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中的 「的地得」

音樂中的 「的地得」

音樂語法帶來的樂趣

郭德綱有一段相聲我印象比較深刻，捧哏的是誰我忘了，不過他問郭德綱 「的地得」 的用法還有人區分嗎？郭德綱回答，「當然有啊，比如你家的地得掃了」。於是台下發出了一片 「吁~」 聲 （「吁」 或者 「噫」 是相聲的觀眾給台上的人喝彩，叫好的方式，起源於天津的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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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思想感情的熱愛

那麼這個和音樂欣賞又有什麼關係呢？且聽我慢慢道來。其實這幾年看到不少網上的評論和音樂分析的小文。它們經常會提到某某作品表達了哪位作曲家怎樣的思想感情，或者又表達了對社會的什麼態度等等。雖然不排除有的曲目確實來源於這樣的思想。比如肖斯塔科維奇第五交響曲就是他對政權現狀的回答。因為當時的蘇維埃政府禁止任何傳播消極思想（也就是他們認為 「刺耳」，「對人民有害」 ）的音樂。他們要求音樂必須 「歌頌共產主義」。所以他的這首交響樂雖然當中有著沉重，溫婉，激烈等等多樣情感的展現，但最後樂章卻很輝煌，結尾也聽起來也像是迎來了最終勝利的感覺。所以因為結尾是輝煌的，當時的肖斯塔科維奇又重新取得了他作曲家的地位。不過後來有不少音樂家們分析說到（當中一些樂理的細節我就省略了）這首曲子其實表達了一種 「虛偽的」 勝利。它真正的內容其實隱含在之前的音樂中，結尾只是為了滿足 「政權需要」 的手段。以上的這些內容似乎完美地滿足了我們聽眾的需要。我們知道了這是一首表達對政權不滿的，或許有著一些諷刺意義的作品。於是當它表達了這樣的思想感情以後，好像我們突然對它喜愛了許多。

文化限制了我們的思維和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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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音樂真的只能表達思想感情嗎？或者說只能表達高尚的情感和高尚的思想嗎？一首表達了思想感情的曲目，是否從頭到尾都在表達它呢？這樣的音樂是否每一個樂思，每一個對音樂材料的發展都是為了這一個目的而誕生的呢？我相信當我們開始思考這些問題時，會發現答案是否定的，也應該是否定的。講大道理時，我們總愛說，「音樂有著無限的可能」，「音樂包含了無數的情感」。但是在我們欣賞音樂，評判音樂時，好像最重要的標準，變成了它有沒有表達 「好的」 思想感情。回想我們的教育，比如文學鑒賞，閱讀理解，詩歌賞析等等讓不少學生頭疼的內容。當中最常問到的問題就是 「這句話表達了作者怎樣的思想感情？」， 「這個景物描寫有什麼意義？」 等等。後者看似開放，但參考答案一般會和人物情感扯上關係。所以我們的文化里，好像對 「思想感情」 這個概念非常看重。無論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事實是，這樣的問題和解答大量存在。所以在我們的思想中，這部分就佔了很大的比重，因為它在思維中不斷地得到強化。

講以上這些東西的目的，不是去否認思想感情的存在，而是首先指出這個現象，然後試圖發現其中的問題，最後嘗試給出有意義的解答。為什麼以上這些現象會成為問題，是因為我認為在我們的教育中存在一種 「經驗至上」 的思維習慣。不是說強調思想感情是不對的，而是我們不會去思考。也許課業繁重也是原因之一，但這樣的結果是就是，一看到藍色的窗帘，就是憂鬱的心情。一看到眼睛裡發出詭異的光，就一定表達了作者的某種意圖。一看到男朋友在別的女生朋友圈下回復，就是出軌。一看到女朋友和別的男生走在一起，就是劈腿。我們不會去具體分析，具體考察，而是試圖用最簡單的方式，把事物蘊含的可能性總結為一種單一的規律。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欣賞音樂時總是忍不住地想要去思考它的思想感情。因為我們的文化就是這樣教育我們的。它限制了我們的目光，限制了我們的思維。其實我們該想想，為什麼我們總是假設一個景物描寫有它的意義呢？

最可氣的是，那些分析思想感情的音樂文章，說到最後其實更多地在講作曲家的生平，社會的現狀等等。對音樂本身的聯繫和分析其實相當少。而我們也樂於看這些有關文化的文章，好像明白了它們，就懂得了聽音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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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賞音樂其實還有多種方式

所以現在終於可以回到開頭了。假設有這樣一段音樂，「如果你發現你家的地得掃了，你就最好拿起掃把去把各個角落清理乾淨，這樣才能把家裡弄得漂漂亮亮。客人來了也會誇你一句了不得。當然了，如果目的不是為了得到別人的讚賞，只是為了在她面前洋洋自得一番，那麼這樣也一定能讓她開心地笑出來吧。」。那麼如果我說要去欣賞它，分析它，你會從什麼角度入手呢？

相信這時你一定會說，「啊！它把 『的地得』 的各種用法都包含進去了！」。是的，但是我如果開頭不告訴大家郭德綱的那段相聲呢？我猜或許不少人覺得剛才那一段 「音樂」 就是無聊的一段有關日常瑣事文字。甚至不會去認真看，更不會想到它的背後還有對 「的地得」 三個字的各種用法。而且還會錯過其中最精彩的地方，那就是直到最後，那首 「音樂」 才交代出 「地」 的第二個用法。

所以其實音樂分析和欣賞就和看剛才那段文字一樣。我不是什麼大作曲家，所以我的文字只能很不幸地被算作是平庸的作品。因為雖然它確實用有意思的方式，設置了期待。然後有經驗的讀者會開始思考剩下的那個 「地」 究竟會什麼時候出現。但因為文字本身表達的內容實在沒有什麼精彩的，所以剛才那篇 「音樂」 只能算是有了形，卻沒有魂。一位偉大的作曲家，會更多角度地來思考如何作曲。比如內容本身是否精彩，用詞是否豐富，上下文是否連貫，同時就會思考剛才展示的，如何用有趣地方式來展現它。

那麼我相信這時大家也看出來了。一個優秀的作曲家是可以通過以上的方式來譜寫作品的。也許他的某部作品確實是因為想要表達一種高尚的思想而作。但同時音樂還會有很多細節。比如剛才的 「地」。這些和思想感情沒有任何關係，但不能否認它也帶給人們不一樣的享受。又或許他另一部作品的出發點就不是想要表達一種想法，而是他對 「的地得」 很感興趣，想要探索它的不同運用方式。那麼這時他的作品就會像我剛才說的那樣。但是音樂和文學不同。剛才的文字確實很直白，很無聊。但音樂並沒有字面含義。它有的只是聲音，所以你又如何能說它是否表達的是生活的瑣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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