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 醉｜魏鵬｜小說選刊
沒 醉
魏鵬
翠花從鄉下來到省城，儘管受到城裡人的百般刁難和歧視，但總算在多又好大酒店站穩了腳跟。我到酒店做服務生時，翠花已在這裡幹了快兩年了，因我初來乍到，又是鄉下人，所以翠花與我走得較近，彷彿同病相憐似的，還親切的喊我「魏大哥」。有時酒店打烊之後，還大哥長大哥短的，說上幾句知心話。
那天中午，也就是快到吃午飯的時候，老闆的小老婆突然去向不明，老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坐卧不安，哪裡還有心思招攬生意？只見他匆匆地離開酒店，鑽進寶馬車就向紅燈區奔去了。
說來也巧，那天中午客人少得出奇。送走了最後幾個客人之後，翠花和我還有其他幾個鄉下來的打工妹也坐了一桌。飯前，翠花提議，讓廚師多炒幾個菜，大家也開心地喝上幾杯。
三杯白酒剛下肚，翠花就罵老闆是個色鬼，邊罵邊喝，邊喝邊罵，越罵越高興，越高興越能喝酒，後來，又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城裡人統統罵了一通。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老闆和城裡人罵得一塌糊塗，罵到無話可罵時，就開始笑了，就開始哭了。
終日里看著老闆醉，看著客人醉的翠花，今天也醉了。我看她滿臉緋紅，語無倫次，說話結結巴巴的，但她沒有笑，也沒有哭，儼然沒醉似的，還打著酒嗝說：「魏大哥，下午和俺到，到，到新街口，買，買，買純棉夾克衫！」說著就把我從靠倚上拉了起來，東倒西歪地走出了酒店。
我和翠花上了26路公交車，車上只有一個空位，我扶著翠花讓她先坐下。她剛坐下又連忙站起，原來車上又上來一個孕婦，翠花就把座位讓給這位孕婦了。那孕婦其實不是孕婦，我看她坐下後，從懷裡抱出一隻雪白的小狗。那孕婦對小狗說：「快謝謝阿姨！」於是那小狗就搖著尾巴，向翠花「汪汪」兩聲，把翠花嚇了一大跳還零一小跳，而滿車的乘客，也都酒醉似的喝彩。
到了新街口，我和翠花直奔百貨大樓。彷彿是酒精的作用，翠花很興奮，也走得飛快，我只好用目光遠遠的盯著。大樓的一樓擺滿了皮鞋和珠寶，我們只看了一眼就開始找女裝。女裝在二樓，須乘電梯上樓，電梯是階梯式的，兩個電梯並排放著，一個上去，一個下來。只要往上的電梯上一站，一個階梯都不需跨，立馬就會升到二樓。可醉酒的翠花卻上錯了電梯，她上的那個電梯是下的，她兩腳不停地跨著階梯，卻像是在原地踏步。後來被大樓里的保安給拉了下去，還鄭重其事地對翠花說：「這是電梯，不是健身器材！想健美請到健身房去！」
我覺得很對不起翠花，明知她喝醉了，就不該遠離她的左右。於是我拉著翠花的手，手拉手地來到了女裝櫃前，翠花一眼就看到了她要買的那款紫紅色純棉夾克衫，然而她卻直奔那件價值為夾克衫十倍以上的真絲旗袍。翠花把旗袍穿在身上，彷彿一下子變成了城裡人，興奮得一臉都是陽光。但她仍覺得不滿意，試了這件又試那件，穿了脫，脫了穿，幾乎把櫃檯前的樣品試遍了。那個極有耐性的營業員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望著一堆被翠花試過的零亂的旗袍問道：「你到底是買還是不買？」
「買，買，買……」聽到翠花連聲說買，營業員的臉上就雲散日出，轉怒為喜了，然而翠花接著說下去的是：「買是買不起的！」聽到這裡，營業員感到自己實實在在地被戲弄了一番，就拉住翠花不放，一副強買強賣的架勢。我連忙上前解釋說：「她喝醉了，對不起，她真的醉了！」
出了百貨大樓，翠花依舊是一臉的陽光。她把嘴附在我的耳邊悄聲地說：「其實，其實，俺，俺，俺沒醉！」
作者：魏鵬，在《詩刊》《雨花》《延河》《草原》《鴨綠江》《文學界》《上海文學》《天津文學》《黃河文學》《散文百家》《短篇小說》等發表詩歌、散文、小說，有作品獲獎並收入多種選集。著有詩集《艷艷和她的姊妹們》《斑斕的日子》《魏鵬詩選》；散文集《繽紛世界》《寸草寸心》；隨筆集《紅樓夢人情事理》；小說集《白與黑》等。現為江蘇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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