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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報故事:作家沙青回憶1980年北京晚報復刊試刊的那些日子

這篇老友記的開頭,先要講兩個名字。第一個是紀剛。紀剛姓王,北京晚報創刊及復刊時的主要負責人、總編輯。二一個是小過,過士行。

《北京晚報》創刊五十周年紀念活動時的一張合影。居中一位,即小過或過老。右邊一位是李輝,差一年沒趕上晚報1980年那個激情迸發的歲月,但如今也是著述頗豐的文壇大家了。左邊一位,即本文作者沙青。

復刊之初的晚報編輯部,無所謂上下、長幼,也無所謂老人新人,一律直呼其名。王紀剛就是紀剛,顧行就是顧行。有些人稍許有些不同,也不過是在姓前加個「老」字或「小」字。至於說哪天忽聽有人喊一聲「王總編」或「王總」,那一定是外面來了生人。

稱呼之事看似庸常,卻是晚報復刊之初編輯部文化的真實寫照。在這種平等、親切、朋友式的稱呼背後,是平等的意識、單純的關係、相互間的尊重和一整套平民觀的編輯方針。這種特有的編輯文化聚集起的激情、膽識和創造力,推動《北京晚報》在復刊的第一年逆風飛颺,儼然中國新聞界的一面旗幟。

小過者,過士行是也(編者注:原《北京晚報》記者,後任中國國家話劇院專職編劇,曾創作過話劇《鳥人》、《魚人》、《棋人》、《壞話一條街》等)。

我倆同為新聞訓練班的「小朋友」,又在晚報復刊之初一起作了文藝記者。紀剛器重小過,將他一生鍾愛的戲曲、尤其是國粹京劇的報道,交由小過打理,紀剛有話,「小過要鑽到戲曲里去,成為真正的戲蟲兒。」

紀剛栽培小過,自然我就沒了那個福分。剛進晚報時,紀剛叫我到他的辦公室,簡短截說,你在部隊宣傳隊待過,就去跑音樂舞蹈吧。我跟他磨嘰,自誇說跟郭全寶學過幾天相聲,他聽完只是笑呵呵地搖搖他的大腦袋。這一來,梅尚程荀、生旦凈末丑,從此與我沒了緣分。不過,「曲雜木皮」(曲藝、雜技、木偶和皮影在編輯部內的簡稱)倒是分派到了我的名下。

說起來,小過這個稱呼,自「小朋友」開始,一向不曾改變。即便白雪落頂、蓄上絡腮鬍子,我還是「沙青」,他也還是「小過」。直到參加《北京晚報》五十周年紀念活動,我這裡還「小過」這「小過」那,談興正濃,忽有人粗聲大嗓從背後喊將過來,「過老」。這一喊,喊得我忘了下一句話從哪兒接起。

當然,人家這樣喊自有這樣喊的道理。紀剛當年目光如炬。小過日後果然未出紀剛所料,成了中國戲劇界的一條蟲兒,而且還是一條大蟲兒。他寫的那些戲,「閑人三部曲」也好,「尊嚴三部曲」也罷,中國戲劇史自然要給他留一個位置。只是,今日老友記要寫小過陪我看戲,再叫「小過」,怕恭敬「過老」的人看不過眼,改叫「過老」吧,我這篇小文兒乾脆就沒法兒落筆了。姑且,還是直呼其名。

《北京晚報》1980年2月15日復刊。復刊之前出了三期試刊。試刊嘛,我們這些新人是騾子是馬,總該要拉出來遛遛。因此,為了能在試刊上露露臉,我和過士行見天地抓耳撓腮。

那時候,京城舞台有什麼演出,演出院團會事先將觀摩券送到報社來。事也湊巧,試刊前夕,中央芭蕾舞團剛好復排上演芭蕾舞劇《魚美人》。過士行聽說有《魚美人》的票,嚷嚷要陪我去。我頭一回上陣,樂不得有個伴兒。這一來,紀剛心目中的「戲蟲兒」,當文藝記者看的頭一齣戲卻是一場芭蕾。那天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我和過士行出門乘公共汽車,直奔五道口工人俱樂部。

此前,在新聞訓練班當「小朋友」,《北京晚報》老報人的那些光輝事迹,在我們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比方說,一說起跑體育,必提何禮蓀。那時不像現在,凡事有大數據的支持。那何大記者不知從何而來的神機妙算,預測足球比賽孰勝孰敗、比分多少,準確率十之七八。據說北京哪天要有比賽,球迷下午排隊買晚報,就為著看一眼何禮蓀的勝負預測。還有一個叫郭仲義的,外號「郭一條」。顧名思義,說他跑起新聞來,一天能抓到一條活魚。還有位女記者,名字記不清了,說她寫柔術表演,「柔弱無骨」這個詞兒用得讓人拍手叫絕。再有就是我們文體組組長李士民了。他寫削球手張燮林發明了一個詞兒,後來成了寫削球的通用辭彙——「海底撈月」。

坐在去看演出的公共汽車上,我和過士行侃天侃地,總繞不開如何修鍊偉大的預見,如何天天抓到活魚,又如何語不驚人死不休、寫出膾炙人口的句子。這樣頂著一腦袋的沸水,我倆就趕到了演出的劇場。

連個檢票的都沒見著,我倆就進了場。音樂已然轟然響起,舞台上一派斑斕景象。觀摩票是第一排,不好意思再往前去。看看有個二樓,拐彎就上了樓。到了樓上一看,空椅子一大片。越過成雙成對的戀人,我倆坐進了頭一排。居高臨下看芭蕾,感覺也是別有情調。這樣趴在二樓的圍擋上,一看就看到了劇終。不記得演出中間說了什麼,只記得舞劇落幕那一刻,我倆說出的話是同一個意思:「上哪兒弄點吃的。」

晚飯沒來得及吃,加之看戲成了工作,心累無比,幕間燈光轉暗的時候,看對方眼睛裡都閃著綠光。那年頭比不得現在,天一黑,北京城除去路燈,哪兒都昏黑一片。想吃夜宵,其實也不用多費神,城西一帶,包括西城海淀兩區,就新街口那裡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飯館。出了劇場,我和過士行一門心思直奔飯轍。

新街口的晝夜飯館燈光明亮,慾望蒸騰。站在一桌子悶頭吃飯的人身後,生生看著人家把盤子里的吃食兒一口口夾完,再把碗里的吸溜吸溜喝乾凈,這才輪到我倆坐到位子上去。求學時吃的是食堂,過士行雖有美食之好,尤其是鹵煮那一口,但沒太往外露。那一頓夜宵往好了說也不過是包子、粥外帶一小碟鹹菜。過士行陪我來,飯錢自然由我來付。

填飽了肚子,過士行不再陪我。他回家睡覺,我去報社寫稿。實話說,換作我,也不會再跟著點燈熬油,搭上後半宿。想想也是,頭一回上陣,一場芭蕾舞劇還沒看上開頭兒;坐那麼老遠,舞台上跳舞的你倒是看清誰是誰了。再者說,遲到了,進劇場連節目單都沒處找,這舞劇到底由誰作曲、由誰導演、又由誰編舞?還有,一散場就忙著奔飯轍,後台沒去不說,連人家中央芭蕾舞團的人影兒都沒見一個,您這稿子該從哪一句寫起……因此說,過士行不再陪我,估計也是看出我盲人騎瞎馬,不知要往哪裡去。

獨自一人回報社,說成竹在胸,那肯定是瞎掰,但起碼不那麼悲觀。這一晚上,我身上一直背著一個黃挎包,挎包里揣著我的秘密武器。說是秘密武器,其實也沒什麼稀奇,就是一本從北京日報社資料室借來的剪報資料。晚報復刊之初,記者連個抽屜都不趁,所有的家當只能走到哪兒背到哪兒。看《魚美人》時,有那個黃挎包抱在我懷裡,心裡著實踏實了不少。

進了報社,摸黑爬上四樓,禮堂內燈火通明。晚報復刊之初,晚報編輯部的辦公室就是舞台上拼在一起的幾張桌子。坐到桌前,掏出資料本,開始靜下心來看那些十三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剪報資料……

插個題外話,現如今的社會,一個顯著特徵是信息過剩。而當時卻是信息匱乏。誰佔有儘可能多的信息,誰就可能搶先一步佔得先機。如果說抱著資料寫《魚美人》,多少有點投機取巧的味道,但儘可能地佔有資料和有效地使用資料,卻是日後在《北京晚報》學到的真本事——此後挖掘的若干新聞,有的純粹來自故紙堆;而為了學人所長,還曾跑到北京圖書館去看縮微膠捲,一口氣通讀幾年的《申報》標題和版樣。

扯遠了,還是言歸正傳。

沙青近照

那一晚回到報社,如何看剪報資料,又如何幾易其稿、敷衍成篇,自是後來做記者的家常便飯。還記得,寫完稿子,天還不亮,把舞台旁的幕布往身上一裹,一睜眼就到了天亮。次日上午,趕緊將謄清的稿子交上去。或許是當天下午,或許是隔日下午,就趕上了復刊試刊的第一號(1979年12月25日)。

這篇寫《魚美人》的稿子,刊登在第四版的右下角,俗話說就是「報屁股」。雖說是正兒八經的「報屁股」,但老編輯還是十二分用心地配發了一張舞台速寫大家李克瑜的速寫。

過士行陪我看舞劇,其間肯定發表了議論,按說這篇稿子應該把他的名字也屬上。但請他吃了夜宵,到頭來臨陣脫逃,這署名權只好我一人享用了。後來才知,他老人家也沒閑著。試刊第一號,他摟草打兔子,串到人家本市新聞的地界兒弄了一條小學生近視眼的消息。

不記得過士行看到我盲人騎瞎馬弄出來的稿子,是誇了我還是損了我。按說他一般不當面損人,更不會讓你下不來台。舉例說,上新聞班的時候,我忙裡偷閒寫了一個短篇小說《五等艙》。他拿去讀了,讀過哼哼唧唧也沒說什麼。後來我倆一塊兒寫了一陣子新聞,有一天他開言了:「沙青,你寫新聞把手型寫壞了。」瞧瞧,他把倆事兒揉一塊兒說,非褒非貶,還夾帶著一點兒勸誡和自悟的味道,給你弄個五味雜陳。

第一期試刊下午出報的時候,晚報編輯部的老人新人差不多都聚在禮堂舞台上,等著瞧一眼新出世的「孩子」。那天,紀剛那張圓圓的、紅撲撲的臉,愈發紅潤有光;兩條短粗的八字眉毛,也愈發神氣活現。不知是誰抱來的第一號試刊,人手一份。一時間,舞台上除去窸窸窣窣翻報紙的聲音,再無異響。不多會兒,所有人都從頭版的第一條「本報訊」,看到了「報屁股」上的最後一篇文章。舞台上活躍起來。

我對面坐著幾位晚報的老大姐,楊德華、翁開旺、凌煥,或者還有其他。她們都是晚報創刊時期的老人兒。見她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談,眼睛望向的卻是我這個方向。「有情人終成眷屬!」我聽到了她們議論的內容。

這正是我那篇稿子的標題。我受寵若驚,扭捏著不知該如何表示一下。正遲疑,老大姐們起身朝我走來。我趕緊起立,筆管條直。老大姐好像過去沒太注意我長得是個什麼德行,到了近前,摘下眼鏡,仔細又端詳一番,眼睛裡閃爍著灼熱的光芒。那時候不興擁抱,放到現在,到了這份兒上,一定是要抱一下的。

記得好像是楊德華,揚起手中的試刊第一號,指著「報屁股」上的我那篇稿子,點頭笑笑,笑容中卻又摻雜著幾分苦澀。隨後,幾位老大姐連個「好」字都沒說,便再不多言。其實何須多言。我讀得懂她們那灼熱的眼神背後那一份沉甸甸的、無以言說的感情分量。

《北京晚報》1958年創刊,芭蕾舞劇《魚美人》1959年首演。老大姐們哪個沒寫過、沒編過或沒看過《魚美人》呢。她們寫《魚美人》時,像我一樣年輕,也像我一樣心無旁騖。可以說,《魚美人》是在這些老大姐的注視下,伴著《北京晚報》的成長一天天長大成人。1966年,北京晚報被污為「反黨工具」,報紙停刊,人員遣散,《魚美人》也隨著那滔天濁浪衝到陰溝里去了。而今《魚美人》復排上演,我雖盲人騎瞎馬,卻無意間穿越歷史,重新抄寫了一遍老大姐們十三年前,甚至二十年前曾經寫過的文章,而且還刊登在《北京晚報》復刊試刊的第一號上。

晚報的老報人與這張報紙榮辱與共。「文革」十年,他們飽嘗屈辱、苟且偷生,但那顆面向光明的心,那一份對這張報紙深深的眷戀,卻從未改變。終於,《魚美人》又上演了,《北京晚報》也要復刊了,「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如何不令他們悲喜交集、感慨萬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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