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年過去了 為什麼我們還在信仰「血親復仇」
這可能是戊戌狗年春節里最震撼的新聞。
2018年2月15日，大年三十當天正午。陝西省漢中市南鄭區新集鎮王坪村裡炊煙繚繞，正是家家戶戶吃團圓飯的時候。
35歲的村民張扣扣攜帶一把尖刀，走進了同村人王正軍的家。幾分鐘後，王正軍本人、他的大哥，他的父親，均倒在張扣扣刀下。而王家婦孺，一無所傷。
隨著兇手張扣扣的落網，更多信息被媒體一一披露——22年前，因為一場宅基地糾紛，時年13歲的張扣扣眼看著母親被這次兇案的死者王正軍打死。而王正軍被判刑七年。
有媒體報道稱：當地傳言，當年的案件疑因王家仗勢欺人。而22年後曾當過兵的張扣扣連殺三人，似乎蒙上了一層為母報仇的悲壯色彩。兼之其未傷及王家婦孺，甚至有自媒體將其冠以「英雄」之名。
張扣扣案讓人想起了遠隔83年的另一宗案件。
1935年11月13日清晨，一場秋末冬初的寒雨籠罩著天津，滿城蕭索。
午後，在天津做寓公的孫傳芳，像往常一樣匆匆走進天津居士林的佛堂，坐在他固定的那個位置上，開始誦經。三聲槍響，這個昔日大軍閥倒在了血泊之中。
開槍的人，是一個不滿30歲、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叫施劍翹，原名施谷蘭，「劍翹」二字是她立志為父報仇而自己改的名字。
王家衛拍攝的《一代宗師》中宮二的角色原型，正是傳奇女子施劍翹。只是她十年的復仇之路其實並沒有那麼多浪漫的橋段，更多的是憤怒、失望、淚水和堅決——1925年，施劍翹的父親施從濱在直奉大戰中被俘，遭孫傳芳殺害並懸首示眾。
「父親被俘，遭孫殘殺，懸首示眾，我與他不共戴天。」這是施劍翹殺死孫傳芳後，在法庭上的宣言。
時隔83年後，陝西村民張扣扣再次履行了在很多人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血親復仇」職責。
這樣的橋段如果發生在武俠小說里，殺人者往往是可以冠以「豪俠」之名的。《雪山飛狐》里，山東大豪商劍鳴殺了金面佛苗人鳳全家老小，胡一刀就會夤夜奔行千里摘了他的人頭，因而被稱之為「大俠」；《笑傲江湖》里，林平之全家被眾多江湖門派聯手坑害，所以他滅了青城派滿門虐殺木高峰，甚至連深愛他的老婆岳靈珊都一劍刺死，也有眾多迷妹對他抱有深深的同情。
但是，那畢竟是在「成年人的童話」里。在一個有完善的政府組織、有形式正義和公平原則的社會裡，無論出於何種理由，殺人者必將受到懲罰。
即使在千年前的大唐盛世，情況依然如此——武則天時期，有一個叫徐元慶的人，把御史大夫趙師韞給殺了，然後來自首。徐元慶的殺人原因很簡單：趙師韞任下邳縣尉時，徐元慶的父親因犯罪被趙師韞處決了。這個事件震動朝野，引起了激烈的討論，當時朝廷幾乎一面倒地認為徐元慶為父報仇，孝心可嘉，應將其無罪釋放，並且表彰。
而大儒陳子昂（就是那位曾寫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陳子昂）則上書《復仇議狀》，指出：復仇雖是為人之子的正義，但懲罰犯罪，維護社會秩序不被破壞，則是法律的正義。徐元慶的孝義，破壞了國家法度，如果無罪釋放還要表彰，那麼法律尊嚴蕩然無存，如果人人模仿徐元慶，社會就會亂套。不能因為個人的正義，而傷害了法律的正義。最後，陳子昂提出了一個處置辦法：誅且旌。對於徐元慶，殺之以正典刑，然後立碑表彰他的孝行。武則天採納了他的建議，並且「編之於令，永為國典」。
既然唐朝人都可以正確對待「血親復仇」的「義與非義」命題，今天高度發達的法治社會，相信不難處理張扣扣這起案件。
我們更應該重視的是：從「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民國亂世，到政治清朗法治昌明的今日社會，整整八十三年過去了，為什麼「血親復仇」的事情仍然會成為很多國人的信仰？
釐清張扣扣案的前因後果，查明22年張扣扣母親之死的案情是否真存在判決不公和基層司法腐敗，或許是解開民眾心中鬱結的關鍵。
但我們仍然想說：83年前，施劍翹獲得了特赦；83年後，「特赦」的口子不應該再為張扣扣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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