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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養女」邢岫煙:爛牌打得如此絢爛

詠紅梅花得「紅」字

——蘆雪庵聯句,邢岫煙詩作

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喜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邢岫煙位列紅樓副十二釵,戲份不多,卻極精彩。清代紅學家陳其泰稱為「書中第一流人物」,絕非溢美。

「岫煙」者,山中雲霧,清新淡然,不染塵埃,正是性格寫照:身貧志堅,不卑不亢,淡定自然。紅樓女子結局美滿者為數不多,岫煙當為最佳,非逢迎鑽營所得,而是人格魅力征服了富貴之家。「雲很淡,風很清,任星辰,浮浮沉沉」,她在大觀園中人淡如菊,自有芳香,最終征服了歲月。

初進賈府,勢利眼鳳姐勉強接受。

鳳釵此等人精無不折服

岫煙出場在49回,與薛寶琴、薛蝌、李紋、李綺一齊來投賈府。與他們不同,邢家貧寒,沒活路了只能來依附。父親粗鄙「酒糟透」,邢夫人在賈府是個「尷尬人」,生性寡薄,對侄女沒啥感情,礙於情面收留,還要求岫煙每月交出一半月錢。上無長輩疼愛,也不入多情公子寶玉青眼。寶玉大讚其它四人「精華靈秀」,未提岫煙,可見她乍看有多平凡。惜貧憐弱的賈母對邢夫人拋下一句「你侄女也不必家去,園中住幾天,逛逛再去」,就差直接說轟人了。但凡有一絲憐受,也得叫個「邢姑娘」,不於冷冰冰的「你侄女」。鳳姐把她安排在迎春處,當作累贅,出了事就算在邢夫人身上。「二木頭」迎春貴為小姐,都被一幫下人欺負,何況新來的窮親戚?

這就是岫煙到大觀園的境況:無依無靠的一個邊緣人物,說多爛有多爛的一副牌。都以為她會很快被擠兌走人,未想她有了一席之地。她的涵養來自學識,在姑蘇由妙玉傳授。得了妙玉的才學高潔,卻未沾染妙玉的孤僻。她受白眼不怨恨,拮据到當棉衣度日,也不向人開口。正好當鋪是薛家開的,寶釵得知此事,發現了她低調中藏著的高光。「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了」,看似一句玩笑話,人情練達的寶釵可不是隨便說的。於是,寶釵成了她第一個貴人。

一個個無視或輕視過岫煙的人被她折服。平兒見她在一群人中衣著單薄,被凍得「拱肩縮背」,依然從容,頓生憐惜。 她和寶玉、寶琴、平兒同一天生日,卻守口如瓶,直到湘雲說出,探春當即送她一個碧玉佩。一個老媽子讓她受委屈,她卻向鳳姐求情不要攆走。鳳姐看她,「衣服半新不舊,被褥薄涼,房中擺設卻乾乾淨淨」。鳳姐識人眼光何等犀利,馬上意識到這個窮親戚不是負擔,而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一股清流,回家就叫平兒取了幾件上好衣服,讓豐兒送去。岫煙力辭不受,反倒送荷包給豐兒。鳳姐感嘆:「冷眼敁敠邢岫煙為人,竟不像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樣,卻是溫厚可疼的人。」鳳姐心狠也心善,激發出她善心者,必是至德至善之人。

大冬天的,當了棉衣凍得發抖。

寶走看走眼終識得此寶

有場岫煙的重頭戲,看似與寶玉偶遇,談的又是妙玉,實則展示岫煙的人生境界。寶玉生日,看著「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的帖子不知怎樣回帖,來尋黛玉,遇著岫煙,隨口問:「姐姐那裡去?」聽到岫煙笑道:「我找妙玉說話。」寶玉一驚:「他為人孤高,不合時宜,萬人不入他目,原來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們一流的俗人。」得知岫煙與妙玉交情,寶玉恍如聽了焦雷一般,喜得笑道:「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閑雲,原來是有本而來。」

岫煙一眼看穿妙玉對寶玉的情愫,指點回帖「檻內人」,便合她的心了。寶玉頓時如「醍醐灌頂」。妙玉在書中著墨很少,顯得神秘,岫煙最知妙玉,笑道:「她這脾氣竟不能改,竟是生等這般放誕詭僻了。從來沒見拜帖上下別號的,這可是俗語說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個什麼道理。」這評價一針見血。想那妙玉何等孤傲自負,原來早被岫煙看穿。岫煙之聰慧,妙玉之矯情,都在廖廖數語中豐滿。寶玉另眼看岫煙,更不在話下。

好人緣帶來好姻緣。薛姨媽一番考察,「岫煙生得端雅穩重,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便說與薛蟠為妻。」又覺得薛蟠太渣,別耽誤了人家,於是又求賈母作媒,說與同樣身貧志堅的薛蝌。賈母欣然應允,可見已接受了「你侄女」。這應該是紅樓新人中最班配、最圓滿的一對。玉成此事,必有寶釵美言。後四十回寫小倆口舉眉齊案,續得挺好。岫煙不爭不乞不怨,卻自有命運謄顧,因為她有高潔的靈魂、充足的學養、堅強的內心、柔軟的身段。她是物質貧乏的精神貴族,她的世界很豐滿。

釵荊裙布與雍容華服。遇到寶釵,原來當鋪是薛家開的。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這是蘆雪庵聯句時,岫煙《賦得紅梅花》末句,言明心志。有句話說,女生對自己最好的投資,不是財富,而是品位——你若芬芳,還怕他錯過春天?用在她身上再恰當不過——你若絢爛,還怕他錯過岫煙?

這氣質,難怪寶玉稱她「不是我們一流的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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