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師讀紅樓-秦可卿葬禮上的幾組對比

杜老師讀紅樓（23）

秦可卿葬禮上的幾組對比

賈珍的

狂熱和尤氏的冷漠

秦可卿咽氣，作為公公的賈珍，很快就「哭的淚人一般」；當人問起如何料理時，他說「盡我所有罷了」；相不中杉木板，選定了「萬年不壞」的檣木棺材；為了靈幡上寫著好看，花1200兩銀子為賈蓉捐五品龍禁尉——所有這一切，都超過了正常公公的所做所為，不得不讓人產生疑惑：兒媳婦死了，他為什麼這樣狂熱？

可是，作為死者婆婆的尤氏，與丈夫的表現卻有天壤之別，她早不犯病晚不犯病，恰在家裡出了事兒，尤其需要她出面照應的時候，「犯了胃疼酒疾，睡在床上」，不能理事，即使是許多誥命夫人來了，她也依舊不露面，不得已，賈珍請出鳳姐協理。曾經，她對秦氏的病是多麼上心，也曾囑咐賈珍「到那裡尋一個好大夫來與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怎麼媳婦死了，她就病得連炕也下不來了呢？

沒有什麼無緣無故，一切皆事出有因。賈珍的狂熱，是對逼奸而死的秦可卿良心上有所補償的自然流露，尤氏的冷淡，亦是知曉丈夫「爬灰」以後的自然反應。

位高權重的北靜郡王和莊農人家的二丫頭

出現在送殯路上的北靜郡王水溶，是當日四大王之一，據第十四回透露，另外三王（東平王府、南安郡王、西寧郡王）都不如北靜郡王的功高，「及今子孫猶襲王爵」。

「現今北靜郡王年未弱冠，生的形容俊秀，情性謙和。」他記著當年祖輩與賈府「同難同榮」，因此並不以王位自居。於是既「探喪上祭」，又設棚路祭。更又提議會見寶玉，稱讚有加，邀請寶玉家訪，且賜寶玉一串念珠。

這水溶在後文賈家事才被抄之時，也曾多為關照。

他是寶玉心中為官者的理想者。

緊接其後，便出現的一處農舍茅堂，以及一個名叫「二丫頭」的村姑。

從賈府到鐵檻寺可有一段距離，寶玉與鳳姐坐車同行，秦鍾緊隨其後。至一處有小廝扶車請鳳姐「更衣」（大小便的雅稱），因命寶玉出去玩玩。寶玉便和秦鍾來至一處農莊，「見了鍬、鐝、鋤、犁等物，皆以為奇」，又見一紡車，「便上來擰轉作耍」。此時，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嚷道：「別動壞了！」並命令他們「站開了」，示範給他們看。有一老婆子喊「二丫頭，快過來」，那丫頭便丟下紡車，一經去了。

此一細節大有意趣。從小在賈府長大的孩子，哪裡見過此等情景，一個村姑也居然對他們大聲呵斥，對此，寶玉不但不惱，而且引以為趣，待二丫走後，還悵然若失。

在寶玉的心目中，水溶是值得尊敬和羨慕的，同樣，二丫頭也是值得尊敬和羨慕的，他骨子裡天性就有對人的尊重的基因，這一點難能可貴！

寶玉秦鐘面對二丫頭的不同心態

還是發生在農莊的故事。那個十七八歲的二丫頭，見寶玉動紡車，就說：「你們那裡會弄這個，站開了，我紡與你瞧。」秦鍾暗拉寶玉笑道：「此卿大有意趣。」寶玉一把推開，笑道：「該死的！再胡說，我就打了。」

發現沒有，面對此刻的二丫頭，秦鍾寶玉的心態是完全不一樣的：秦鍾是性，是從女性佔有的層面來想來說的；寶玉是情，是對人的尊重和欣賞的層面來看來說的。這就是區別和對比，言為心聲，只一句話，便將人的心境性格暴露無遺。

鳳姐的嚴厲與溫情

鳳姐協理寧國府，其辛苦勞碌自不必說，面對寧府的散亂，她表現出了讓眾人瞠目的嚴厲。最有代表性的情節，是她對於上工遲到者的處理，那個有點可憐的開吃了的人，其實是太怕遲到，因而醒得太早，有睡迷了，本也情有可原，但她依舊不饒，命人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還「革了他一月兩米」。並告訴眾人：「明日再有誤的，打四十，後日的六十，有不怕挨打的，只管誤！」

說實話，寧府確實需要鳳姐，她也不負賈珍之託，把個紛亂的喪事內務，「籌劃得十分的整肅」。

但面對寶玉，鳳姐又表現出她溫情的一面。寶玉恐人多秦鍾受了委屈，便帶他來鳳姐辦公的抱廈，一見他們，鳳姐便笑道：「好長的腿，快上來罷。」其疼愛親昵顯而易見。寶玉急著催促鳳姐，夜裡讀書的房子多早晚才弄好，鳳姐笑道：「你請我一請，保管就快了。」並告訴寶玉，我不發對牌，他們就領不了弄房子的材料。只見寶玉便「猴向鳳姐身上立刻要對牌」。鳳姐便讓他放心，「今兒才領了紙裱糊去了」，還讓彩明查冊子給寶玉看。

這一層，當然有寶玉是鳳姐姑姑王夫人的兒子的原因，但不可否認，通過這一情節，鳳姐的親情溫情的一面，也得以充分體現。

只有這樣，一個真實而鮮活的人物，才栩栩如生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凈虛老尼的面子與里子

這凈虛老尼，是饅頭庵也就是水月庵的主持，常來賈府走動，是個有些複雜的人物。

按說，在庵里修行的姑子，應是遠離紅塵，一心向善，專意向佛之人，「凈虛」之名，即內心清凈，看破紅塵，悟到一切為虛無者是也。她給徒弟起的名字為智善、智能，聽起來也還像那麼回事。可實際上，這「凈虛」者，一點也不凈，一點也不虛。

鳳姐送殯至鐵檻寺，晚間來饅頭寺歇息，凈虛便趁機給鳳姐說：長安城裡有一戶財主姓張，是她的老施主，張家小姐被李衙內看上，可小姐已經受了前任長安守備公子的聘禮。那張財主便想將女兒嫁與李衙內，要退了守備家的婚約，守備家當然不同意，便與之打起了官司。請鳳姐想幫忙讓守備家主動退婚。結果，是鳳姐得三千兩百銀子了結。

且不說鳳姐弄權干擾司法大發不義之財，這凈虛也夠不省事的。明擺著姓張的施主一女許二主，凈虛不但不主持正義，還助紂為虐，結果是兩個年輕人雙雙自盡，這是出家人所為嗎？

圍繞著秦可卿出殯而寫到幾件事情，表面看起來有所遊離，其實不然。想想就有意思：饅頭庵里凈虛在關注現實社會裡的俗事，水月庵里秦鍾與小尼姑智能廝混，鐵檻寺里鳳姐在弄權獲利，這都發生在秦可卿出殯的時間裡，真箇令人深思。讀《紅樓夢》就是如此，仔細琢磨，便可體會到曹雪芹的用心和筆法，真正沒有閑筆，其奧妙無窮，足夠一個人用一生來欣賞領悟。

杜君英，中學高級教師，畢業於趙莊師範，後修專科，繼而本科。40餘年，一直工作在教學一線。目前已退，退而不休，春泥護花，周末帶學生，依舊致力於中學生語文素養的提高--餘熱散發進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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