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有家的男子，只是她的青春驛站
文/孫曙巒
其實，在那場牌局之前，她從未留意過他。
那一天中午休息時，無所事事的同事決定打牌，她便坐在了他的對面。
初時她打得很平常，該調主時調主，該出副時出副；但有一次對方在台上調主時，她卻明顯地犯了個錯誤，出錯了牌。「哎呀，出錯牌了！」她望著他，有些不好意思。想當初在大學裡，誰出錯牌都少不了挨一頓臭訓，就連當時她的男友，也曾黑著臉沖她亂嚷：「你到底會不會打牌？！」可他，只是微微對她一笑：「沒問題，有我哪！」他的微笑是如此的安然，似乎天崩地裂他都能坦然相對；她的心不禁一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果然，輪到他時，輕輕巧巧的一張牌就使局勢逆轉。面對他那從容安然的目光，她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踏實；更令她意外的是，他幾乎每次都能猜出的她的心思，發出的每一張牌，都正是她所需要的。那一天，他們一路領先地結束了「戰爭」。
也就是從那時起，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總是追逐著他，當他高大的身影一出現在她的視野里，她便感到自己的心驚喜地跳了一下；也就是從那時起，她習慣了每天都要和他聊些什麼，哪怕是「今天天氣很不錯」，要不然，她總覺得自己的心裡空蕩蕩的。
而他，總是微微地笑著，面對著她，無論她說些什麼，他都會興緻盎然地應著。漸漸地，他們聊天的時間越來越長，話題也越來越廣。有時，她也感到奇怪，他明明長她十來歲，可她總覺得他就是她童年時的夥伴，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在他的面前，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與安然。
那時候，她初出校門，活潑而好勝，每逮住一個話題，她常要與別人爭個高低上下；於是，辦公室里便常常聽到她「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可奇怪的是，他卻從不參與她與別人的論戰，任她與別人爭得不亦樂乎，他亦不置一詞。有一次正當她與別人爭得面紅耳赤時，她忽然感到背後有一道目光在凝視著自己，一瞥之下，她與他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那一刻，他的目光里有寬容有欣賞有寵愛還有——柔情！她的臉猛地紅了，似乎突然間失語，她再也沒了爭論的興緻。
從此，那一雙眼睛再也揮之不去。繪圖時，那一雙眼睛落在她的圖紙上；洗臉時，那一雙眼睛就從水中浮了出來；就連遙望窗外，她也覺得綠葉叢中有那份寬容那份欣賞那份寵愛那份柔情。她的心，在他的目光里悄悄悄悄地融化、融化了。
不知不覺中，她開始提前上班，她喜歡靜靜地坐在辦公室里，向著他來時的方向眺望。她望見他推著車子走進廠門，她凝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車間，她注視著他踏入辦公室。那樣的時刻，總有一種安靜的喜悅自她的心底湧起。
有一次早晨上樓時他正好走在她的前面，她連趕幾步和他並肩而行。站在辦公室前，他伸出右手準備去掏辦公室的鑰匙，就在他的右手插入口袋的那一瞬間，她竟然已將鑰匙從他的口袋裡掏了出來，並將門打開。那一天，當她將鑰匙放在他的桌上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些什麼，心一下子慌了起來；整整一天，她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可他，依然如同平常一樣，與她聊天，將她愛看的報紙專門留下。
因了他的坦然，她自己的心情漸漸地平靜下來，照樣與他閑聊，照樣將圖紙上的問題留給他。
此後不久，他們去外單位參加一個會議，因為路實在太遠了，他便騎著摩托車帶著她。誰知，返程時，天忽然下起了雨，初時只是細細的雨絲，漸漸變成了大大的雨滴。他們不得不停了下來，在路邊的一個小亭子里避雨。
那時已是秋天，風吹起來時，站在亭子里的她不由得打了寒顫。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脫下自己的外套。就在他轉身將衣服披在她的肩頭時，她猛然張開雙臂，緊緊地緊緊地擁住了他。她將頭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任自己沉醉在那沉穩有力的心跳中，沉醉在那混和著淡淡煙草與肥皂味的男人的氣息里；那一刻，她只覺得自己已化著了一團火，盡情地燃燒；她在心裡祈禱著，祈禱那一場院雨永遠不要停不要停…….
可雨最終還是停了，他們還是踏上了歸途。在她家的樓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輕說道：「自己多保重，晚上好好睡一覺！」說完他便轉身而去，可她的目光依然痴痴地凝視著他，直到他的身影已變成馬路上的一個小黑點，她依然不願回過頭來；似乎從那以後，她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一晚直到深夜，她依然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燙，躺在床上她怎麼也睡不著；她又一次聽到了那沉穩有力的心跳，她又一次嗅到了那混合著香煙與肥皂的男人的氣息。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在他的懷抱里長醉不醒。
然而，沉醉的她卻分外清醒地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件事。
那時候，剛剛識字的她在親戚家見到一本精緻的畫冊，裡面是一個又一個令她著迷的童話故事；她一遍又一遍地翻著，怎麼也捨不得放下。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在那小小的畫冊里，竟然有她深深迷戀的世界。那一天，她將畫冊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她真想把那本畫冊帶回自己的家，她實在捨不得那些迷人的故事……可最終，她還是兩手空空地和媽媽回了家，因為，從她記事起，她就牢牢記住了媽媽對她說過的一句話「不是自己的東西永遠不要拿！」
而他呢？他是誰？他是她的同事，她是令她迷失自己的男人，可他還是別人的丈夫！可他還是別人的父親！她未曾見過他的妻子，可她見過他的女兒，那個剛剛六歲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每次一到廠里總會纏著她：「阿姨，我們做遊戲吧！」「阿姨，給我講故事吧！」「阿姨，我給你唱歌吧！」想到這些，她的心猛地絞痛起來，她似乎又一次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對著一本畫冊難捨難分……
第二天她沒去上班，她只想靜靜地呆在家裡好好面對自己。她想起那雙令她臉紅的眼睛，她想起了那個令她驚喜的身影，她想起了令她燃燒的心跳，她想起令她痴迷的氣息……她第一次感到，她的生命絢麗如花，為一個人燦爛地開放；她又怎能捨得，從此與這一切揮手作別？可她，又該如何面對那個六歲女孩純凈信賴的目光？她又該如何去回應那一聲聲又甜又脆的「阿姨」？在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裡，她問自己。可她找不到答案，她真的不想找到答案……
短短的幾天里，她明顯地沉默而消瘦；當她再一次回到廠里時，她交上了一份辭呈。面對別人的一問再問，她只是輕輕的一句：「這麼年輕，不出去闖闖太可惜。」
終於，在一個早晨，她踏上了遠行的列車。就在汽笛鳴響的那一刻，那一雙熟悉親切的眼睛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保重！」「保重！」她的淚再也未能止住，在最後一刻洶湧而出；她緊緊抓住他的手，久久地不願鬆開。
朦朧中，車站在漸漸地退後退後，而他還在站台上向她揮手。
「再見！」她在心裡默默地向他說道。可她知道，也許今生她再也見不到他了；畢竟，他只是她青春生命里的一個驛站，她曾經為之駐足，但卻不會為之停留。
TAG:得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