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也請好好相處

父母又吵架了。

在我小的時候，我的母親還是記憶里可稱得上青春健美的樣子，常常和我比賽誰走得更快，一般都是我贏。其實我知道，母親是在維護她認為的「小孩子的自尊」。我很喜歡被母親「不露痕迹」謙讓的感覺，因為那代表母親在乎我。父親在這一點上跟母親的教育是非常相似的，所以後來就養出了我對親近的人有些好勝輸不起的性格。

小時候家裡比較貧困，生下我違反了國策，一家子要吃飯，父親不得不卸掉自己的差事自找出路，吃了不少苦頭。母親始終與他相依相伴。我記得好不容易吃了一回燉肉，母親把肥肉和大部分湯水撥到父親的大碗里，將瘦肉給我們，她自己只吃一些湯水泡飯。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吃一次肉是非常罕見的事。平常吃飯，長力氣的飯菜都先盡著父親，然後是孩子。

不管農活還是家務，母親都是一把好手。家裡常年養著豬雞和貓狗，種著幾大塊地的各種蔬菜，房間的角落裡放著大小一排腌菜罐子罈子。自家種的黃豆，石磨磨成漿用滷水「點」成豆花，壓干後成豆腐塊，切小塊排好放入穀倉，恆溫避光的環境下待長出一片白毛，用筷子夾著在酒碗、鹽和辣椒面碗里各滾上一圈，拿曬得蔫蔫白菜葉一裹，整整齊齊放入罈子，幾個月後就是壇又香又下飯的豆腐乳了。還有做面醬米粉豌豆粉，養雞養豬養兔子，似乎沒有能難住母親的事。

父親也有一副聰明的腦瓜子，善於學習並且捨得出力。買幾本書就摸索著種出了大棚蔬菜，反季的玉米，在稻田養魚，甚至一個人用鐵鍬和籮筐挖出一個池塘來，又用鐵鍬挖出半畝地的養魚溝。我上大學時，他自學中醫折騰出一個小診所，因行政許可的原因最終關閉了，但期間醫治好了幾個鄰居，至今津津樂道。

父親的池塘上一截樹榦和竹片搭了架子，母親的南瓜苗就蜿蜿蜒蜒的在上面瘋長；魚溝上面，也是父親搭的架子。母親就著架子種下很多的豇豆扁豆和苦瓜。收穫的季節，左鄰右舍時不時來摘些回家去，母親大方微笑地說，「儘管來拿，還有很多呢」，眼裡閃爍著驕傲。每到年底清魚塘，我們家就變得非常熱鬧，水缸里臉盆里都是大大小小的魚，吃不了的就送人或父親帶到集市上去賣。得益於父母的勤勞和智慧，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我們家沒餓過肚子，可以說在吃一項上面還算得上豐富。

那時我還是小孩子，除了最關心嘴巴要吃東西之外，還在意的就是父母怎麼對我了。

人說父天母地，在我家是天地一體。犯了錯，被批，父親總是兇惡的模樣，母親總是在旁邊幫腔。父親要動手，母親就循循善誘，「快認錯啊，認錯了就不打了」，軟硬兼施，紅黑搭配，沒有孩子扛得住。從小到大，沒走入社會之前，父母是權威，而我，是乖孩子。

一晃十三年過去了，乖孩子被現實歷練得內心飛揚跋扈外表人畜無害，父母悄然間已垂垂老矣。

母親走路不再健步如飛，家務開始拖泥帶水總也不利落，聽力變差，說話音量拔高常常嚇人一跳。父親原本算得挺拔有型，近年腰身越發佝僂，脾氣也越來越古怪。兒女各有家庭，老兩口沒什麼要緊事，每天按部就班起床晨練，吃飯收拾，吃飯收拾，睡下午覺，吃飯收拾，晩練睡覺。大部分人羨慕，但對他們來說如此生活委實無趣。

所以，吵架成了常事。

今天的由頭，是買的一兜桔子。桔子賣相不好，又酸，但便宜，父親一氣買了兩大袋。母親說買太多了，而且不甜。父親勃然大怒。雞毛蒜皮的小事，最後吵得天翻地覆，互不搭理。

父親沉著臉倔著頭不肯說話，母親拉著我掉眼淚數落父親不講理不念舊情，我一腦門黑線。

子女不言父母之過，何況是父母之間的事。我無法當判官，唯有傾聽而已。

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的反父母。這一兩年，年齡到了，經歷多了，越來越理解他們。

我記憶里父母熱愛生活、生機勃勃，怎知他們就沒有激流之上不進則退的恐懼呢？父母為我們遮風擋雨似乎無所不能，那時幼小的眼睛怎能看透背後的輾轉反側？如今父母老了，與兒女的距離越來越遠，身體日益衰老，生活像洪流向前，他們腳步蹣跚漸漸無力追趕，唯有在老伴這裡找找自己說話的聲音和活著的感覺。

小輩逐漸成長為家庭支柱，也已人到中年，上有老要養，下有小要教，內有夫妻煩惱，外有職場憂患，精力捉襟見肘。所以父母不是重心。什麼都不是重心。

「有心無力」是大部分准中年和中年的哀嘆。

每一輩人，各有各的背負。

回過頭想想，活著的意義在哪裡？

不就是竭盡所能將手裡的一把牌打出最好的結果。先天條件好，如同拿著王炸，甩出去總能暢快一回，卻並不意味了好的結局，因此生活才需要智慧。琢磨琢磨對手，琢磨手裡的資本，琢磨拉誰做同盟。最後，贏了，這一段獲得圓滿，開啟下一段；輸了，帶著經驗教訓重新開始。輸不起的，歇斯底里也好破罐破摔也好，個人選擇。也有看透了此生無聊荒唐，黯然退出，這也是個人選擇。

一場一場的牌局組成人生，哪個階段哪種情況可以出哪種牌，各憑選擇。

若我已老，惟願我心不老。多運動，多和小孩子玩。眼睛不好看不了報紙，就聽聽廣播；耳朵也不好，還可以傾聽心靈的聲音。閑時晒晒太陽，養些花鳥，和同齡人擺擺龍門陣，打個小撲克；身體允許時，遊山玩水，拍美景吃美味；病了，認認真真去醫院拿葯，好好休息。至於下一輩的事情，能幫願幫的就搭把手，否則還是他們自己操心去吧。身邊還有老伴陪伴，是年老時最大的幸福。有愛情最好，沒有愛情，相互扶持過了半輩子，恩情總是有的，少抱怨不吵架，相互關懷慰籍，牽手前行，打好人生最後幾場牌。

老了，也請好好相處，與自己，與老伴，與生活。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