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擰巴,就不怕尷尬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啊?」
2017年是文化類綜藝崛起的一年,節目內容從詩詞歌賦到書信朗誦,再到文物鑒賞。央視爸爸帶領節奏,衛視小弟也一路跟進。
另一邊,視頻網站則主打中年知識分子的文化類談話節目,高曉松和竇文濤等人繼續著自己嫻熟的商業模式。
一個搖把扇子,古今中外侃侃而談,另一個焚一炷香,三兩好友「胡說瞎道」。
讓你於輕鬆的聊天氛圍中緩解知識焦慮,豈不妙哉?
相對於高曉松、蔡康永、竇文濤、馬東等人的圓潤通透,以及他們對觀眾舒適區的完美掌控,小十君今天更想聊聊以「尷尬」和「偏見」著稱的《十三邀》。
《十三邀》是騰訊新聞聯合「單向空間」出品的文化對談節目,主持人是作家許知遠,他也是單向街書店的老闆。
許知遠是誰?很多人並不熟。但是前段時間他也火了一把。
《十三邀》第一季的第九集,許知遠對談俞飛鴻。
節目播出之後,在女性自媒體中引起了震動,許知遠被貶斥為一個醜陋、猥瑣的直男癌形象。
對談馬東時,許知遠直言不諱地批評《奇葩說》低俗、喧鬧,也被視作自戀、情商低的表現。
這些斷章取義的片段,描繪了一個鄙俗而又自大的中年知識分子形象。
完整看過俞飛鴻這期節目後,你會發現許知遠談論電影《喜福會》中的相關情節,被移花接木成了聳動標題中的「調侃初夜」、「滿口是性」。
而在許知遠的認知里作為浪漫主義存在的兩性關係 ,在當下的社會語境中則變得陷阱重重。
俞飛鴻在這期節目中,表現優雅得體,但並沒有完全打開內心。
她儘可能避免談論男性在自己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表現出了一個女性主義者的防禦心理。
相比之下,張艾嘉在談論自己的生活轉折點時,她少女般地笑稱自己「交太多男朋友」,在我看來是一種更加自然的性別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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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俞飛鴻這一期中令人不適的偏見,並非來自許知遠作為男性的性別優越感,而是來自他作為文化精英的審美趣味。
他認為俞飛鴻這種見識過好東西的聰明女性應該更加喜歡《喜福會》這種充滿「文化意識感」的作品,而非《小丈夫》這種家庭通俗劇。
當年在《喜福會》迸發出的內在張力,在如今充滿「秩序感」和「平衡感」的俞飛鴻身上已經鮮少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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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遠一廂情願地認為文藝作品中的俞飛鴻才是真實的她。
就像他一廂情願地認為馬東應當是和他一樣的人,面對這個迅速變遷的時代充滿不適。
他問馬東對這個時代有沒有抵觸的情緒,結果馬東連用三個「沒有」回絕了許知遠的靈魂取暖。
緊接著一句「我沒那麼自戀」更是深深刺痛了這個天真的文藝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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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最後馬東說:「本質上咱倆是一樣的, 就你表現成為憤怒,我表現成為悲涼」,在看客眼裡依然有種安慰與和解的味道。
在馬東機敏的反應能力的襯托下,這期的許知遠似乎顯得有些狼狽。
許知遠對談馬東也被外界形容為「馬東在智慧上碾壓許知遠」的一期。
梁歡在脫口秀上將馬東形容為「精明的犬儒主義者」,將許知遠形容為「實誠的懷疑主義者」,在價值觀上傾向於許知遠。
但是許知遠並不領情。在他看來,他與馬東的對談是愉快的,他們之間不過是人與人之間非常自然的價值觀差異。
而「犬儒主義」與「懷疑主義」這種簡單的標籤對抗只是公共空間思維簡單化、淺薄化的一種延伸(心疼梁歡一秒鐘)。
這種簡單化、淺薄化的思維傾向也是他對大眾文化的偏見、批評和試圖改變的地方。
同為文化精英,許知遠有了解大眾文化的好奇心。但他永遠無法像馬東那樣真正融入95%的大眾文化。
就像他去採訪二次元時觀看cosplay展覽,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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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質疑羅振宇在《羅輯思維》中,向大眾傳達的速成知識碎片有失真之嫌
而與詩人西川談論80年代的詩歌熱、戰國諸子等白衣飄飄的年代,他能聊得日薄西山,臨了對西川感嘆「你是我碰到過的,在內心深處有最強共鳴的人」。
《十三邀》這個節目是許知遠的知識與趣味的延伸。
每一季節目中13個模板人物,都是許知遠用來窺視個人與時代關係的標本。
焦慮,是他發問的核心關鍵詞。
在每個光鮮的外表下,許知遠努力想挖掘出他們在追趕時代變遷時所面對的生存焦慮。
而每個人應對焦慮的不同方式 ,則讓他感到好奇與興奮。
賈樟柯面對焦慮,他越來越對形成共識沒有興趣,在創作上逐漸變成一個更加專斷的人;
俞飛鴻面對焦慮,她認為生命是件毫無意義的事情,自己能做的只是當個凡人;
李誕面對焦慮,他把自己變成一個為別人而活的人,隨時準備煙消雲散;
羅振宇面對焦慮,他把自己擰上發條,成為一個向前奔跑、永不停歇的人......
而許知遠自己的焦慮,則是他享受的壯麗、憂傷,以及他相信的社會責任感、英雄主義,在今天已經越來越少有人應和。
曾經作為70後精神偶像的羅大佑,他的歌曲里那些充滿批判和人文主義的光輝成為一代人的精神食糧。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
繁榮的都市,過渡的小鎮
徘徊在文明裡的人們
聽說他們挖走了家鄉的紅磚,砌上了水泥牆
家鄉的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卻又失去他們擁有的
門上的一塊斑駁的木板,刻著這麼幾句話
子子孫孫永保佑,世世代代傳香火
——《鹿港小鎮》收錄於羅大佑1982年首張專輯《之乎者也》
2000年,羅大佑的首次大陸演唱會就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文藝青年前來瞻仰。
其中包括《三聯生活周刊》的苗煒、《讀庫》的老六,許知遠以及他當時還不認識的《十三邀》出品人李倫。
素不相識的人在一起暢聊,與自己的偶像近距離見面。這是許知遠無比懷念的理想主義的青春歲月。
上:年輕時的許知遠;下:還沒吃東西的羅大佑。
《十三邀》中再次見到羅大佑,他已經從「當年離家的年輕人」變成了如今享受家庭溫暖的老年人。
面對精神偶像對時代的妥協,許知遠不死心地追問羅大佑是否羨慕米克·賈格爾、萊昂納德·科恩這種終生搖滾、終生創作的狀態。
上:滾石主唱米克·賈格爾;下:民謠詩人萊昂納德·科恩
這種提問當然讓羅大佑感到壓力,但也說明在許知遠心中,羅大佑是國內最接近這些偉大歌手的人。
許知遠當然明白,這些固定時代帶來的創造力已經隨著天真歲月的逝去而慢慢枯竭。
這不僅是羅大佑一個人的問題,是整整一兩代人的問題。
許知遠對英雄主義的尋找,也體現在對談蔡瀾這一期。
蔡瀾是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另外三位:金庸、倪匡、黃霑),早期在邵氏打拚,是一個有人文追求的電影製作人,但最終也無法抵抗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商業浪潮。
出走邵氏後,蔡瀾多方跨界、遊玩人間,最後成為一個奉行享樂主義的美食家。
面對嚴肅話題的探討,這個面似佛陀的老人家一再閃躲。
當許知遠拋出柳北岸(蔡瀾父親,著名詩人與作家)的那句「讀聖賢書所為何事」,蔡瀾也唯有承認自己力量有限,只能逃避於美食之中。
同樣的追問也發生在對談「華大基因」總裁汪建以及解構英雄主義的導演馮小剛那裡。
這些有著豐富人生閱歷和智慧的人,在如今的時代,同時對崇高、壯美的東西緘口不言,轉而坦誠或自私、或自毀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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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對人性充滿信心、相信歷史進步的許知遠,感受到了一絲孤獨。
與在這個時代遊刃有餘的行業引領者相比,許知遠就像古希臘典故里的那隻「刺蝟」,他對時代的觀察於「狐狸」們而言是單一而落伍的,甚至天真。
如果說,許知遠對採訪嘉賓所慣用的那套話語體系——對自我的剖析、對時代的感知,是他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偏見」,並非適用於每一個社會大眾。
那我很感謝,在這個被娛樂餵養、人人都願意待在舒適區的階段,還有一個人願意用特別真誠的姿態,來表達自己帶刺的態度。
有些人為了更真切的感受而活著,有些人為了更輕鬆地活著而放棄感受。
我們無法輕易去謳歌或批判其中任何一種生活態度,但起碼在大部分人選擇後者的時候,對前者保有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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