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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將軍樓

老式將軍樓

文/子魚

我們家小區,在三四十年前,應該是個很高端的地方。類似於十幾年前的中關村,現在的望京,都是社會先鋒人口的集聚地。

這裡住的都是什麼人呢?

我們院里好多老人都是60年代進京的外地人,工人身份。那時候,工人相較於農民來說,生活太好了。我們樓里住了很多高工,也有一些當年的副廠長,車間主任之類的。

現在在中介嘴裡,這小區的樓叫將軍樓,因為質量好,當年廠子蓋的,肯用料,下功夫。

我認識一對老夫妻,今年老頭86了,老太太83,本是瀋陽機床場的工人,因為老頭特別會修機器,北京這邊的總廠硬是把人從瀋陽調過來了。

老太太本是個農村姑娘進了城,稀里糊塗又跟著進了京。這一進京,就改變了自己乃至整個後代的人生。

老太太說,他們那時候在北京也蠻不容易的,開始沒房子,一間小宿舍。這間宿舍在雍和宮附近的一個衚衕里,屋子坐南朝北,常年不著陽光。最可怕的是房子竟然坐落在下水道上面。下水道的濕氣常年往上返,床上的褥子,一到夏天就得天天曬,不曬就會長毛。

那時候也不懂什麼防水技術,就用最土的辦法,往地上撒石灰。當然,人躺在床上,也常年聞著石灰的氣味。

後來熬啊熬,熬夠了資歷,1991年,工廠終於給他們分了一套房,就是我們小區這套,一共55平米,一家五口住了進來。

老頭老太太兩兒一女。我問他們,他們都幹什麼工作?

他們說,都沒什麼好工作,大兒子開出租,小兒子開五金店,小女兒是公交車售票員,現在小女兒都退休了。

目前兩個兒子都在外面買了房,搬了出去,小女兒喪偶後和他們住在一起,順帶照顧他們。

都不是什麼有錢人,所以老夫妻兩個的生活,沒那麼寬裕,但是也不錯,每個月加起來有六七千的退休金,醫保社保全都有,生病住院往附近一家醫院一挪就好了。

其實這條件,相對於很多農村的老人來說,簡直太好,很多農村老人,什麼保障也沒有,生了病就只能等死,沒錢治。

可是六七千的生活費,在北京來說,真的不算高了,現在北京的物價,那也是芝麻花兒粘著躥天猴,要高上天了。就一碗最普通的牛肉麵,也得15以上了。

所以我經常看見老頭子去買菜,都是最便宜的家常菜。

我家的狗是這群老人的好玩伴,我們不在家的時候,都是他們照顧。這些老人,現在還互相稱呼張工,李工,劉主任,趙廠長。

我經常到這些人家中去找狗,他們的家,無一例外都是黑破小。

每次進這些人的家,都感覺心裡很擠,怎麼滿眼都是東西,各種零碎。

最壯觀的是一個老爺爺的家,門口的鑰匙架子上,起碼掛了幾十把生鏽的鑰匙,也不知道這些鑰匙都是開什麼的,估計是老人幾十年攢在這裡,也捨不得扔。

這些老人都蠻好的,沒有老北京人的那種傲氣。老北京人自帶一股子天子腳下屁民也高貴的范兒。他們常常侃侃而談,背著手搖步子,或者舉著手轉倆大核桃(此處無對北京人不敬之意,那范兒我挺嫉妒的)。

可這些老人不,這些老人低調內斂得多。

你跟他們說話,他們很少高聲語,都是溫溫和和,笑容可鞠,好像還帶著當年剛進京時的謙卑。

這些人是被時代晃過的一群人,他們當年進京的時候,還有著外地人的自卑,沒來得及風光,就被時代碾過去了。後來時代變化,北京有更新鮮的血液注入,這批新鮮血液思維更敏捷,手段更高效,大都是人中翹楚,這群人很快就成了閃耀的一群人,在北京城呼風喚雨。

倒顯著這些人太普通了。

我常見他們,忽然有一天意識到,有個老人很久沒見了。

問其他人,那個胖乎乎的老爺爺哪裡去了?

他們說,死了。

死了?

是的,死了,臘月二十死的。

「一到臘月就要死一批人,總有很多人熬不過臘月這個坎兒,天冷年關近,那邊也要人多。」有個人說。

他們說起生死,都很平靜,像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我說死了,怎麼也這麼安靜,一點動靜也沒有?在我老家,有的老人死了,雖然住上了樓房,還是在小區里搭靈棚辦喪事,又是吹嗩吶又是擺宴席的,熱鬧非凡。

他們說,在北京,怎麼可能,誰敢在小區搭靈棚,立馬就得有人報警......

「再說,有的人,搭靈棚,也沒那麼多親戚。」

我一想,也是。

他們是最初進京的京一代,在這個城市,他們除了後代,沒有親戚。

其實我們老家,在小區里辦喪事的也少。大部分都有農村老家可回,死了就直接拉回老家去辦喪事了,辦的更熱鬧。除非一些城中村又失了平房的人。

回老家,山林草木間,嗩吶吹破了天也沒人管。

我問他們,胖爺爺死了,怎麼處理的?

他們說,在醫院死了,就直接拉火葬場火化了。火葬場可以開追悼會,親戚朋友可以去送送,有的連追悼會也不開,由兒女把骨灰盒自行處理。

我說骨灰盒怎麼處理?

他們說,有的帶回老家安葬了,有的在郊區買個墓地,有的就直接存放在火葬場,有的被兒女撒向山川河流......

我說帶回老家的多嗎?

他們說,極少,甚至買墓地的也極少,北京的墓地也不是誰都能買得起的,八寶山,更不是誰都能進的。大部分都存在火葬場了,連塊土地也難有。

也是,他們都是三四十年代生的人,六七十年代就進京了,他們哪裡還有家鄉可回?家鄉的同齡人都跟他們差不多,健在的已經不多。剩下的子侄輩都已經當了爺爺奶奶,這些人已經不當家,自己的後事都不一定能料理明白,再下一輩的孫輩,誰還認識這些人?

他們回家鄉,已經無人相識了。

這個院里的很多人,有的昨天還和大家在一起談天,忽然被送進醫院,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看他們對這些事倒也挺隨性淡然,說死了以後誰還知道那麼多,都不管了。人死如燈滅——他們更願意相信這個說法,不想面對死後還無家可歸的事實。

我說這些人死了後,生前的房子怎麼處理?

他們說,一般都是賣了,有幾個兒女就平分了。

我想起那些房子,雖然在他們生前都是一副老敗不堪的樣子,可是實際上它們都值錢得要死。

這個小區的均價,現在是八萬多一平,這還是去年一年降下來的結果,頂點的時候到過十萬。

這個小區,除了一部分老人自己或後代發達了,搬到更好的小區,大部分都要終老於此。我的上一個房主就是發達的那種,女兒嫁了個大款,去住別墅了,把房子賣給了我。

剩下的,在這些房子里住著,從它們價值十幾萬的時候到幾十萬,到幾百萬,家裡的擺設一絲一毫沒動過,價值卻像坐上了火箭。

可這跟他們沒任何關係。

有一對老頭老太太,他們最大夢想就是把房子裝修一下,住幾天亮堂房屋,可是他們沒力氣。

他們死後,賣掉的一部分房款,可能能改善一下兒女們的生活,兒女們也不一定就因此受益太大。

一個兒女的還好點,至少得了幾百萬遺產,幾個兒女的,分過去的那點錢,也買不了一套房。

我家的狗非常喜歡他們,吃他們所有人家的食物,現在胃口越來越刁,已經不吃狗糧,都是被他們喂肉慣壞的。

過年,我回老家跟我媽媽過年,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們都在院子里,他們的年過的好像有點冷清。有的跟兒女到飯店吃一頓,有的就在家裡做飯。小鍋小灶的,也做不出咱們老家的那種熱氣騰騰。

朋友圈的大魚大肉,高朋滿座,熱熱鬧鬧的景象,都與他們無關。

我注意到,這個院子,連鞭炮的碎屑都沒有。年輕人都回老家了,他們放不動。

我去一個老人家裡接我的狗,大初一,餐桌還沒撤,早餐的餃子還剩幾個,配餃子的是一碗三合油,和一盤拌豆腐。

這是繁華里的一群畸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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