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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他們的愛情

夏知涼|文

花瓣|圖

1

楊秀琴出嫁那天,碎了一面鏡子,不祥之兆。

院里候著一掛馬車,車上散亂零碎的稻草上,鋪了一床大紅月季的綠緞面棉被,車上沿放著一個搪瓷臉盆,裡面裝有一把梳子,一瓶頭油和一罐雪花膏。

新郎叫陳建設,一個在六七十年代的中國,象徵著時代主題的名字,此時,他正被幾個後生小孩堵在門口,抖瑟著從口袋裡掏出幾張毛票。

楊秀琴盤腿端坐在炕上,白色的「的確良」襯衫外面套了一件米黃色的針織圓領毛衣,她把襯衫的領子掏到外面,覺得不妥,又掖了回去,仍舊不滿意。那好吧,索性就不去管它。

陳建設的賄賂得手,此時,他又站到了楊秀琴面前,爐火被木瓣子燒得正旺,寒氣已然不在,可是他的抖瑟卻更加厲害了。

吉時已到,500響的大地紅噼里啪啦的放了起來。

楊秀琴穿上大紅棉襖,在老紅媒的敦促下,陳建設抱起了她,彎腰時他的鼻息撲在了她的臉上,火辣火熱的。

她蜷在他懷裡,麻花大辮在空氣中悠蕩、悠蕩,如同少女的春心般,一漾、一漾。

楊秀琴突然想了起來,是該落幾滴「離娘淚」的,可是,用了很大的力氣還是沒能哭出來,幸好一旁的舅舅在她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然後眼淚噼里啪啦的就掉了下來,再也沒能止住。

30斤小黃米,半形豬後丘,一桶燒鍋里剛打來的60度高粱原漿,以及,36塊錢禮金,就換走了一個17歲少女的一生。

嫁也難,不嫁,更難,身下還有兩個弟弟,日子不好過。

喇叭匠們賣力地吹著「小二黑結婚」,車夫長鞭一甩,清亮的一個迴響,駕……呦呵……

那天早晨,一段媒妁之言的婚姻桎梏,在一個小姑娘身上,微縮出當代農民近半個世紀的貧苦剪影。

那些年的中國,不易,那些年的中國農民,更不易。

舞曳的炊煙在熹微的晨光里扶搖直上,先入雲里,再散九霄。一個女人的命運和那縷青煙一樣縹緲。

2

大昌子倚在大門旁的柳樹上,塌著肩膀,兩隻手互插在破皮襖的袖筒里,畏畏縮縮的樣子像個剛失了手的偷雞賊。

見馬車遠遠駛來,他伸長脖子沖院子里喊,來咯、來咯。

烏泱的人群涌了出來,二爺拿煙袋鍋在大昌子的棉帽上敲了一下說,還愣著幹啥,快放雙響子啊。

鞭炮齊鳴,鑼鼓喧天,親里親家的好一頓嘮扯,陳建設才把她的嬌妻背到了洞房裡,如果,那還算是個房子的話。

酒席並不豐盛,卻也擺了十幾桌。楊秀琴依長幼順序,挨桌敬了酒,最後二爺喊了一嗓子,大昌子,長兄為父,你也過來跟弟媳喝上一杯。

大昌子木訥的放下手中劈木頭的板斧,往上提了提松垮的棉褲襠,走了過來。

秀琴給他倒滿了一杯酒說,謝謝大哥,辛苦了。

大昌子抬起頭,目光卻再離不開面前這張如花似玉的臉,六弟陳建業在後面蹬了他一腳,大昌子猛灌了一口酒後,紅著一張臉又奔向他的斧頭,一下,又一下,木頭就被劈成了兩半。

賓客發出一陣鬨笑,是對一個34歲光棍的打趣。無關緊要,沒人會太在意這些。

月上柳梢,人群散去。

這一晚的月色溫柔,是上天送給陳建設和楊秀琴的新婚賀禮,現在,他們是夫妻了。他26歲,她17歲,陳家老太生了六個,最後也只剩下他們哥仨,老大陳建昌,老四陳建設,老六陳建業。

土坯堆起的茅草房三間半,半間原本只是個放雜貨的小倉庫,只有兩米寬窄的地方,陳老太對老大說,老四要娶媳婦,你拾掇拾掇住那兒吧。

老大憨傻的點點頭,行李一卷就住了進去。老人為大,住東廂,中間對稱了兩口灶台,西廂便是新房了。屋子裡空蕩蕩,牆壁和棚頂都是舊報紙糊的,唯一的傢具是兩口松木箱子,雖然陳舊,但上面的朱漆描金圖案,卻極為精緻,是地道手藝人的活計。

但此時,窗玻璃上的大紅喜字和搖曳的燭火,掩蓋了這一切寒酸。

還是秀琴先開了口,那個,我給你倒熱水洗腳吧,累了一天。

坐在炕尾的陳建設連忙搖頭,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你坐那兒,我來,你累,我不累,秀琴歡快的去拿暖壺,陳建設過去攔她,抓上了她的手,再也沒能拿開。

人類最原始的慾望在那一刻傾瀉如潮,他把她抱到炕上,粗魯的扒掉她身上的衣物,一具白花花的肉體擺在他的眼前,晃得他眼睛生疼。

大昌子用棉被蒙住頭,可還是不行,一個聲音在他心裡猛烈的呼喚著,他翻過來再覆過去,一縷幽暗的燭光從隔壁射了進來,他猛的直起身子,湊了過去。當然,他什麼也看不見,他的弟媳此時已經把蠟燭吹滅了。

秀琴嬌喘著說,疼,輕點,慢慢來……

大昌子倚在牆壁上,手摸上了下體的那物件,來回的抖索著。那一刻,他不是大哥,不是任何人,他只是一個被慾望之火燒著了的雄性。

無關乎道德倫理,與什麼都無關。

3

天剛蒙蒙亮,陳老太就敲起了雞食盆子,咣,咣。

秀琴慢慢拿開搭在自己乳房上的一隻手,卻被陳建設一把摟住,抱在懷裡。

秀琴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說,娘起來了,我去做飯。

陳建設依舊不舍,秀琴卻已經把衣服穿好,他笑了笑,挺直了腰板舒展了一下,發出得意而又滿足的哼哼聲。

陳老太借口找點什麼東西,去到秀琴的屋裡,翻騰了一會,最後在一條褥單上看到了斑斑血跡,滿意的笑了笑。

吃過早飯,洗好碗筷,太陽才露出第一縷朝霞。秀琴問,爹、娘,今天有莫啥活計要做,我想跟建設去林場瞅瞅。

陳老太剛要開口,被陳老爹一眼瞪了回去,去吧,沒啥活計,跟老四上山去看看。

陳老太嘟囔了一句,就去餵豬了,不是很開心,於是就罵起了老大,怎麼生了你這麼了窩囊廢,沒用的東西。

大昌子提了提褲襠,抱起鍘刀去鍘乾草喂馬了。

老六建業出門時歡快的喊了一嗓子,四哥四嫂,我去鄉里上班啦,祝你們新婚快樂啊。

秀琴臉紅了一下,這個小叔子比自己還要大上一歲,是家裡最有學問的一個,讀完了高中,考上大學沒去念,就在鄉里做了一個代課老師,聽說正在處對象。

往山上走,雪殼子越來越厚,陳建設問秀琴,怎麼,累了嗎,我背你啊?

秀琴嬌嗔地拍了他一下說,都怪你,昨晚那麼用力,然後一躥,就跳上了他的後背。

陳建設唱著紅歌,一溜煙的跑了起來。

順山倒咯……呦呵……

一顆粗壯的老山榆就倒了下去,秀琴坐在枯木段上,遠遠地看著他揮舞著油鋸,翻飛著斧頭,臉上飛起一片紅暈。

陳建設個子不高,卻很壯實,在林場里,也是最能幹的一個。平時話不多,人緣極好,和誰都能處得來。如果不是家裡窮,孩子應該都會打醬油了。

秀琴跑過去,掏出手絹給他擦了擦汗,建設四處張望了一下,把她抱在懷裡,啃了一會,手伸進了她的衣服里。

清貧的日子,有清貧的幸福,那個時代的人,快樂如此的簡單,憂傷更加的純粹。

秀琴推開陳建設說,好了,大白天的,我得回去了,晚了娘該不樂意了。

陳建設送了她一段,還去山把頭那要了一塊狍子肉給她帶了回去。秀琴進家門時,公婆都不在,只有大昌子坐在窗戶下編著雞窩。她甩著麻花大辮說,大哥,忙著呢啊。

大昌子抬起頭,在喉嚨里嗯了一聲,又迅速的把頭低下,佝僂著腰像只大蝦一樣。

秀琴放好肉,搬來個板凳坐到了大昌子的對面說,我也會編這個,幫你打個下手吧。

大昌憨實的笑了笑,面頰緋紅,接過秀琴遞過來的稻草把,包著嗓子說,老四人可好咧,久了你就知道了。

嗯,秀琴說就是看他人好才嫁過來的……大哥人也好。

正說著呢,老六建業就回來了,蹦蹦噠噠的蹲在了秀琴旁邊,雙手托著腮幫看了好一會說,四嫂可真好看。

秀琴羞怒用草把拍了他一下說,不要胡說,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建業扯過一捆稻草墊在屁股底下說,星期五啊,大半天課,他手伸進帆布背包里,笑嘻嘻地說,猜我買了什麼?

大昌子起身把編好的一個雞窩掛了起來,剛要進屋,老四掏出兩顆奶糖遞過去說,今天發工資啦。

大昌子含著糖,進了自己的小屋,躺在炕上想著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建業抓了一把糖放進秀琴的兜里說,我今天上課給學生講了個笑話,把孩子們樂得夠嗆,你要不要聽聽。

大昌子聽著外邊傳進來的笑聲,眼睛落在了牆體那個小洞上,爬起來湊近仔細看了看。

4

已經是臘月了,大雪一場接著一場的下,年關將近,林場的活計越來越忙,陳建設加班加點的干,計劃著開春把房子修繕一下,再給秀琴添身新衣服,雖然還沒懷上,但也得給孩子準備著了。

老座鐘響了八下,秀琴把一鍋滾燙的開水燒好,披上棉襖站到了大門口張望了一會,還是不見人影。這烏漆嘛黑的,也不早點下山。

秀琴惦記起來,拿起竹掃把,把剛落的雪又劃拉了一遍,身上出了些汗,粘著襯衣不得勁,她進屋往臉盆里舀了幾瓢水,拴好門,開始用毛巾擦拭著身子。

一隻小蜘蛛在牆角漫爬,拉著蛛絲正在織錦八卦,秀琴搬過凳子,決定用雞毛撣子把它掃下來,正經兒過日子人家,屋裡結上蛛網,多少是會被人笑話的。

蜘蛛爬得很快,秀琴又把凳子挪了一下,剛要撣下去,蜘蛛就鑽進了一個小洞里,她湊近仔細看了一下,發現一個眼珠正在與自己對視。

秀琴「啊」的一聲,板凳倒了下去,人摔在了地上,驚動了東廂的婆婆,陳老太敲了敲門問,大半夜你搞啥哩,秀琴忍著疼,從炕上抓起衣服把赤裸的上身包裹起來。肚子疼得厲害,忍不住哼叫幾下。

陳建設進門抖了抖身上的雪,發現陳老太站在門口,愣了一下,去拉門,沒拉動,再一用力,拴門的繩子就被拉斷了。

秀琴捂著肚子指了指牆上的洞,陳建設看了看地上的臉盆、胰子,和秀琴赤著的腿,轉身就出去了,抓起燒火棍衝進了大昌子的屋裡,然後肉體與木棍撞擊的沉悶聲傳了出來,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陳老太攔不住,陳老爹衝過去把建設推搡開,又是一陣拳腳聲。秀琴一抬頭,看見建業趴在門框上看著自己,眉頭緊皺,眼神複雜。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僅有一件棉襖裹身,掙扎著再去炕上拽一件衣服時,棉襖也滑落了。

陳建業走過來,把門關上前,笑了笑,乾淨溫暖,是一個十九歲少年發自內心的陽光與純潔,沒有一點邪念。

緩了一會兒,秀琴掙扎著把衣服穿好,扶著牆推開了門。大昌子已經被拖了出來,躺在地上放賴,陳老爹又在他身上蹬了一腳,罵了句孽障玩意,然後蹲了下去,把他的頭抱在懷裡,用乾枯的老手擦掉了老大臉上的血和淚。

陳老太拿著鞋底一下下拍打著地面,哭了起來。

除了恨,怕也覺得虧欠吧。

秀琴看著建設說,我肚子疼。陳建設扔掉手裡的木棍來扶他,陳老爹站起身又踢了一腳大昌子說,癟犢子玩意兒,還他媽裝死,趕緊去套馬車。

大昌子一咕嚕的就爬了起來,披上棉襖戴上狗皮帽子就去套車了。

鄉衛生院的值班大夫叼著陳建設遞過來的煙,吧嗒吧嗒的抽了兩口,有點不耐煩的說,這都懷上兩個月了,還這麼不注意,想一屍兩命啊?

陳建設沒反應過來,大夫瞟了他一眼說,幸好胎位正常,沒什麼大問題,回去養幾天就好了,就沒見過你們這樣操蛋的,媳婦年輕不懂,婆婆呢?

陳建設彎腰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就把秀琴抱了起來,轉了好幾個圈才說,我要當爹了,我陳建設要當爹了……

馬車連夜又趕了回去,陳建設用棉被把秀琴裹在懷裡,看著大哥佝僂著的背影,又氣又恨。

秀琴趴在他耳邊說,算了,大哥也不容易,三十好幾的人了,總歸是親兄弟,別傳出去讓外人笑話。

陳建設點點頭,把她緊緊的摟在懷裡。

5

陳老太抓了一隻老母雞,笑呵呵的把菜刀落了下去,這一天,的確值得高興。知道家裡要添丁了,老太太當即宣布,以後的活計,不許秀琴再插手。

她端著一大碗雞湯,吹涼後一勺一勺的給秀琴喂下,秀琴不習慣,老太太就把她摁在炕上說,娘這輩子沒閨女,以後,你是娘的媳婦,也是娘的閨女。

陳老太想了想,拉過秀琴地手,長吁了一口氣,別怪你大哥了,要怪就怪娘和你公爹吧,家裡現在饑荒還沒還利索,把他的婚事給耽誤了。

秀琴笑了笑說,不怪,不怪。

建業跑了進來,喘著粗氣,娘,大哥不見了,行李也沒了,不是跑了吧?

一家人找了一下午,眼擦黑時才在一個柴草堆了發現了大昌子,已經凍得半死了,幾個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他抬回去。

建業罵咧咧地說,你要真有能耐,就死一個看看,陳老太踢了他一腳,繼續給老大搓著身子,老淚還掛在腮邊。

手心手背都是肉。

寒冬終於過去了,轉眼就是春耕生產,大昌子別的不行,種地幹活是一把好手,一匹大黃馬經管得膘肥體壯,呦呵起來就下了田。

建業從屋裡出來,摸起自行車剛要走,就被老太太喊住了,建業不耐煩地說,我和同學都約好了,您可別讓我幹活了。

陳太太說沒讓你幹活,馱你嫂子去鄉里再看看,檢查一下娘也好放心。

陳建業樂呵呵的進屋裡拿了一個棉墊子鋪在車后座上,馱著秀琴去了鎮里。

秀琴問建業,六兒,你那個對象處咋樣了?

建業說不咋樣,人家條件好,他爸媽都看不上我。

秀琴笑了笑說沒事,要實在處不下去,嫂子給你介紹個好的。

建業說好呀,要和嫂子一樣好,一樣漂亮的才可以。

秀琴在後面拍了他一下,叔嫂兩個沒有什麼芥蒂,畢竟年齡相仿,倒像兄妹。那天的事,誰也沒有再提。

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建業又自己掏錢,請秀琴吃了碗餛飩,兩個人才回去,到家門口時,陳建設大老遠就沖了過來,從自行車上背起秀琴跑了好幾圈,臉上樂開了花。

中年得子,媳婦又如花似玉,恩愛互敬,所謂的幸福,大概也就是這般模樣了。

6

時間一晃幾個月就過去了,要描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我的筆可能會有些凌亂,我只能簡單的概括一下事情的經過。

孩子出生的第六天,發高燒,送到醫院時,呼吸停止。是個男孩。

孩子夭折後的第十九天,陳建設去林場上工,一顆樹鋸透以後就是不倒,他去取大繩時,樹倒了,砸在了他的腰上,當場身亡。兩個人結婚,剛滿一年。

陳建設去的當天,陳老爹住進了醫院,三天後,走了。

陳老爹頭七還沒燒過,陳老太病倒,住進了醫院,一病三個月,花光了陳建設的撫恤金和家裡所有的積蓄,唯一值錢的大黃馬也賣掉了。

原本幸福美滿的一家人,就這樣變得支離破碎。陳老太痊癒後,找了個算命先生看了看,說是女主孤星入煞,方主克夫。

陳老太緩緩閉上眼,一行老淚落了下來,擺擺手對秀琴說,走吧,建設已經去了,這個家跟你已經再無瓜葛。

秀琴跪了下來,爬到陳老太面前說,我這輩子生是建設的人,死是建設的鬼,娘,我不走,守寡我也要在李家守一輩子。

老太太站起來,又坐了下去,不耐煩的說,走吧,看見你我就會想起建設,你要可憐我,就離我遠一點。

楊秀琴站起身時,已是淚眼婆娑,進屋只拿了陳建設的幾張照片,剛走到大門口,大昌子就沖了過來,攔腰抱住她說,秀琴,你別走,建設死了,是他命短,咱倆過,俺來疼你。

楊秀琴掙扎,可大昌子越摟越緊,一彎腰把她扛了起來,進屋後把她扔到炕上,撲了上去。

陳老太嘆了口氣,站直了身子,朝大門外走去,回身把大門反鎖上,向建設墳頭的方向望了幾眼。

六個兒子去了四個,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世間的事,已經讓她心力憔悴。老太太坐在建設的墳邊嘮叨,老大一輩子未娶,你原諒他吧,我趕她走,可是她不走,那就由命去吧,她要受得了這份屈辱,就和老大過。

秀琴大聲的呼喊著,可是大昌子已經失去了理智,瘋狂的扯著她衣服。一件又一件。

秀琴已經不再掙扎,她耗光了最後一絲力氣,兩隻眼睛悲涼的望著棚頂,嘴裡微弱的叫著一個名字,建設,建設,來救我。

窗外,又飄起了大雪,漫天飛舞。一隻小蜘蛛從牆角爬過,扯出一條長長的線,在這樣的冬天裡,它是粘不到一隻飛蟲的,可它還是徒勞的織錦著自己的八卦。或許,這就是它的命吧,註定操勞,註定徒勞。

一行滾燙的淚水,從秀琴眼角滑了下來。

大昌子解開腰帶,褪下褲子,正要再壓上來時,一條板凳狠狠的落在了他的後腦勺上,他回頭只說了一個「你」字,便癱在了楊秀琴的身體上。

陳建業扯過一個被單,把她包裹起來,抱在懷裡。一滴淚,淚落了在了她臉上。

楊秀琴咬住他的肩膀,直至有血流出來,才猛然驚覺,一件一件的把衣服穿上,披頭散髮的就跑了出去。

再沒回來。

7

歲月滄桑,人世匆忙。

2010年清明節,老師、師娘要回鄉祭祖,他們的兩個孩子都在美國讀書,我不放心,親自陪他們回鄉下老家。

給過世的兩位老人燒了紙錢,焚香祭花之後,又來到一座墳前,雜草荒蕪,枯枝敗葉,僅僅也只是一個小土包而已,卻葬下幾十年的悲涼。

老師和師娘手拉著手一齊跪下,老師說,四哥,我和秀琴來看您了。

師娘把香點上,又倒了兩杯酒說,建設,我和建業商量著,回來蓋一所房子,蓋好以後就搬回來住,城裡太鬧騰,還是咱們這好,山青水綠的……

一陣微風拂過,師娘揉了揉眼睛,站起來,看著老師說,去看看大哥吧,一晃四十年了,也沒什麼可恨的了。

幾個黃嘴小孩圍著一個老頭子在唱歌,大昌子,大傻子,娶不到媳婦哭鼻子,大昌子,大傻子,松垮的褲襠裝雞子……

我下車趕走那幾個調皮的小孩,然後扶老師下車,看看師娘,師娘搖了搖頭。

老師遠遠的叫了一聲,大哥。

陳建昌向上提了提松垮垮的褲襠,笑嘻嘻地說,大昌子,大傻子,娶不到媳婦哭鼻子……

療養院的護工出來,把陳建昌扶了回去,老師去找了院長,詢問了一下他的近況。

院長握著老師的手,有些激動的說,您來怎麼也不提前打聲招呼呢,我這也好準備一下。

老師客套幾句,院長說大哥在這挺好的,有專人護理著呢,您就放心吧。

出來時,老師又被鄉長和一群領導攔住了去路,非請老師去「坐坐」。老師委婉拒絕,他們就和老師拍了照,走出老遠還在喊,陳老,您慢走。

我的恩師陳建業,大學教授,著名學者,作家,慈善家,企業家,他的故事,師娘在回憶錄里微有著墨,寫得不多,也是後來她草草跟我講了一些,才略有了解。

陳建昌腦袋上挨了一板凳後,人就徹底傻掉了,家徒四壁,又雪上加霜,生活的重擔一下子落在了老師的身上。

第二年春天,陳老太心梗突發,去了,料理完老人的後事,老師把陳建昌送去了養老院,然後就去找秀琴師娘。

幾經打聽,才知道師娘走了以後,並沒有回娘家,具體去哪了,也沒人知道。

就這樣,老師拿著照片苦苦尋了兩年,才在北京的一家小餐館裡,找到了師娘。

他跟她求婚,她拒絕,老師沒有再去逼迫,而是安頓下來,一邊做點小買賣,一邊苦讀書。

兄已故,叔娶嫂,古有先例,並無不妥,只是師娘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坎。

她在回憶錄里寫,建業是個做事認真,不言放棄的人,苦讀了七年書以後,就到大學裡當了老師,自己的小買賣也變成一家不小的商鋪,後來,陸續又出了幾本書,他有這樣的成就,絕非偶然。只有我知道,他的每一步,走得有多艱辛。

後來師娘跟我聊起他們的婚姻,先是陷入沉思,爾後才緩緩道來,她說到北京的第十年後,他又跟我求婚,那年我已經31歲了,想想,是我虧欠陳家的,如果命運就是要這樣安排,我想就接受他吧,哪怕當做是一種救贖也好。

他們結婚那天,誰也沒請,就兩個人坐在家裡,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著酒,他看著她笑,她也笑,她看著他哭,他也落了眼淚。

生命賦予歲月過於沉重的悲傷,每一次回憶,都是對內心的洗鍊。慶幸的是,那樣難熬的日子,也都熬了過來。

如同我們的祖國一樣,追溯回去,曾滿目瘡痍,可是,卻也逐漸的繁榮富強。80年代改革開放,老師的生意越做越大,最後成為了行業領袖。

他是個感恩念舊的人,富裕以後,把更多的精力花在了慈善、公益上,給家鄉建了學校,醫院,療養院,體育場等。他經常在課堂上跟我們講,窮則修身,達濟天下,人不能忘本,老祖宗用了五千年時間,給了我們現在的好生活,我們要背負起時代的責任。

2015年冬天,老師在鄉下辭世,葬在了陳家的墓群里,尊老師遺囑,沒有操辦,他在紙上寫,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或化沃土,或為塵埃,經其苦而得所樂,沒有遺憾。對不起,秀琴,我先走一步了。

師娘握著他的手,俯在他耳邊說,我這一生都在與命搏,與天斗,終換得一世白頭,孩子們還小,我再佑他們一程,你先走,我晚點就來。

老師笑了笑,閉上了雙眼,與歲月割捨,與塵世道別。

師娘在他的眉間輕吻了一下,低聲地說,去吧,睡個好覺。

一滴老淚,染了半個世紀的滄桑。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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