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的輸家：辛巴威反對黨領袖茨萬吉拉伊逝世

2017年11月，茨萬吉拉伊回國，在支持者的集會上演說。

辛巴威主要反對黨民主變革運動（MDC）領導人、前總理摩根·茨萬吉拉伊於2018年2月14日因結腸癌在南非約翰內斯堡逝世，享年65歲。

去年十一月，執政三十七年之久的獨裁者羅伯特·穆加貝被軍方政變軟禁之後，正在南非治病的摩根·茨萬吉拉伊隨即回國，呼籲穆加貝辭職。11月21日，議會將就彈劾穆加貝進行投票。茨萬吉拉伊來到議會，向聚集在議會大廈門前的支持者發表演說。「ZANU-PF（辛巴威執政黨）的文化、政策和暴力傾向必須停止，」茨萬吉拉伊說，「解放是第一個階段，民主則是第二個階段。我們現在正在完成解放戰士們未竟的事業。」

數小時後，穆加貝宣布辭職。作為近二十年來辛巴威最大反對黨的領袖，對於在穆加貝的暴政下遭暗殺兩次，被以叛國罪起訴三次的茨萬吉拉伊來說，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1952年，摩根·茨萬吉拉伊生於辛巴威東南部一個底層家庭，是九個孩子中的老大。他的家庭一貧如洗。十幾歲時，他就不得不輟學，幫著父母賺錢。他十分勤奮，喜歡讀書，尤其喜愛政治傳記。納爾遜·曼德拉是他的偶像。

羅伯特·穆加貝也曾是他的偶像。畢竟，七十年代末期，正是穆加貝和後來的副總統喬伊絲·穆菊茹等參加的游擊戰爭，為辛巴威贏得了獨立。茨萬吉拉伊則沒有參加戰爭，而是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工會運動。1988年，他成為全國工會領袖，在執政黨內也舉足輕重。

不過，隨著九十年代穆加貝政權變得愈加殘暴無能，茨萬吉拉伊和他的工會逐漸走向了穆加貝的對立一極。1997年，穆加貝打算增加稅收，把更多的錢分給辛巴威十分強大的獨立戰爭老兵階層。工會發起了聲勢浩大的反對運動，穆加貝最終不得不作出讓步。沒過幾天，老羞成怒的穆加貝就派一群暴徒衝進茨萬吉拉伊的辦公室，用鐵棍把他毒打一頓，還險些把他從十樓扔下。

2000年，茨萬吉拉伊在MDC的集會上。

此後他徹底成為了一名正式的政治反對派。1999年，他成立了民主變革運動（MDC），並擔任其領導人。辛巴威經濟在穆加貝的惡政之下逐漸下行，而民主變革運動則發展迅猛，震驚了穆加貝。

2000年，穆加貝發起公投，打算修改憲法，允許政府強制無償沒收白人擁有的土地。由於民主變革運動的強烈反對，公投最終以45.3%贊成，54.7%反對而落敗。穆加貝的反應與上次一樣，發動了一群暴徒，到全國各地去違法強行佔領白人擁有的農場。擁有技術和資源的白人紛紛逃離，而真正分到土地而受益的也不是廣大黑人，只是執政黨ZANU-PF的關係戶而已。辛巴威經濟崩潰了。

與此同時，穆加貝對反對派的鎮壓也愈演愈烈。就在2002年大選前不久，親穆加貝的媒體放出了一段來路不明的視頻，似乎表明茨萬吉拉伊勾結外國，圖謀行刺穆加貝。茨萬吉拉伊堅決否認，表示這段視頻屬偽造。當然，穆加貝政府立即抓住機會，指控他犯有叛國罪。有20個月之久，茨萬吉拉伊隨時面臨被判處死刑的威脅。幸而法院最終判決他無罪。

2003年，茨萬吉拉伊發動反對派舉行全國示威，要求穆加貝下台。這次穆加貝又指控他犯有叛國罪。法院沒有受理本案，他再次逃過一劫。

作為殘暴的穆加貝政權的最大反對派，被毒打也是家常便飯。我們上面提到過，茨萬吉拉伊在1997年就被政府的暴徒毆打過一次。2007年，同樣的事情再次上演。他因參加一場祈禱會被政府逮捕，遭到殘忍虐待。當他最終獲釋時，已是渾身傷痕，眼睛極度腫脹，一度失去視力。

穆加貝也在政治上用欺騙手段打壓茨萬吉拉伊和他的民主變革運動。穆加貝操縱了2002年的總統大選，使茨萬吉拉伊大敗而歸。在2005年的議會選舉等另外幾場選舉中，穆加貝也使用了類似的手段。

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2008年的大選。當時，辛巴威發生惡性通貨膨脹，經濟活動完全停滯，著名的百萬億津元大鈔就出現在此時。而反對派則勢頭正猛，本年大選志在必得。

事實也是如此。在第一輪大選中，茨萬吉拉伊得票過半，應當直接當選總統。但是，穆加貝故意拖延機票，趁機操縱選舉，偽造數字，最終在公布的大選結果中將茨萬吉拉伊的得票強行壓到50%以下，使大選進入第二輪。

第二輪大選前，穆加貝的得力助手埃莫森·姆南加古瓦（就是穆加貝被推翻後的現任總統）一手策划了遍及全國的暴力事件。暴徒衝擊反對派集會，非法拘禁支持反對派的民眾。包括後來的財長騰達伊·比提在內的多名反對派重要人物均遭到虐待和毆打。在如此的威脅下，茨萬吉拉伊不得不宣布退選，穆加貝遂在第二輪大選中自然而然地「獲勝」。

2007年，被暴徒毆打致重傷的茨萬吉拉伊。

茨萬吉拉伊的勇氣使他在辛巴威最為令人敬重。可惜，他時而過於衝動，時而又過於被動，在政治運作上遠遠不是老謀深算的穆加貝的對手。2005年議會選舉前夕，所有跡象都表明，穆加貝將一如既往操縱此次選舉。茨萬吉拉伊則不顧民主變革運動的正式決議，強行抵制這場選舉，導致反對黨在議會中僅佔5席，民主變革運動也陷入分裂，四年後才重新合併。

2008年大選又是對他的一次考驗。我們上面提到過，這場大選被公然操縱，暴力恐嚇。穆加貝的「勝利」當然沒有人相信，甚至連一向容忍的南部非洲各國政府也不打算承認了。穆加貝不得已，只好同意與反對派談判，並最終於2009年初組成聯合政府，穆加貝繼續任總統，茨萬吉拉伊則任總理。

茨萬吉拉伊的這場勝利，同時也是他的衰落。在他擔任總理的四年間，除了財長騰達伊·比提廢除津元，改用美元，成功抑制通貨膨脹之外，茨萬吉拉伊沒有任何其他拿得出手的政績可言。在聯合政府內，他也被政治手腕高出一籌的穆加貝處處壓制，完全陷入被動，改革更是無從談起。他甚至在總理位置上於穆加貝相處得很安穩，還「入鄉隨俗」地爆出了幾起腐敗醜聞。

2013年，他在大選中僅獲得34%的選票，大敗於穆加貝，重新成為反對派領導人。可是，此時的民主變革運動，在辛巴威政治中已經有被邊緣化的跡象。扛起大旗反對穆加貝的，往往是民間組織，甚至更多時候是執政黨ZANU-PF的內部小團體。辛巴威政治舞台，幾乎完全變成了ZANU-PF內部野心家的角斗場。

2014年，副總統喬伊絲·穆菊茹成為ZANU-PF權力鬥爭的第一個犧牲品。此後，ZANU-PF為穆加貝接班人位置的內鬥，就主要在穆加貝妻子格蕾絲·穆加貝和繼任的副總統姆南加古瓦之間展開。茨萬吉拉伊所能做的，只有與辛巴威民眾一道，靜靜等待穆加貝的死亡。

去年十月，當格蕾絲·穆加貝終於出手，廢黜姆南加古瓦之後，後者予以迅速而激烈的反擊。支持姆南加古瓦的辛巴威軍方發動政變，軟禁了穆加貝。穆加貝最終也被迫辭職。茨萬吉拉伊領導著反對派，推翻穆加貝本應是他的使命。而當穆加貝真的被推翻的時候，茨萬吉拉伊卻連醬油都沒得打，對於一個政治反對派而言，不能不說是極大的諷刺。

2018年1月5日，茨萬吉拉伊在首都哈拉雷與姆南加古瓦總統會談。

穆加貝離開了他戀棧四十年之久的權力舞台後，一切似乎在逐漸向好發展。繼任總統姆南加古瓦立即邀請在南非治療癌症的茨萬吉拉伊回國會談，準備組建一個更加包容民主的政府。姆南加古瓦還承諾，將在今年五月舉行一場自由公正的大選。可惜，茨萬吉拉伊再沒有機會參加這樣一場他為之奮戰終生、理當得到的大選了。

2007年，在遭到穆加貝政權虐待之後，茨萬吉拉伊在醫院病床上發表了一份聲明。「沒錯，他們虐待了我的身體，」茨萬吉拉伊說道，「但是他們永遠不能摧垮我的精神。我將堅持到底，直到辛巴威終獲自由。」他的堅持沒有來得及得到結果。但他也還是幸運的。

關注小號 防止失聯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