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雨辰：凌波仙子暗香潺翠袖待銀盤——年花話水仙

最新 02-20

凌波仙子暗香潺翠袖待銀盤

——年花話水仙

中國人的新年，總喜歡有鮮花點綴。而眾多花卉中，恰於春節期間開放的是水仙，因而水仙也就成為人們最喜愛的年花之一。水仙淡雅清幽，長葉清翠而花開小巧，綽約可人，又易置之案頭，自古以來就喚起了文人雅士的無限聯想，留下了無數清新雋秀的佳句。

借水開花自一奇

水沉為骨玉為肌

暗香已壓酴醾倒

只比寒梅無好枝

據學者考證，水仙在唐代從羅馬傳入中國，最初名為「捺祇」，很像其希臘語名「narkissos」（水仙的英文名「narsiccus」亦來源於希臘傳說，與「narcissism」自戀一詞同源），亦有可能是從波斯名「nargis」翻譯而來，段成式的《酉陽雜俎》中就曾有過相關描寫（參見薛愛華《撒馬爾罕的金桃》）。據說唐玄宗曾經賞賜其愛妃虢國夫人紅水仙十二盆，「盆皆金玉七寶所造」，可見水仙在唐代還屬於珍惜物種。而到了北宋時期，水仙就已是相當流行的花卉了，所謂「可惜國香天不管，隨緣流落小民家」（黃庭堅《次韻中玉水仙花二首·其二》）。

水仙屬石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多以水培法培養，不用泥土。這一特點就使她與眾不同，黃庭堅詩云：「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為骨玉為肌」（《次韻中玉水仙花二首·其一》），楊萬里也稱「天仙不行地，且借水為名」（《水仙花》），藉由對水的聯想，水仙被賦予了天仙一般的靈秀之氣。而除了水，養水仙的時候還需要瓷與石的襯托，「定州紅花瓷，塊石藝靈苗」（許開《水仙花》），這便使水仙不僅僅是一種時令花卉，更成為一個縮微的小世界。陸遊的詩喜歡寫生活，喜歡寫盆池，「並舍老翁能喜事，為添拳石象苔磯」（《盆池》），在文人精緻的布局中，一個山水自然已經勾勒、點染出來。而宋人許開所營造的這個空間，正為水仙所留：「適從閩越來，綠綬擁翠條」（《水仙花》），我們知道，水仙以漳州所產最為著名。據說當地的行家可以在根部刻上一刀，從而讓水仙的葉子長成彎曲形狀，而花朵卻可以直直地長出來，如此則更增盆池之趣了。

薤葉蔥根兩不差

重蕤風味獨清嘉

薄抒肪玉圍金鈿

淺染鵝黃剩素紗

提起水中仙子，我們總會想到曹植筆下的洛神：「飄若驚鴻，婉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這是一個縹緲而多情的女神形象，曹植描寫她「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含辭未吐，氣若幽蘭」（《洛神賦》）。洛水之神可愛而不可及，頗有點孤芳自賞的美。有人說，這也很像水仙那narcissism的希臘傳說。而洛神飄然行水的姿態，也常常被詩人們借來形容水仙：「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黃庭堅《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支欣然會心為之作詠》），「羅襪生塵凌波去，湯沐煙波萬頃」（辛棄疾《賀新郎·賦水仙》），「凌波路冷秋無際，香雲隨步起」（周密《花犯·賦水仙》），「羅襪凌波歸去晚，風裊裊，月娟娟」（趙孟頫《江城子·賦水仙》）。如此吟詠，自然亦動亦靜，好似清風吹過，暗香輕搖。水仙花有著無數雅號：「天蔥」、「雅蒜」、「雪中花」、「金盞銀台」等等，而「凌波仙子」無疑是最為貼切的。

洛神賦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如此亭亭玉立的姿態，甚至不輸梅花的神韻：「暗香已壓酴醾倒，只比寒梅無好枝」（黃庭堅《次韻中玉水仙花二首·其一》）。朱熹亦曾感慨：「隆冬凋百卉，江梅厲孤芳」，冬天似乎天然是屬於梅的。但是梅花的芳韻總要經歷一番寒徹骨，相比而言，水仙的意象就多了些溫婉，「如何蓬艾底，亦有春風香。」在蕭瑟的冬天裡，水仙的香氣隱約浮動在空氣中，幽而柔。然而，這淡雅而柔弱的花卉，在朱子看來卻不乏高節：「弱值愧蘭蓀，高操催冰霜。湘君謝遺褋，漢水羞捐璫。」這裡用了湘夫人和漢水游女的典故。《九歌·湘夫人》有：「捐余袂兮江中，遺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之句，形容抒情者對湘夫人的期盼。而《詩經·漢廣》中「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則暗含了鄭交甫「我欲下請其佩」的故事。當然，對湘夫人的期盼最終是「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以無言而終結。而鄭交甫追求漢水之女的結果亦是「趨去數十步，視佩，空懷無佩；顧二女，忽然不見。」（《詩三家義集疏》引魯說）充滿了迷離與凄涼。在理學家看來，這是因為節操不夠，所謂「徒知慕佳冶，詎識懷貞剛？」（《賦水仙花》）而水仙花在朱子心中正是超凡脫俗、遺世獨立的佳人形象，不僅美在姿態，更美在氣節與神韻。

明玉擎金

纖羅飄帶

為君起舞回雪

柔影參差

幽芳零亂

翠圍腰瘦一捻

朱熹的欣賞固然高雅，但未免讓水仙少了一絲人間煙火，少了一絲情味。而同為南宋詩人，陳與義筆下水仙花的情韻則豐富多了。建炎三年（1129）初春，陳與義流寓岳州，借住在郡守的園亭中。一日賞園，但見「仙人緗色裘，縞衣以裼之。青帨紛委地，獨立東風時。吹香洞庭暖，弄影清晝遲。」緗色是淡黃色，縞衣指素絲織成的衣服，吸引詩人目光的正是洞庭湖畔的一簇水仙花。此時正是洞庭湖的早春時節，水仙的幽芳融合在清風之中，令人陶醉。而不似其他花朵的怒放，水仙在寂靜之中悄然開放，似乎無情。可是陳與義心中卻是有情的，所以他說：「寂寂籬落陰，亭亭與予期」，想像自己正是為了赴一個與水仙的約而來：「誰知園中客，能賦會真詩」（《詠水仙花五韻》），唯有詩人，才如此多情，如此期待那個知音吧。

會真詩

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嘆人。

養水仙，多數人都喜歡開花，而不喜其翠葉。人們甚至形成一句歇後語：「水仙不開花——裝蒜」。其實，若是細心品味，即便是那簇簇翠葉，亦不乏清致。楊萬里寫水仙花：「薤葉蔥根兩不差，重蕤風味獨清嘉。薄抒肪玉圍金鈿，淺染鵝黃剩素紗。」（《千葉水仙花》）描寫花的是頷聯的兩句，言其花片如白玉，花心似金鈿，對仗亦極工。然而真正讓人覺得素雅有韻致的卻是首聯，如其小序所說：「至千葉水仙，其中花片卷皺，密蹙一片之中，下輕黃而上淡白」，如此才能顯現水仙的美，而誠齋此詩之妙，我以為恰是先有了「薤葉蔥根兩不差，重蕤風味獨清嘉」的渲染。再如王沂孫這幾句：「明玉擎金，纖羅飄帶，為君起舞回雪。柔影參差，幽芳零亂，翠圍腰瘦一捻。」（《慶宮春·水仙花》）「明玉」比喻水仙的球根，「金」代指水仙的黃色花朵，你看，除了這句外，王沂孫所著力描寫，都是水仙的長葉，如纖羅飄帶，舞流風回雪；似翠圍腰瘦，映幽芳柔影。水仙之美，又何嘗僅僅是那一頂金盞銀台呢？

那麼今夜，你願意品花還是觀葉

今夜，你的凌波仙子，可曾搴簾造訪

新春快樂

今天是大年初一，京師文會全體編創團隊給大家拜年！

祝大家新春快樂，身體健康，闔家幸福！

本期彩蛋，就由作者為大家帶來一首小詞賀歲~

《風入松·新年》

陽台獨賞鳳城寒。散聚御街寬。年年最是歲除夜，休提筆、難賦清歡。錦字香燒頻寄，天涯銀漢同看。凌波仙子暗香潺。翠袖待銀盤。華胥一枕今何夕，有花月、詩酒留連。試問春歸幾許，紅箋喚啟珠簾。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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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謝：感謝北師大古典文獻學專業博士生余向華對本文內容提供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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