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卡設計獎大師——葉錦添（下）
「我底氣很足」
茂林修竹間，玉嬌龍白衣勝雪，墨發四散，如敏捷的鳥兒穿梭葉間的場景想必對普通觀眾而言是不陌生的。葉錦添也憑藉《卧虎藏龍》的美術設計從奧斯卡滿載而歸。但是這份榮譽不是偶然降落，而是葉錦添本來就有卓越的專業素養。
拍攝《卧虎藏龍》時有個場景，武術設計本來想讓玉嬌龍從王府的窗戶里朝外迅捷唯美地飛出。但是葉錦添卻突然發表了反對意見，說古時候北方的王府風塵大，根本不可能完全開窗。結果攝影師罷工，武術指導置氣，副導演甚至譏諷葉錦添說「你這樣能得奧斯卡嗎」。整個現場的氛圍變得凝重起來。後來李安詢問他說：「是不是真的這樣？」葉錦添回答：「不信你去查歷史。」第二天葉錦添再到片場，這個場景的拍攝已經被修改為玉嬌龍先用劍挑開窗戶再飛出來。再後來葉錦添獲得奧斯卡獎，遇到曾經挖苦他的副導演，副導演已經心悅誠服地說：「你是我的偶像。」
獲得國際認可後的葉錦添被很多媒體稱作大師，說他是「被藝術纏住的人」。葉錦添卻否認說：「我不覺得我自己本身是藝術家，如果藝術家代表某種東西的話，我就不會是藝術家。」他說自己討厭對文明的定義，甚至到了反抗或是反叛的程度。因為他認為，定義過的文明會固定人們的認知角度。儘管不承認「藝術家」的頭銜，葉錦添仍說自己「底氣很足」。
「我覺得我是從零開始的，將來什麼都沒有也沒關係。」正因為他心境能保持平穩，未來才有無限可能，底氣才能浩然存於心胸。葉錦添沒有詳盡宏大的計劃，全憑「癮」字闖蕩東西，「我自做自己的東西，什麼大風大浪都與我無關。」能與曾經無比崇拜的人合作，同他們共進退，這種狀態已經讓葉錦添滿足。
2004年到即將到來的2014年這十年被葉錦添說成「具有轉折性的十年」。因為中國能夠重新表達自己，外國也能重新接受中國。所以他異常珍惜這十年東西文化水乳交融的時光，他遊走於東西文化間，重構屬於自己的東方藝術元素，還出書記錄了自己的掙扎和思索，把自我辯證的哲學思維和自我發現的生活體驗表現出來。
《神行陌路》就是葉錦添自我剖析和自我總結的作品，這個書名很符合葉錦添的氣質，比方說他身上神秘的東方韻味、眼神里流露的探知慾望。「陌路」這個概念是想像的世界，是他無法觸碰卻能感知到存在於身旁的世界，「神行陌路」即代表了他對我們沒辦法知道的世界的默默探尋。這些缺乏體系的東西漸漸被他總結到一起，就是所謂的「新東方主義」。
「中國沒有符號」
葉錦添說，上個世紀的東西沿襲到這個世紀沒辦法那麼固定地去表達，所以產生了後現代主義；東方主義跟所有的主義都是用以前沿襲的語言去規範一種思想，這種思想絕對是可以在現實生活里重現的。葉錦添從東西方文化的矛盾面掙脫出來，用視覺絢爛了觀眾的雙眼。
「國際上的東西都是越獨特越能站得住腳，」葉錦添提高聲音，「如果你完全沒有文化是沒有地位的。」他舉例說，失去文化的國度，就好像只靠收取材料來轉化、而沒有自己的東西的設計師。中國文化斷層和誤解現象是很嚴重的，年輕人沒有透徹理解自己國度的文化就沒有資格談新東方主義。
站在葉錦添的立場，未來需要的首要東西是，打磨好自己的文化，把它打磨得晶瑩剔透，重新去珍惜它。其次，要西方的精粹融入進自己的文化體系里。國人應該理清自己的文化脈絡，培養自己的文化審美，而非套用西方的審美。
「中國沒有符號。」葉錦添略帶笑意地說，因為他被太多次問及這個問題，「好多人都在問，我覺得蠻無聊，但還是來回答一下。」他說中國只有歷史和記憶，所有的符號都是歷史和記憶的一部分。中國是個形象的民族，從遠古就重視圖像，圖像演化成圖騰，圖騰又回歸圖像。
東方文化的思維其實是可以從古代哲學說起的。葉錦添說東西方文化的區別很大程度是存在於「虛實」之間的。西方講究科學倫理，虛就是虛，實就是實；而東方文化講究的是空間的「不增不減」，是虛實並置的。他做了個假設，真空里存在一個單細胞，單細胞可以進行分裂，複製出多個細胞。用東方的觀點看，新的單細胞在空的空間里誕生，好像從另一個空間飛過來的，「空」是產生一切東西的可能。東方文化里的留白也是這個道理，空即蘊含一切。西方則講究純粹的科學主義。
細膩的葉式設計在於把傳統東方的韻味揉進骨髓里，然後吸收西方文化中靈動的部分，組成新的東方風格。這種符合國際審美的東方文化積澱下的藝術，也造就了葉錦添這樣一個美學傳奇。從電影到舞台劇，再到展覽，每次他都有自己鮮明的理念和獨特的美學思維。
但是，葉錦添也並非不被質疑，比如說《紅樓夢》的形象設計。他解釋說過，自己理解的《紅樓夢》類似於烏托邦，是虛無縹緲的境地，所以採用了半寫實服裝，但可能與觀眾的理解有出入。時光荏苒，這些爭執漸漸淡去。葉錦添仍保持著自己不為金錢的信念，惟願創作出符合心意的東西。他始終試圖從人世間建立的理解世界的方法回歸到自然。
「它像一隻野猴子，穿梭於豐盛的叢林，直視前方；又如靜止的飛鳥，凝神抱守，化而為綜合多元的母體。」葉錦添這樣描述新東方主義以多方向的構成，不斷自我吸納與影射的過程。他所探索的藝術，是擺脫一切羈絆帶來的困惑，深刻探索陌路多樣的風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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