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她的八年婚姻,換不來一碗熱粥
窗外暮色昏沉,暴雪紛飛。我正忙不迭地收拾辦公桌,突然接到了閨蜜雅米的電話。「是我……我探親回來了。你今晚有空嗎?能不能陪我出來喝一杯?」
「怎麼?跟老公團聚了半個月,終於捨得回來啦?」
「哪有半個月,我早就回了。電話里說不清……晚上到底約不約呀」,隱隱地,電話那頭居然傳來了哽咽聲。
不妙。
三分鐘後,我們家那位管後勤的准了我的假。坐在去往目標餐廳的計程車上,我不由嘆道:雅米呀,你到底怎麼了……
她的感情路,我曾陪著走過一小段。那年初夏,雅米跟她的學長——即現在的老公——戀上了,鎮日家你儂我儂,壓根聽不進我這位多年老友的旁敲側擊:他家遠在千里之外,風俗文化與我們迥異;他雖是家中老幺,但父母年事已高;他本人好像能力平平,將來未必有大出息……但這一切雅米都看不到。她,妥妥一學霸,硬是像中了蠱一樣甘之如飴地全情投入,那顆在考場上運轉如飛的腦袋,一見到學長的憂鬱笑容就自動宕機。嚴格來講,學長對雅米尚可,鮮花情書也沒少送,但,對她的好也就停留在「尚可」的地步了。而雅米對學長毫無保留到什麼地步呢?僅舉一例說明。有次學長發燒,躺在宿舍只想吃粥,那會兒沒有外賣,食堂飯點兒又過了,怎麼辦呢?雅米乾脆買了一隻保溫桶,然後打車到市區的粥鼎記買了兩份不一樣的粥,一份揣在羽絨服里,一份倒入保溫桶,最後又匆匆打車回來,再把粥送到學長嘴邊。(嗯,這頓粥花了她四天的伙食費。)我問她幹嘛這麼折騰,她說什麼「周邊飯店的粥都不地道,粥鼎記的他才愛吃」,「打車來回多快,不能讓他餓著」,以及「一份揣我懷裡保溫,讓他及時吃上,一份留他晚上吃」。
整整一分鐘,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然而面對我欲言又止的眼神,雅米只笑笑,便輕柔但堅定地說:「我喜歡這種為他付出的感覺。」
事已至此,我還說什麼呢?我只記得那天的雪和今天的一樣,冷寂而肅殺……
此後不久,我們畢業並先後嫁做人婦。生活讓我們聚少離多,而每次相聚,雅米談及婚姻時都語焉不詳甚至三緘其口,讓人心裡發緊。直到有一天,我借故拜訪她父母,才從二老口裡套出了部分真相。眼見不好再繼續刨問,我便留下兩句話:一、勸她別那麼憨了;二、如果有需要,讓她來找我,好歹我還能開解開解她。
這樣想著,終於到目的地了。就在那兒,在那個藤蘿掩映的角落裡,蜷縮著半杯殘酒,也蜷縮著我的朋友——34歲的雅米,一個瘦骨伶仃的問號。
八年婚姻,冷熱自知
是的,雅米和我一樣,結婚八年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婚姻還藏著那麼多的不為人知,直到那天。
那天她整整傾倒了兩個多小時。而這段濃縮的婚姻史,在我聽來是這樣的:老公上有父母與哥嫂,父母年邁多病,哥嫂身無長物。二老一開始便不贊同娶異地兒媳,直至日漸被雅米的條件與執著所打動,才鬆了口。訂婚前二老東拼西湊只拿出了 10000 彩禮,雅米非但不計較,還從自己的積蓄中又掏出 10000 塞給二老,成全了他們的面子,也勉強過了父母這一關。婚後,正如我當初所料,她老公繼續高不成低不就,而雅米卻化身女漢子,從政府的清水衙門一下跳槽成了金牌翻譯。後來,婆婆健康急劇惡化,哥嫂指望不上,她老公只能辭職回鄉,把雅米和她腹內的孩子留給岳父母照料。沒想到這一走,長達數年的兩地分居便開始,而雅米的單方面付出,也杳無止境起來。
婆婆被查出癌症,哥嫂付出寥寥,雅米卻把幾萬塊一股腦打過去;婆婆去世後,哥嫂要買私戶計程車,向雅米借錢,雅米一撒手又甩出去5萬(這筆錢至今未還);她老公工作不力,雅米不但聽之任之,還擔當著隨時響應的提款機。尤為值得記上一筆的是,兒子出生時,雅米因特殊體質無法剖腹,掙扎一天一夜後將孩子產下,結果事後才知道:父母全程焦急等待,老公卻半途酣睡去了。
產假結束後,老公回鄉,雅米則繼續這種千斤重擔一肩挑的日子。白天,這位金牌翻譯埋頭文海、舌燦蓮花,夜晚,她再扮演單身母親的角色。這期間,兒子的幼兒園全程寄宿,寒暑假回爸爸那邊時,有時甚至要一人乘坐飛機;而雅米,她手中積攢的機票車票,摞起來早已超過一本牛津詞典了。
遺憾的是,雅米的老公沒有為儘快結束這種日子做出過太多努力,倒是雅米,幾乎搭上了半條命。
兩年前,雅米晉陞為主管,壓力翻番,收入翻番。她每月把大筆金錢打入老公賬戶,叮囑他找商機單幹,又求爺爺告奶奶把兒子戶口落到老公那邊,為日後夫妻團聚做準備。這樣的折騰幾乎耗幹了她,以致有一天,她忙中出錯,黃了公司的一筆大單。
「打電話過去,他倒像領導一樣教育我一通,然後曆數資金需用,叮囑我『頂住』,哈!那天以前,我從沒想過收心;那天以後,我再也不想掏心掏肺了」,雅米垂下頭,像一棵墜著巨石、幾欲斷裂的樹。
「那這次,你急著回來又是因為……」
「因為遇到最後一根稻草了唄」,雅米猛地仰起頭,幹了最後半杯。原來,老公單幹的事兒已經有眉目了,她本想過去跟他「共襄盛舉」,結果因旅途勞頓加身體抱恙,到了婆家就支持不住,夜裡起燒了,偏巧老公的車借了人,於是迷迷糊糊中,她提議喊老公大哥開出租送她上醫院,可老公卻說:「大哥明兒一早得出車,咱別不懂事兒哈。媳婦兒你忍忍,我去叫輛車。」車來後,雅米已燒得像火炭一樣了。後面的事兒她全不記得,只知道一睜眼,看見自己躺在病榻上輸著液,旁邊是顯然半宿未睡的老公。那一刻,她是感念而踏實的。但好景不長,踏實感很快因為一碗粥就蕩然無存了。
燒退後,老公給雅米端來一碗白粥,雅米趁機跟老公撒嬌說:「親愛的,我嘴裡沒味兒,不想喝白粥。你能不能給我弄碗別的來?甜的鹹的都行。」「沒有,只有這個」,已顯出疲態的老公木著臉兒道。
「誰說的」,雅米不甘心,委屈道:「我知道附近有粥鋪,樓下還有超市……」
話沒說完,老公就耷拉著眉眼起身了。少頃,他果然抱了兩罐粥回來。用微波爐草草熱過後,粥被送入雅米口中。「唔……好像沒熱勻」,雅米笑道:「老公,辛苦你再……」
「守了你半宿了,醒了你就折騰」,老公竟把粥碗強拽過來,「啪」地一擱道:「一回家就病,一家人都圍著你轉,你還矯情。我待會兒還得回家給我爸做飯,晚上還得請人應酬,哪兒來的細功夫伺候你?你說你,平時從不言語,剛強得很,今兒這是怎麼了?折騰人!」
雅米如遭悶棍,滿麵灰白。
三分鐘後,她決定購票返家。第四天,她不顧老公的挽留,狠命直脖上了飛機。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當時的辛苦?只是,那麼多年了我很少對他有要求,這次就算我矯情了又怎樣?我高燒剛退啊」,雅米捂住眼睛,兩三層紙巾瞬間就透了:「不怕你笑話,以前我也遇到過類似情況。只是我都想,會好的,一定會好的……直到這次,我被壓垮了。一碗粥讓我徹底明白:這些年,我換來的就是一顆半冷不熱的心。」
我緊握著她的手,難受得直哆嗦。我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兩份粥。它們那麼燙,那麼熱乎,然而十多年後,它們卻被另一碗粥狠狠嘲弄了。
可是雅米啊,殘酷一點講——
他的「惡」是被你喂出來的
一勺一勺喂出來的。
我不是情感專家,可我知道,好的感情起碼具備兩個要素:一、對方認定你不可取代、要付出一定代價才能保住你且失去你是他難以承受的損失;二、雙方可以借這段感情滿足更深層次的生命需求,從而對感情更加珍惜。
先說第一點。一個暗黑事實是:人人天生自帶劣根性,絕不珍惜廉價易得之物。單純的愛情決不能顛覆這種劣根,因此感情一定要一路上都暗埋規則,即:我貼心貼肺對你好,同時也要求你對感情抱有敬畏之心。我也是無價的個體,因此希望付出能有對等的回報。如果我的價值被你一再貶損,那我的愛會萎縮,直至你徹底失去我。遺憾的是,雅米先是用愛情之美自動屏蔽了配偶的缺陷,然後又一廂情願地認為只要不斷付出,就能喚醒配偶的珍愛。她從來沒讓配偶體味自己的辛苦,也不明確(甚至一味降低)自己的需求與底線,致使配偶越來越認為:你不辛苦;你和你的付出很廉價,我獲取的成本很低、失去的風險也很小。這樣,配偶的劣根被雅米澆灌得越來越肥壯,以致終於破土而出了。
再說第二點。感情是分等級的,三等感情就是生娃過日子,二等感情是兩情相悅、兒女情長,一等感情則以彼此激發、彼此扶持和彼此成就為根本,幫助對方實現自我價值的最大化。這種感情最富滋養,最能激起對方深切的感恩與珍惜,因此最歷久彌堅。可惜,雅米從來沒試圖幫助配偶成為男子漢,反倒風雨獨擔、有求必應。配偶一方面被她慣出了毛病,另一方面最深的需求卻沒得到滿足。所以,他拿不出雅米渴望的尊敬與珍惜。
可是雅米,這絕非最後結局
把這些話掰開揉碎跟雅米說透後,她陷入沉默。恰在此時,她手機響起。原來是他老公的微信:「你在幹嘛?後天我想過去,可以嗎?」
「親愛的,這是在向你求和哪」,我攬住雅米的肩道:「這是個好機會。建議你先梳理下自己,等他來後坦率跟他談談——既不要當怨婦,也不要隱藏真實感受,同時呀,還得給他希望和鼓勵。要讓他知道問題所在,同時願意跟你一起解決。這肯定不容易。而且以後的路也很長,衝突和痛苦也不可能完全避免。但『努力總好過放棄』,這是你這個學霸曾經的名言呀」,雅米終於笑了。
「對,就是這樣」,我抱了抱她說:「一定行的,我陪你。咱們走一步想一步實踐一步,直到你們都改變,直到把你在婚姻里應得的幸福,一樣一樣都贏回來!」
「是,贏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