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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撒瑪壩梯田

凌晨的露珠還在黑暗裡生長的時候,我們就出發了。去撒瑪壩梯田看日出。大巴在顛簸中製造新一輪的睡意,從上車時的喧囂到沉寂,像在每一種旅途中等待歡喜來臨前的徵兆。當隱約看得見車窗外的山巒觸摸到天際的灰白時,黎明前的黑就迅速褪去最後的盛裝。

有人說,到了。一群人迅速地奔向觀景台,想儘快一睹撒瑪壩梯田的綽約風姿。此前,我曾多次見過元陽的梯田。在老虎嘴,在多依樹,在壩達,層層而上的凈土,用曼妙的曲線托著輕飄飄的雲霧,在濃妝淡沫之間相宜相生,像大地在山間跳著靈魂之舞,美妙絕倫。在群山競雄之間能長出糧食的田野,它不會是廣闊的,當那種在逼仄中的頑強以規模的方式入侵眼帘的時候,除了震撼和嘆服,任何語言和文字在滄桑和厚重的梯田面前,都是淡薄的。

聽說撒瑪壩梯田是大的,我想像不出它應該如何大。或許是山脈夷為平地,或許是平地略起丘陵。在雲貴高原的山巒之間,生長著太多的奇蹟。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每一處都無法施展有限的想像力。才奔出幾米遠的地方,就聽見同行的姐姐叫我的名字,她說,快來,這邊,太美了。

鋪開在我眼前的景象頓時讓我驚呆了,比起萬頃碧波蕩漾的湖水,它多了萬分的仙氣,比起萬馬奔騰連綿起伏的群山,它又增添了萬分的靈氣。那些沉悶在胸襟里的戾氣被眼前的豪邁氣象一點點吞吐,九霄雲外之地,像是居住著人間極樂的煙火。忽然就想幻化為能騰雲駕霧的仙子,一頭鑽進雲海里。雲海里一定有瓊樓玉宇,一定有美酒青天,一定有人間真善美。

我還沉浸在眼前的喜悅里,就聽到那邊呼叫的聲音。他們說,那邊才是看日出的最佳地。站在雲霧繚繞的山岸邊,梯田的身姿被隱去,白茫茫一片浩渺的仙氣,不彌不漫,無動無靜,像是在給撒瑪壩梯田養精蓄銳。許久之後,輕輕柔柔地過來一陣細風,吹開了一小團霧氣,梯田像個害羞的小姑娘,露出頭上的羊角辮子。轉瞬之間,風過,濃霧籠罩上來,眼前又是一片白色的霧海。和在此之前我見過的霧不一樣,它不是飄緲無形的,倒像是厚實安全的,讓人覺得一踏上它,就能到對面那座山上。

紅霞的初影染上天際的時候,日出的序幕就拉開了。天空的雲以不同的身姿變幻著,有時是一條龍,有時是一朵蓮,我甚至看到了一隻宣威火腿的模樣。我眼睛也不敢眨地看著天邊,想像著一輪紅日跳出天際,照耀在雲海之上時的驚艷。在有神跡眷顧的地方,人心會有被觀照後的法喜,塵盡光生處,看見山河袈裟,萬物慈悲。

冬日的寒風有些凜冽,它吹進我的大衣里,給我一種嚴肅的存在感。是的,我知道,此時我在雲南紅河縣的撒瑪壩梯田,等待太陽照在雲海里的壯觀。此前,我看過大海上的日出,荒漠里的日出。這尋常所見的太陽,它是人類的奢侈品,而我們通常都忽視了它的存在。於是,它總會選擇一些多維的角度,讓人類感知它的絕美,讓熱愛生活的人們不遠萬里追逐它的足跡。

烏雲籠罩著紅霞,一點點地往上升,太陽的臉始終還是看不見。我又想化成能施魔法的仙子,可以剪開烏雲的一角,讓陽光直射在雲海里。等待亦是美好的,近前是開得茂盛的冬櫻花,花樹上有幾隻歡快的鳥兒。耳畔是一群文化人在談笑風生,有幽默和激情,更有睿智的火光。冷,在一時之間變得微末起來。太陽像是鐵了心要與我們捉迷藏,當可以看見它的臉時,已經百尺竿頭,紅日凌空了。

帶著遺憾離開,是為了下一次抵達時能得到驚喜。一群人鑽進雲霧裡,做一回真仙子,也不枉了一片雲海的恩賜。有念想的生活總是讓人充滿著期待。沿著泥濘的路,一直往下,有亂石險溝,有飛瀑蛛網,我們看見了梯田的真容。腳踏著大地的時候,我的想像就由一個仙子變到了農婦。赤足在梯田裡耕種一家人的生活,與牛成為最親密的夥伴,與雲霧成為最知心的閨蜜。肩上扛著犁,背著娃,手裡提著種子,亦如世世代代在這些梯田裡耕種的哈尼族婦女。為能開鑿一塊簸箕大小的梯田而開心一個夏天,一點一滴的積累,成就了這萬畝梯田的壯觀。它餵飽過我的祖先們的身體,也餵飽了我此時的靈魂。有兩隻白鵝在梯田裡游過,覓食,那是它們每天的生活。而我,只是在它們的身上捕捉到了我想要的詩意。

紅河有句俚語:不到撒瑪壩,不知梯田大。我不知道我用腳丈量了多久,在梯田與梯田之間,在阡陌與阡陌之上,我親近過一種歷經一千三百多年的農耕文明。水與山齊高,人與地同古。在山高坡陡,地少難耕的地方養育了一代又一代哈尼人民,為了生存,為了生活,他們用雙手在大地上創造了一種奇觀。

這是哈尼人民在大地上用肉身鐫刻下的雕塑,它隱藏著道法自然的哲學。從15度到75度的坡上,一塊又一塊的梯田,像蜘蛛結網那樣,密密集集,只為捕捉生活的獵物。那些起起伏伏的曲線如此優美,它們是大地的音符,正是哈尼人民這偉大的藝術家們世世代代都在彈奏的曲子,歷久彌新,氣象萬千,瑰麗磅礴。

沿路遇見去梯田裡勞作的哈尼族老鄉,熱情的問候里是濃濃的鄉音鄉情。在我一不小心就要滑足的小路上,田挨著田,埂接著埂,卻無法找到一條及人力之外的通途,可以藉助現代化的工具來減少勞動力。在這個人人想要便捷方式,又處處思戀慢生活的時代,聞著梯田裡泥土散發出來的芳香,像是回到了自己的故鄉。我的父老鄉親們也在幾十度的梯地里勞作,過往的人們曾為他們擔心,挖出的土豆是否會掉進深溝里。事實上,每一種生活後面都有老百姓自己創造的智慧,每一個人都無法代替別人去生活。

走近,只是生活的一種緣分。而看見,是生活的一種態度。至於抵達了什麼,總該是一個人的修行和造化。就像我在撒瑪壩梯田沒有看見的日出,而看日出就成了一個美妙由頭的開始。沿著它,我看見了廣闊的撒瑪壩梯田。而又是因為這一次筆會,我亦看見了比梯田更美的是哈尼人民的善良。

這種善良就像是一粒種子,在我來的時候就播種下了。第一次自駕遠行,到一個叫紅河的地方參加筆會。從早開到晚,天黑,霧多,能見度只有三米。導航不時在提示有落石,一路心有不安。突然車胎爆了,三個女人的無助被放大得比夜還黑。抱著一試的態度想找到救星,沒想到第一輛車就停下來。穿著白西裝去鄰村吃酒做客回來的幾個小夥子,爬在泥濘的地上,費力地幫我們換車胎時的樣子,深深地感動了我。這種從天而降的善良,是上天給我的極大恩惠,是紅河人民在我心底種下的一粒種子,像哀牢山深處在夏天時滿目的綠色,草木葳蕤,生機昂然。

迎面走來幾個哈尼族婦女,她們要去另一個村子裡幫忙,說是親戚家有剛過世的人。還熱情地邀請我們下次再來,雲霧裡看不見村子,但聽見有哀樂傳來。於無親無故的人,這人間的生生死死,省去了悲傷,倒是有了另一種好奇。想去看看他們的儀式。才升騰起的心思迅速地自滅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外是從一種幻滅到另一種幻滅。所有的儀式也都是一種宣告,只為活著的人留下不同的生路和活法。

沿級而上的台階上,落了許多不知名的花朵,無香,色艷。無規矩地擠在濕滑的路上,有人在憐惜它,有人在踩踏它。一朵朵花,亦如人的生命,有人喜歡,有人厭惡。開了,落了,都是人間景緻。落花的殘紅也只在一時,一個露珠的生命,一個人的生命,長長短短又有何不同。我聽不懂哈尼族婦女們的談笑,但我看見了她們及她們的祖先們創造的撒瑪壩梯田。一代代人來了,去了,唯有養育他們的梯田才是永恆的,它們是永遠活著的偉大藝術品。

要走的時候,該留下什麼。這已是來不及思索的問題。我們只是撒瑪壩梯田的過客,在經過這片梯田的時候,以不同的姿態匍匐,仰望,驚嘆。得到應該得到的,失去應該失去的。好不容易爬出雲海,身和心都已經乏力了,唯有我手裡拾得一朵落花,完好如初。細看,像一朵袖珍的蓮花,安靜地躺在我的手心裡。

作者簡介:葉淺韻。原名:魏彩瓊。曾用筆名:大彩。雲南宣威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國土資源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魯迅文學院首屆國土作家班學員。作品散見於《中國作家》、《中華文學選刊》、《大家》、《散文選刊》、《讀者》、《海外文摘》、《邊疆文學》等報刊雜誌,多次獲獎,多篇文章被收錄進中學生輔導教材及各種文學選本。已出版個人文集《陌上花開時》、《必須有那樣一個人存在》、《把生活過成最美的詩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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