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故事 那些人

關於動物，小時候，我與它們曾建立起過深厚的感情。

四五歲的時候，我特別喜愛貓，黑貓白貓都喜歡。那時家裡養了一隻灰黃色的小貓，我天天抱著不離手，睡覺時也想把它偷偷放進被窩。大概朝夕相處了半年的時光，這隻貓便失蹤了。為此我還找尋了好長一段時間，雖最終未能找到，但我始終認為它只是去了某一個地方，並未死去，而且還心存僥倖，巴望著有一天它還會再回來。後來，它終究是沒有回來。

記得那是九二年春天，遠在新疆的大伯帶回了一隻波斯尼亞貓，圓圓的眼珠亮亮的，儼然黑夜裡兩顆發光的鑽石，除了這兩顆鑽石，全身就只有一種顏色了，那就是黑。可那黑竟黑得出奇，摸上去細膩、柔軟、光滑，說它像黑色的綢緞一點也不過誇。大概是這物以稀為貴的緣故吧，大家都對這隻貓格外地照顧，我更是愛不釋手。一個毛線團、一片樹葉、甚至是一張紙，都是我和小貓玩得樂不思蜀的玩具。後來，這隻波斯尼亞小貓遭遇了跟那隻灰黃色貓相似的際遇。一天清晨，我照例去它的小窩看它有沒有醒來，卻出乎意料地發現，窩裡空空如也。全家人一起尋找，最後在一個石頭牆角找著了奄奄一息的它。有經驗的大人當即斷定：小貓一定是誤食了老鼠藥了，抓緊找仙人掌來救它！也就是那時，當大人把仙人掌去皮去刺搗成汁液灌到小貓嘴裡，我才曉得，原來仙人掌行氣活血、清熱解毒的功效可以幫助小貓恢復過來。非常遺憾的是，小貓終究不敵葯的毒性，沒有被救過來。

很多年過去了，在時間的長河中，這些點點滴滴的痛覺已如大海中再普通不過的浪花，終究比不上史前人類遭遇大洪水的滅頂之災，也沒有龐貝古城被維蘇威火山吞沒的人間悲劇。但是，悲傷總是會留在心底的。慢慢地，上學後，我便再沒有對哪種動物產生過近乎如此痴愛的感情。

直到後來，有關小狗的一個個故事開始走進我的生活。

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

我愛人經常談起他讀初中那年家裡從肥城的穆庄搬到市區的事情。搬家的時候，由於東西比較多，便打算分兩次完成。當搬家公司把一些大件傢具裝好一大車，載著家人一起離開時，家裡的小狗卻跟著一起跑了起來。原本計劃第二趟再把小狗帶上的，所以家人就喝聲令小狗回去，看到小狗聽從了主人的命令往回跑後就沒再理會它。誰曾想到，當車子抵達新家時，剛一下車，那隻狗就朝我愛人撲過來，一邊高興地直舔舌頭一邊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氣。二十多年過去了，當我愛人再講起這段往事，我就會想起台灣著名的動物醫師作家、《動物生死書》的作者杜白所言，它（狗）跟主人的關係，像是傳統而古板的婚姻關係，沒有一絲一毫分居、離婚的念頭，從一而終。狗不懂背叛、欺騙與懷疑。

樓下的都爺爺喜歡君子蘭，家裡的客廳里、陽台上大大小小有近三十盆不同品種的君子蘭；然而他更痴迷於飼養動物。有人說，喜歡養植物的人是熱愛生活的，喜歡養動物的人則是熱愛生命的。這樣說來，都爺爺是一位既樂得生活又珍愛生命的老人。一隻鸚鵡，在精緻的鳥籠里，悠然自得，已習得三四種方言。都爺爺打電話，話音剛落，鸚鵡就嘰嘰喳喳重複了一遍。都爺爺一個人吃飯時，也不會覺得無聊，那隻鸚鵡會主動挑起話題，都爺爺一句，它一句，總也會聊得不亦樂乎。如果說這隻能說會道的鸚鵡給都爺爺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歡樂的節拍，那麼飼養那隻浸入了都爺爺生命和情感的小狗的七年多的時間裡，流露的更多的則是都爺爺生活的沉靜。

小狗朵朵，全身漆黑漆黑的，只有黃綠相間的眼珠不停地滴流滴流轉動著，初次見到時我竟也想起了小時候養過的那隻波斯尼亞小貓。朵朵在儲藏室有一個溫馨的小窩，乾淨、整潔、配備齊全。每天傍晚吃完晚飯，都爺爺都會帶著溫順的朵朵出去溜達。我們一家出去散步時也總會遇到他們，或者是剛剛出門，或者是已經轉了一大圈回來。大概是大人的告誡過多所致，女兒怕狗，可惟獨不怕朵朵。朵朵圍著她轉圈，有時還伸著舌頭舔舔她的腿，她都會蹲下來摸摸她的頭。別人家出去遛狗大都是人在前，狗狗跟在後面，亦或是人在後，狗狗跑在前面；而都爺爺跟朵朵出去時卻都是並排走著的，都爺爺走得快了，朵朵就緊跑幾步，都爺爺走得慢了，朵朵就停下來等一會。每每看到這種和諧相處的情景，我都禁不住脫口而出馮驥才在《珍珠鳥》末段的點睛之筆：信賴，往往創造出美好的境界。

去年，都爺爺因為搬動家中的大水缸不小心折了腰，導致腰椎受損。住院期間，奶奶要照顧都爺爺，於是把朵朵送到了都爺爺的大女兒家。後來，都爺爺出院，我們去看望他老人家時才得知，朵朵在他大女兒家的頭三天里不吃不喝，即使把剛買來的香噴噴的肉骨頭給它，它也不瞧一眼。無奈，都爺爺的大女兒只好把朵朵送了回來。在自己的窩裡，還是平時的雜糧剩飯，朵朵卻吃得津津有味。都爺爺剛剛病癒，還不能長時間走路，看到朵朵被「關禁閉」了那麼長時間，都爺爺想給它「放放風」，就把它放了出去，因為都爺爺相信朵朵一定可以自己回來的，果不其然，每次朵朵都能順利地回到自己的窩裡。可是後來的一次，朵朵出去後就沒有再回來。而且，這一次，朵朵永遠也沒有再回來。

朵朵丟了。

都爺爺忍著腰椎的疼痛，堅持自己去尋找。因為他相信，朵朵絕對不會走丟的。一連找了一個多月，始終沒有找到。都爺爺的腰痛卻是厲害了一些。

再後來，一次半夜，都爺爺突然起身，匆忙下樓，他對奶奶說他好像感覺朵朵回家來了，他要下樓去看看。然而下樓後卻發現黑暗的夜空里，只有幾顆閃亮的星。都爺爺怔住了，思念，愈久彌深。

七年半，且不說都爺爺與朵朵間建立了多麼深厚的感情，就是我，作為一個旁觀者，每次走過那間儲藏室，每次見到都爺爺，每次談起丟失的朵朵，淚花還會在眼眶裡不停地打轉。

夜晚城市的街頭，步行街、公園裡總少不了品種繁多、溜達散步的狗狗，有的毛色油亮、血統純正，有的乖巧可愛、乾乾淨淨，但它們為什麼不會像朵朵的故事那樣深深地在我的心裡烙下印痕呢？我想，都爺爺與朵朵間的自然、純真、恆久的情感，才是真正觸動我心靈的地方。

狗年吉祥。 （2018.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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