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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就這樣,成了故鄉的異鄉人

爸爸帶著孩子在田間地頭看煙花綻放;下雪後同學們在孟溪小學操場上打雪仗;夏天,「我」走在田地之中,莊稼濃郁的綠色洇出來;「我」踩著自行車的三腳架,騎在鄉間小路勘探地形……

從胡桑的《在孟溪那邊》中,我們能強烈地感受到兩重身份的影響:既有抽象意義的精神思辨,又有細緻入微的詩意感受。這是一本美麗的小書:江南水鄉,白牆黑瓦,河流蜿蜒,桑樹青青,桃花嫣紅,小舟泛起,炊煙裊裊。

胡桑生於江南,我生在湖北,都經歷過相似的童年,有著相似的困惑和探索,也都離開了家鄉在外闖蕩多年,並都在嘗試用文字在紙上建構自己的故鄉。因而我讀此書,十分有親切感,同時也好奇作者將如何描寫他的故鄉:他會不會拓展出一條不同於過往的鄉土寫作?

撰文 | 鄧安慶

我們這一代的「新鄉土」寫作

鄉土寫作可說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中非常重要的一脈。從民國時期的魯迅、沈從文,到建國後的周立波、趙樹理、柳青,再到賈平凹、陳忠實、莫言等,可謂源遠流長。百年來中國經歷巨變,鄉村也不例外,每一代作家筆下的鄉村,都呈現出不同的樣貌。當下,都市化進程突飛猛進,鄉村所經歷的變化更是難以想像。處在這個時代的年輕作家,會如何寫鄉土呢?

胡桑,詩人、學者。1981年生於浙江省北部德清縣新市鎮。著有詩集《賦形者》、詩學論文集《隔淵望著人們》。譯有《我曾這樣寂寞生活:辛波斯卡詩選》《鮑勃·迪倫詩歌集》《染匠之手》等。現任教於同濟大學中文系。

青年評論家項靜在《「新鄉土」寫作的新格局》一文中寫:「新的鄉土寫作者們大多出生於上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具有短暫的鄉村生活經驗,在改革開放後以城市為中心的教育體制中成長,經歷了初期『進城』的困難,已經在精神上或者物質上嵌入城市,他們的城市生活時間甚至已經開始超過鄉村生活的時間。作為一代脫離直接鄉村勞作經驗的寫作者,鄉村對於他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是鄉愁還是文學理想的召喚,是自覺還是被迫,需要時間給出答案。」

我們該如何理解項靜提出的「新鄉土」寫作呢?我們這輩的鄉土作家同父輩一代(多生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寫農村題材的作家相比,有什麼區別?思考這個問題時,我首先想到了賈平凹,他堪稱上一輩作家中鄉土寫作的「集大成者」,對於鄉村的熟稔程度是我們這些後輩難及項背的。對於同輩作者,他曾這樣總結:「這些作家又大多數來自於農村,本身就是農民,後經提拔,戶口轉到了城裡,由業餘寫作變為專業作家的。但是,現在的情況完全變了,農村也不是昔日的農村,如果再走像老一批作家那樣的路子,是沒條件了。」

賈平凹提到的一點很重要:「來自於農村,本身就是農民。」因為做過農民,所以對農村有非常具體、實質的了解。而我們這一代並非如此,雖生長在農村,卻並沒有參與農村生產,大多只有短暫的鄉村生活經驗,後來則去往城市念書和工作。當我們回望農村時,更多的是情感上的眷顧,並非骨子裡的熟悉。賈平凹在長篇小說《帶燈》里這樣寫道:「我這一生大部分作品都是給農村寫的,想想,或許這是我的命,土命,或許是農村選擇了我,似乎聽到了一種聲音:那麼大的地和地里長滿了荒草,讓賈家的兒子去耕犁吧。於是,不寫作的時候我穿著人衣,寫作的時候我披了牛皮。」這種與鄉村緊密相連的情感,我們沒有他們這代人那麼深厚。

插畫_袁小真,圖片經出版社授權來自《在孟溪那邊》。

「我書寫的不是對農業文明的鄉愁」

項靜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作為一代脫離直接鄉村勞作經驗的寫作者,鄉村對於他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胡桑在本書的自序中回答:「我不願意在這個特殊的時代被人視為農業文明的思鄉者。我書寫的不是對農業文明的鄉愁,我只是極其偶然地出生在了中國經濟最為發達的三角洲腹地的一個封閉村落。」項靜在文中提及,我們這代人的寫作「卸載上幾代鄉土寫作中超重的部分」,是因為我們對鄉村是有距離感的,心態上是輕盈的,沒有太多負擔;同樣對城市,我們也是這個心態,就如胡桑所說:「假如我出生在都市,我會以同樣的語言方式去書寫街道上、弄堂里、商場內部的那些繁複事物。」

全書七篇文章,圍繞「孟溪」這個地方展開。孟溪,既是地理意義上的實際存在,也是胡桑在紙上建構出來的。我原以為即將讀到的是一本描述家鄉風土人情的散文回憶錄,但他卻多出了哲人和詩人的視角。如何描寫鄉村,每個作家都不盡相同。比如,在作家沈書枝的書中,鄉村是真實可觸的,有精確翔實的細節,把鄉愁的牧歌書寫甩得遠遠的。她寫艾蒿、葛、白茅、枇杷、綠竹,是如實觀察之後所寫,有其植物學的依據,兼具自身觀看的體驗。寫植物如此,寫動物也如此,放牛時,牛在吃草,她在唱歌,天地杳渺,讀的人自然也融入進去,共同領受那份空曠的寂寥。

《在孟溪那邊》

作者:胡桑

版本:東方出版社 2017年11月

相比之下,《在孟溪那邊》雖然也細緻地寫到鄉村的種種細節,但只是點到為止,並不會呈現事物的具體樣貌,因為作者的興趣不在於此。孟溪這個地域中的「我」,才是作者書寫的重點。如果說沈書枝是把「我」融入到鄉土之中,細膩溫潤地感受;胡桑則是從孟溪的種種細節中提煉出「我」。他在自序中如此寫道:「我試圖召喚的是事物在時間中的印跡以及曾經存在於世的氣息,正是這種氣息塑造了我對世界的感受力以及想像力,他們最終在我的體內凝聚為對待世界的方式。」他寫雪(《雪:一個世界的逝去》),寫孟溪不同的人(《瘋子、乞丐和商販》),寫桑樹地(《桑樹地:記憶的灘涂》),都能處處感受到「我」的存在,外界的所有細節都回歸到自我的內心之中。

最能體現這一理念的是最後一篇長文《事物三部曲》。童蒙之時,萬物都是新的。作為孩子的「我」,是如何建構起空間觀、時間觀和人生觀的?胡桑在文中做了細緻生動的描寫。比如他對地圖的熱愛,有一回學校發下一本鄉土教材《湖州——太湖南岸的明珠》,他著了迷地翻看,尋找自己熟悉的地方,並渴望看得更遠。地圖,對於生長在農村的很多孩子來說,都是一扇窗。條件所限,他們一直生活在方圓幾十公里以內,對於遠方都有不可名狀的好奇心。地圖像是給孩子提供了一雙想像的翅膀,帶著他們飛離土地,翱翔在自由的想像空間。

插畫_袁小真,圖片經出版社授權來自《在孟溪那邊》。

這條河的盡頭在哪裡?那座山的背後有什麼?翻過地圖,兒時的胡桑決定親自勘察孟溪這片土地,勾畫出故鄉的一山一水一村一庄。他踩著自行車,四處奔走,用身體感受空間:「地圖成為我過著封閉又開闊生活的重要證據,我們的雙腳被綁定在這塊土地上,而內心早已背叛。」是的,每個寫故鄉的人,都是背叛者,他們都已經去了遠方。而當遠方已經不再是遠方時,故鄉卻成了遠方。這也是書寫故鄉的張力之所在吧。

讀完全書,能感受到作者對孟溪深情的愛:童年少年時期的往事,村落、星空、植物、地圖、雪花、河魚、煙花、夥伴、學校、吃食……每一樣都如數家珍。然而正如韓少功的評價:「記憶與想像,二者之間的相互激發與相互再造,使得胡桑的青春歲月不再是一次性的,而是紙上不斷更新的自我陌生感。」的確,唯獨有了「自我陌生感」,才能從這些熟得不能再熟的事物中脫身出來,站在稍遠處回望和審視。所以,《在孟溪那邊》不是惆悵的抒情,而是冷靜的重構。現實中的孟溪已大變模樣,在這個工業化大潮流奔湧向前的時代里,每個人都會被裹挾其中,而胡桑這份回望的重構,正是對「我」的自我確認:我從何處來?將要往何處去?他用整本書來回答這個問題。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撰文:鄧安慶;編輯:張暢 西西。未經新京報書面授權不得轉載,歡迎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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