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生命中很奇異的時刻遇見了我

「這些年來，隨著電影協會紛紛衰亡、家庭影院逐漸興起，學生們對昔日的經典越來越不感興趣。有一年，我提議看《迷魂記》，他們卻一個勁兒地求我放《搏擊會》(Fight Club,1999)。結果是這兩部片子我們都看了。我承認《搏擊會》技術高明，無數影迷寄給我的電子郵件也讓我知道影片給他們留下了多麼深刻的印象，然而我仍然難以贊同這部片子。花了一周的時間細看《搏擊會》之後，我對其拍攝技巧更加欣賞，對其思想內容卻更加不屑了。這部電影主題鬆散，缺乏智力上的統一，但這個缺點並沒有影響整部影片所獲得的好評，因為在眼下這個時代，觀眾已經深陷音響效果和動作效果的包圍之中，電影鏡頭越來越短、聲音卻越來越大，特殊效果搶了主題和表演的風頭，甚至取代了後者的地位。今天的觀眾正在逐漸失去進入電影敘事弧（Narrative Arc）的能力，他們還有那個耐心等待《第三個人》中哈利?萊姆的出場嗎？」

——羅傑·伊伯特 《偉大的電影》

去年6月我很有幸去了上海國際電影節，在大光明影院的二樓座位上重溫了《搏擊俱樂部》。看完我的第一感受是：形式上沒有一刻無聊，內容上卻處處都是無聊。

其實要拍出這種效果是好難拍的，不得不佩服大衛·芬奇的導演水平。不過這部電影對我來說最大的問題在於沒有真實感。換句話說，我不覺得這部電影里的情節可以在現實中發生，而大衛·芬奇其他每部電影都給我一種強烈的真實感，懸疑是建立在一種基於現實的基調上的，甚至是奇幻題材《返老還童》，裡面的感情和歷程也讓我感受到了與真實生活強烈的聯繫。《搏擊俱樂部》是他唯一一部讓我覺得過於怪誕、荒謬、天馬行空的電影。

當然這篇影評是少不了劇透的，如果你沒看過這部電影的話，what are you doing here？

搏擊俱樂部到後面簡直變成了一個地下的恐怖組織，這個組織的能力我估計可以媲美復仇者聯盟。基本上只要他們想的話，可以抓到任何人，策劃任何爆破。而Tyler Durden這個角色也是個明顯的反**、反**傾向的**主義分子。一個人有雙重人格，也許會分裂出真正的自我，不過這個自我似乎過於浮誇了，一個人精神分裂就會去策劃炸樓嗎？還有那麼一群忠實的信徒，他說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命令殺死他自己也要照做。這些人沒有自己的判斷力嗎？

整部電影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觀和基調，缺少與我們真正的世界的聯繫。我其實只能把這部電影當做喜劇去看。

從電影片頭就可以看出，大衛·芬奇講故事的方式極其聰明且高超。各種電腦特效的炫酷轉場，在以前電影里是無法做到的。所以這部電影也大大促進了電影語言的創新。這部電影其實真的就是部喜劇片，各種尷尬和笑點都在時刻發生，而且是以非常新穎的形式不停刺激你的大腦。

所以這部電影到底想表達什麼鬼東西呢？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要說說這部電影好在哪，因為我還是很喜歡這部電影的。

最大的亮點當然就是那個眾人皆知的twist——皮特和諾頓其實至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又是一部以反轉讓你出乎意料的電影，這種實在是屢見不鮮。像《第六感》和《非常嫌疑犯》這樣的電影，當你知道反轉以後再去重看，就非常無聊，難以下咽。但《搏擊俱樂部》不同，但你知道反轉以後再去重看，竟然更加好看，而且會注意到許許多多細節其實都已經告訴你Tyler Durden就是他自己。比如Tyler Durden經常會以只有一幀的畫面閃現在他的大腦中，也就是我們觀眾看到的畫面中。由於只有一幀（電影是1秒有24幀），一眨眼就過去了，大多數人第一次看都無法捕捉到這樣的細節。

這種技巧大衛芬奇也不是第一次用了，早在《七宗罪》里，當皮特拿槍指著史派西時，他妻子的畫面也在他腦海中以一幀閃現，而我以前看過很多遍都沒注意到這個細節。

此外，還有海倫娜·伯翰·卡特的許多台詞都說明了這個twist，但一開始不可能想到這上面來。還有諾頓說從來沒有看見他們兩個同時出現過，面對老闆自己打自己的時候想起了和Tyler打架的感覺。這些細節在第二次看的時候都會變得特別有趣。

其次，正如我之前所說，講故事的方式非常高明。我在上海重看的時候發現，這部電影每個過渡都特別巧妙，每個轉場都特別自然，每個包袱和每個反轉都抖得特別合適。從節奏和形式上來看，這是部挑不出毛病的電影。但這也導致會給人一種形式大於內容的感覺。內容確實很空洞，就像電影里搏擊俱樂部的成員都很空虛一樣。這是要多空虛才會天天和別人打架覺得很過癮呢？這是對生活已經沒有任何感覺，活得很麻木的人，才會如此空虛。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過這樣的感覺。電影充滿刺激性卻沒什麼實質的內容，就像搏擊俱樂部那群人天天打架卻活得也沒什麼感覺了一樣，也許這個缺點其實就是大衛·芬奇一開始就這樣設計的？

電影的結尾更是不知所云，諾頓終於克服了自己，選擇開槍，心理上戰勝了皮特，終於完全做回他自己。但這時恐怖行動已不可撤銷，那些大樓在他面前轟然倒塌，但他牽起了海倫娜的手，對她說了句：你在我生命中很奇異的時刻遇見了我。是的，他終於明白一切了，牽起了她的手，可是卻已經是世界末日了。那這有什麼意義？

說實話，電影里Tyler Durden的那些個大道理，經典台詞，還有反社會的行為，我一點都不感冒。我知道一開始是有些人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很深的感悟，這部電影才變得越來越有名的。但我自己說實話真沒多大的共鳴。這部電影真正感動我的，其實是諾頓與海倫娜的關係。

兩個人都是吃飽了沒事做跑去聽人家癌症患者的痛苦經歷，諾頓是表面上是個老實的上班族，內心卻有很多極端的想法不敢去實現，海倫娜則是表面上很離經叛道，內心其實卻很渴望愛。在看見企鵝的那段超現實畫面中，我們知道諾頓其實心裡就是喜歡海倫娜的，但是他囿於內心的阻礙，是永遠不會表露出來的。所以皮特出現了，把他真正的內心和自我展露了出來，也讓海倫娜大開眼界，可以沒有任何拘束地去愛上他。但是有皮特存在終究是不能在一起的，因為海倫娜一開始愛上的，就是那個清醒的，老實本分的諾頓自己。最終諾頓終於殺死了皮特，營救了海倫娜。你在我生命中很奇異的時刻遇見了我。假如是其他時候遇見，又會是怎樣的故事呢？也許Tyler不會出現，世界不會末日，但我們兩個也只會是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的狀態。現在大廈在我們面前坍塌，但至少此刻，我正牽著你的手。

《搏擊俱樂部》要表達的其實就是對生活麻木的感覺，對社會憤世嫉俗的態度，對娛樂和暴力的無限制追求所帶來的空虛。但對我這個觀眾來說，其實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

Tyler Durden這一角色的成功在於布拉德·皮特精彩的表演。《搏擊俱樂部》註定無法成為主流大眾都喜歡的電影，只能成為一部邪典電影。會有少數群體對電影中的很多台詞和內容有非常強烈的共鳴因此非常喜歡，但主流大眾是不會有這同樣的共鳴和激情的。但從評分的高分來看，似乎這部電影已經成為主流了。在IMDb上8.8的高分排影史第十，在各大榜單上名列前茅，各種媒體推薦，很多人都去看了這部電影，也很難找到不喜歡這部電影的人。那麼人人看了都喜歡，真的每個人都有那麼強烈的感悟？我覺得不見得。如果是喜歡大衛·芬奇的風格的話，大可以去追捧《七宗罪》《心理遊戲》《十二宮》《返老還童》《社交網路》等等電影，我覺得這些都比《搏擊俱樂部》要好，有聯繫到生活的真實感，這才是更會有共鳴的東西。也許主要還是因為《搏擊俱樂部》出名了，每個人都會想去看看，並感到我也很喜歡呢。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呢？

「因為在眼下這個時代，觀眾已經深陷音響效果和動作效果的包圍之中，電影鏡頭越來越短、聲音卻越來越大，特殊效果搶了主題和表演的風頭，甚至取代了後者的地位。」

正如電影里Tyler Durden所說的，現代人已經被自己所買的商品和產品代表了自己，而不是自己本身。

就我自己而言，這部電影的娛樂性是很高的，我可以在任何時候再把這部電影看一遍。我真的其實就當做喜劇片來看的，節奏很順暢，特別多有趣的畫面和台詞，很多瞬間特別搞笑，結尾很浪漫。就是這樣，一部看的刺激開心的娛樂片，但也僅此而已，沒什麼別的。我想大衛·芬奇在導演這部電影的時候，也沒想過要什麼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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