沒退盡的臉上樸實中帶著幹練。

素琴有個瘋子媽。十年前她爸得病去世了，扔下她媽帶著四個十來歲的孩子艱難度日。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終於把幾個孩子拉吧大，她也油盡燈枯，得了失心瘋。她媽每天在村裡瘋瘋癲癲的亂逛，嘴裡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完全不能和人正常交流。

四月的一天，素琴媽又在大街上亂逛，有兩個村裡人坐在門口井沿兒上，一邊抽煙一邊竊竊私語。因為早就對瘋瘋癲癲的素琴媽熟視無睹了，他們也沒避諱她。

「聽說了嗎？毛主席病的也挺嚴重，說不準哪天就死了！」

「聽說了！哎呀，你說這年景可真是怪了，難不成玉皇大帝要讓地上的神仙都一塊兒歸位啊？」

結果打旁邊經過的素琴媽聽見了一嘴，她突然就喊起來：「毛主席死了？死得好啊，早就該死！」

這還了得！

雖然村裡人眾所周知她是個瘋子，但是，對偉大領袖毛主席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無論如何是不能原諒的，更何況正是舉國凄惶不安的時候，這簡直是犯了最大的忌諱。

紅衛兵立刻把素琴媽抓起來，直接帶到唐山，關進了市監獄。沒有人提出異議，也沒有人敢申辯，除了一個人，那就是剛氣的二丫頭素琴。

素琴對來抓人的紅衛兵隊長各種解釋央求，然而並沒有用，人還是被帶走了。雖然瘋，但是畢竟是唯一的親媽，家裡人不敢，也沒能耐跑動，但是素琴敢，於是她開始到公社、縣裡各處申訴，結果都沒有用，在那個人治尚且大於法制的年代，這個罪名實在是無解。

但是素琴並沒有灰心，她來到市監獄探望媽媽，並且直接找到監獄長辦公室，把準備好的申訴狀交到了他手上。

監獄長是個五十齣頭的大叔，高個子，長方臉，濃眉大眼，表情嚴肅中帶著慈祥，雖然一看之下有點害怕，但是莫名讓人覺得可以信賴。素琴儘管膽怯，但是仍然壯著膽子把自己的身世，老媽瘋了多少年，又怎麼惹的事等等跟監獄長說了一遍。

監獄長聽完她的講述，又認真看了她的申訴狀，皺著眉沉默不語。他深知當前的政治形勢，這個事情實在是棘手，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所以只能是從長計議，根據局勢變化而定。但是這個年輕的農村姑娘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為案子之蹊蹺，還有她臉上膽怯又勇敢的表情。

「你先回家吧，這個事情現在真的不好辦，但是我記下了，一旦情況發生變化，我就會通知你，你放心，我會告訴獄醫多留心照顧你媽媽的。」雖然這個回復讓素琴很失望，但是她忍不住信任這個大叔。此後，她每個月都會到監獄探望兩次媽媽，偶爾也會去找監獄長詢問情況。

沒多久後，7月28號這天，舉世震驚的唐山大地震發生了。

市區以外的縣區災情不太嚴重，素琴和姐妹們都幸運地沒有受傷。這場地震太慘烈了，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現場情況，但是一輛輛運送傷員的卡車從村外的馬路上日夜不斷地開過，不時會有撐不住的被從車上抬下來放置路旁，這讓素琴非常擔心身在唐山監獄裡的媽。

一個多月後，混亂的局面稍微平靜下來，去市裡的申請放行了。素琴趕到市裡，此時的監獄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她好容易找到監獄長，從他的口中得到了老媽遇難的消息，年輕單純的她當場就嚎啕大哭起來。

一場地震，素琴沒了媽。而監獄長則失去了唯一的閨女。

監獄長有一兒一女，小女兒比哥哥小兩歲，長得漂亮，性格乖巧，從小到大都是他和妻子的眼前花、開心果，他們夫妻倆對這個閨女非常疼愛。所以，他們一直無法接受女兒已經離開的事實，他妻子的靈魂彷彿都被帶走了一半，而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一夜白頭。

失去親人的痛苦讓兩個並不太了解的陌生人一下子成了相互同情的可憐人，這場地震下的倖存者此時都是親人。沒有誰安慰誰，只有共同的淚水相伴著肆意流淌。

接下來通過處理後續事宜等等，監獄長和素琴親近起來。這時候監獄長開始認真端詳起這個農村姑娘，越來越覺得她和自己的女兒太像了。她們倆一樣年齡，一樣穿著乾淨利落，臉上表情一樣樸實單純。她扎著兩條麻花辮子，雖然土了些，但是額頭上蜷蜷的劉海兒和女兒簡直一模一樣。

其實要說像，年輕的女孩兒都相似，那就是渾身散發出來的青春和活力，而此時，這個姑娘像他的女兒一樣健康鮮活地站在他面前，這是最重要的。

他已經知道了這個姑娘的身世，他的父母現在都不在了，而且她好幾次隻身從家鄉跑來探望瘋子媽，還不止一次向他伸冤，說明她是個能幹又重感情的孩子。於是自然而然地，一個念頭閃現在監獄長腦海中，他要認這個農村姑娘做閨女。

想到這兒，監獄長絕望的生活突然打開了一條縫兒，他發現自己心裡深不見底的空洞並不是沒有填補的可能，自從有了這個想法，他覺得自己的痛苦減輕了許多。

事情進展當然很順利，素琴對這件事除了震驚之外，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她不僅可以再次擁有父母，而且這父母還是城裡人，甚至還是當官的，這是她做夢都不可能想到的事。

監獄長認素琴做了干閨女，雖說帶個「干」字，但是他們對她卻完全是親閨女的態度。不僅讓她隨時可以在家裡住，還給她在市紡織廠安排了工作。而幾乎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母疼愛的素琴，更是把現在的生活當成是重新投胎一般，對現在的父母非常孝順，工作也非常努力，很快就當上勞動模範，得到了提拔。

活在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有愛和被愛的需要，當命運殘忍地剝奪了這一權利時，相互缺乏的雙方便會重新組合在一起，滋生出新的親情來。

然而故事到這裡還沒有結束。

監獄長的兒子，比素琴大兩歲的乾哥哥，是市公安局的一名警察。他當然很贊成父母認干閨女這個決定，他們都習慣了四口之家的和睦，現在至少在表面上還和過去保持一樣，能讓父母減輕失女之痛他也很高興。他也很努力地把這個女孩兒當妹妹來對待。

但是事情似乎和想像的不太一樣，乾哥哥想把素琴當妹妹的努力並不太成功。

素琴不僅孝順懂事，還優秀上進，這樣的女孩子自然招人喜歡，而乾哥哥更不用說了，長的像爸爸一樣帥氣，性格也是穩中。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日夜相對，時間長了，相互之間自然產生了好感，但是不是親情，而是愛情。

事情的結局是皆大歡喜，監獄長夫妻順水推舟，把乾親變成了實親，讓兒子娶素琴做了兒媳婦，一家人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這個結尾太像童話故事的口吻了，但是，人生就是這樣，不可能總是布滿陰霾，天空總有放晴的時候。已經經歷過那麼多痛苦磨難的人，也一定會迎來自己的幸福時刻。

作者：新春佳節，親人團聚，主題當然是觥籌交錯、大擺宴席。但是當遠方煙火寥落，門前紗燈映紅的時候，父母長輩就喜歡講起以前的老故事，雖然已經聽過很多遍，但是我每次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懷舊總是我們節日里必不可少的一項。隔著一段遙遠的時間距離，讓那些往事和現在已沒有利益相關，我們可以用輕鬆的心態聆聽，而且，故事中的時代發生了變遷，裡邊傳奇的人和事可以豐富我們的人生體驗。

所以接下來寫幾篇我從長輩那裡聽來的老故事，和大家分享。

文字為柴 心靈取暖

行吟一路 傅與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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