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釵之秦可卿

年少不讀紅樓夢，它的奇它的妙，僅僅存在於四大名著的文化印象中，偶然機緣拾起了這本書，初讀枯澀無味，幾欲放棄，但好的文學作品總是會讓讀者反覆觀摩，而並非簡單歸類人物好與壞，書中每每落實到生活細節之處，總是會被揪出來細細咀嚼，會讓讀者有不一樣的新鮮感。至此從初看紅樓到如今，已歷經將近一年，將紅樓夢翻閱了兩次，不敢談細讀，但個中的滋味感想還是有所觸動，故將拙見趁著溫度趕緊書寫出來。

初讀紅樓，不容易進入曹公的大觀園，但對曹公的敬佩是始源於秦可卿之死的描寫，這亦是本人對紅樓夢改觀印象的直接轉折點。秦可卿之死一向是紅樓最大的謎，不僅僅是現實中這一章節手稿的刪節遺失，導致後人猜想不斷，更因為最早領盒飯的秦可卿卻是對後續情節的人物的走向至關重要，不僅讓警幻仙境這一重要場景反覆登場，多次託夢予王熙鳳，更成為了賈氏家族衰落的最早預言者。而曹公恰恰對秦可卿這個謎又設置得特別巧妙，秦可卿身世乏善可陳，是被抱養而來的棄嬰，後嫁給了賈蓉，是賈府中德才兼備的美媳婦，美貌不輸黛釵，文采更在鳳姐之上，管理才能更是十二釵之中的翹楚，深得賈母的厚愛，按理應該和眾多姐妹一般常在園中賞花吟詩，互吐心事，但無論曹公還是後世讀者，對秦氏的態度除了批判，就是疑惑之謎，甚至一絲憐憫都不曾給予香消玉殞的她。

在紅樓夢中，賈蓉與秦可卿為夫妻，按常理說兩人雖不像賈璉和熙鳳般打情吵鬧，至少也該像賈政和王夫人般的相敬如賓。可有文獻指出，賈蓉與秦可卿雖實為夫妻，卻在文中全程無交流，甚至於「王夫人回至府中稟明賈珍」，「賈珍邀請尤氏一同賞月」等這種一筆帶過的夫妻交流場景都沒有，雖讓我大吃一驚，卻不得不佩服曹公這一招妙棋，通過寥寥幾段章節的嚴謹設置，雙方的互相冷漠態度躍然紙上，秦可卿將亡，請了太醫前往看病，賈蓉進來之時既不主動向太醫介紹秦氏，亦不向秦氏彙報太醫的到來，只等太醫一句「這可是尊夫人了？」簡單回了一句「正是」！由此可窺出賈蓉和秦可卿名存實亡的夫妻關係。

但賈蓉素來生的儀錶堂堂，相貌並不差，後文調戲尤二姐尤三姐更體現了其風流淫慾的本性，更何況秦氏的美貌自然不必累贅，賈蓉沒理由放任淫蟲不愛秦氏。故事謎團到這裡正纏疑惑，曹公安排的一出焦大醉後大罵，不得不另讀者拍手稱讚，養小叔子和爬灰這一段就可道出所有謎團，本人還是從這裡知道爬灰的含義，此為後話。再聯合上下文的警幻仙子判詞，便可看出秦可卿的七情六慾實在淫亂，風月之事也是十二金釵當中最頻繁重要出現的，就不難理解她掌管風月情界，更不難理解她教會寶玉行男女之事了。因此，在秦氏死了之後，公公賈珍的痛哭及豪華奢侈排場的葬禮，即使曹公刪掉「秦氏淫喪天香樓」一章，但也可推斷出秦氏私通賈珍的淫亂關係，而秦氏的判詞和警幻圖像亦證明了這一觀點，也就不難理解賈蓉與秦氏的冷淡關係了。而最為讀者津津樂道的，除了秦氏私通賈珍這一淫亂之事，更涉及到對秦氏的身世猜測。

前文已提，秦氏是棄嬰養女，嫁予了賈蓉，養父家中亦是小官小吏，看似普通無常，但疑點出現在賈寶玉初試雲雨之時進入了秦氏的房間，房間內擺設奢華至極，各朝遺物的珍品應有盡有，文中一段「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趙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卧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一段可看出，房間之奢華簡直超出我等想像，就連寶玉都含笑連說：「這裡好!」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連神仙都能住的地方，豈豈是賈家媳婦可以具備的獨立廂房，況且這廂房連其丈夫都甚少能夠進入。

故事到這裡可別忘了秦氏的身世是平凡之輩啊，她哪來這麼多閑錢購買這些玩物，賈府的那些月錢連鳳姐都嫌少要賺外快，秦氏哪來的錢？本人初讀之時也是困惑不已，誤以為是公公賈珍相送，但又覺事情蹊蹺，後經查閱原來紅樓學者劉心武先生早已提出，秦氏為皇室之女，是幫助被廢太子的殘餘勢力復僻王朝的。至此終於恍然，曹公描寫房屋內的奢華擺設大有講究，固然這些玩物為賈珍相贈，代表著情慾的荒淫，但也運用隱欲的文筆道出了皇室的身份，安祿山為「安史之亂」的叛變帶頭者，武則天的謀權篡位更不必累贅，趙飛燕除了色誘皇帝，更重要的成就是扶持太子劉欣順利登基，自己當了皇太后，這些人都有共同點就是「篡位登基」，由此不難看出秦氏實為皇室之女，秦氏死後多次返回鳳姐夢中提示賈府的衰敗根基，更代表著她作為皇室貴族的非凡管理才能，而賈珍亦為背後重要的幕僚之一，因此紅樓後二十回賈府被抄家，賈珍被貶，雖然惡性昭昭，但相信造反一罪更為主要原因，雖然高鶚續寫的文末降劇情反轉，賈府復興，賈珍復職世襲，成了瑪麗蘇的大團圓，簡直降紅樓變得庸俗，這明顯違反了曹公對族長賈珍這一類的批判意味，這亦是本人不太滿意高鶚續寫結局的原因。

文中除了使用大量的隱喻作為小說的情節描寫，曹公的偉大更在於對生活細節的落實，倘若曹公只是使用高超的文學技巧及流暢的文筆，那《紅樓夢》只是一本經典的古典小說，而不能成為奇書，古今多少作者只是會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曹公將每一段章節都踏實地落入生活，對當時的生活場景都一一進行了復原，涉及包括醫學、服飾、美食、文學、政治等都進行了直接或隱晦的描述，不能不讓人感嘆紅樓夢整部著作的鬼斧天工。曹公雖然刪除了初版「秦氏淫喪天香樓」這一章節，沒有提及上吊於天香樓，而在脂硯齋版本改寫秦可卿病死，但依舊彌補了遺憾的巔峰。整個章節對秦氏的病因，以及太醫的診斷病證，中醫病機，甚至配伍的方葯，都絕不是信口胡謅，完完全全是復原中醫學必修課程啊，作為半個中醫學生，本人看到這裡真是佩服到五體投地！而這麼一個修改版本，曹公都能照顧到細節，從疾病診斷，神態脈象都有符合人物實際，其中生病期間涉及的飲食小吃，穿著服飾，更有細緻而生動地描寫，自然不必多說。無論這個刪改後版本是否是曹公本意，但曹公的文采還是展現得淋漓盡致戴著手銬跳舞的曹公亦能夠創造出精華！

紅樓夢流傳至今，早已有無數讀者明曉曹公初版原意，對於秦可卿的死亡大多數觀眾都認同在天香樓上吊而死，並非是病死，紅樓文中關於秦氏的警幻圖像「一座高樓，一美人懸樑自盡」亦佐證了此觀點，其判詞亦是更為有力的證據！但無論怎樣的版本，不可改變的是曹公無與倫比的才華，從哪個角度欣賞都留下了《紅樓夢》這一文壇的絕世瑰麗。

附秦可卿判詞：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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