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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土」之下的鄉村家庭代際衝突

文:陳發展

致力於傳播心理健康知識的心理科陳博士

▌1.

我出生於安徽的一個偏遠鄉村,並在那裡長大。通過讀書,我成為了一名臨床心理科醫生,並最終在上海定居和工作。

從事心理衛生工作已經10餘年,還記得剛剛工作時,總有鄉親們拿著化驗報告來找我諮詢相關問題。當得知我是專門治療精神心理方面問題的醫生時,鄉親們都很愕然,哦,我沒有那方面的問題。

10餘年間,主動找我諮詢醫學問題的鄉親中,真正獲得我專業知識幫助的只有2-3例,而且都是器質性精神障礙。

今年春節假期再次回到家鄉,那裡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家所在的村子和鄰村整合搬遷新址,建設了新農村,家家都住上了連體別墅。生活環境在變,鄉親們的觀念也在變。

與往年不同的是,短短的七天假期,我接觸了五起精神心理問題的處理,都以婚姻家庭和親子教育問題來呈現,還有一例危機干預。

▌2.

農業生產是傳統鄉村生活的資本,土地是農業生產的載體,從生活的角度觀察,農業生產被稱為「農活」。以農業為核心的鄉村生活過程,有人與動植物之間的情感交流,也有創造性勞作過程中對生活真諦的體悟。

樸素的鄉村主義需要團體協作才能更好的將農活做好,家庭、家族和村落是這一過程的自然凝聚。然而,這一過程正受到現代化進程的衝擊,傳統的鄉村文明被擊碎以後,正在整合成為新的文明形式,並且可能還會有很長一段的動態整合過程。

就拿我們家來說,幾年前有耕地10餘畝,隨著道路修建、防汛工程改建、新村搬遷等工業化進程,目前可耕種的土地只有2-3畝。加上農業現代化,農業生產需要的勞動力越來越少,節省下來的勞動力,投入到大量的城市化建設中,鄉親們離開土地,土地逐漸失去了在鄉村文明中主要載體的位置。鄉村文明的實質在悄然發生改變。

「離土」之下的鄉村,家庭受到的影響最大。

▌3.

小斌在1歲時,父母便離開家鄉遠下浙江打工,小斌由爺爺奶奶撫養。小斌的父母每年回家探望老人和孩子1-2次。物質生活有了巨大的提升,直到小斌上了初中,出現了學習成績下降、打架鬥毆等「惡性事件」後,母親決定放棄工作,回家陪讀。

10年未長期在一起生活的母子,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直面相對的生活中衝突不斷。母親覺得自幼將孩子留在家裡,有滿滿的愧疚感,生活照料無微不至,盡量提供最好的物質給予,但是對小斌不專心學習又憂心忡忡。他們不想自己的下一代再過這種背井離鄉的生活。

小斌說:我恨他們當初那麼狠心拋下我。作為孩子,被傳遞到的信息總是,父母為了生活而無奈的選擇離家,但是孩子感受的可能更多的是:我是那麼的不重要。

孩子首先需要在家庭中感受到重要性,才可能逐漸樹立起自己的價值和自尊。否則,他會折騰出各種讓父母不如意的事情,如打架鬥毆、逃學厭學、網癮甚至偷竊等,父母越在意什麼他們越多的用此來「驗證」自己的重要性。

小斌母親最終回來了,只是愛恨交織的親子關係,對於本就沒有多少文化的父母來說又是一次巨大的挑戰。

這是留守與離土的二代人之間情感割裂後再彌合的衝突

▌4.

李大爺今年66歲了,15歲的孫女正在鎮上讀初中,兒子在上海送外賣,兒媳做家政,每月的收入有上萬元。對於一個鄉村家庭來說,這樣的收入足夠過上小康生活。

去年春節,父母給小孫女買了智能手機,方便和父母聯繫,交流感情。可是李大爺發現,孫女整日「沉迷」手機,從電視上經常看見手機成癮對青少年有害處的李大爺,甚是擔心,便訓斥了孫女幾句。

不曾想,小孫女盡然頂撞了爺爺,還揚言,你再說我,我就離家出走。憋了一肚子氣的李大爺,等今年春節兒子兒媳一回家就「告了狀」:這個孫女我帶不了了,你們帶走吧。並且眼淚一把鼻子一把的痛哭起來,滿腹委屈。

兒子兒媳見狀,責罵了女兒,父親還打了女兒一個耳光。青春年少的丫頭,哪裡受到了這個委屈,奪門而出,大年三十的晚上奔跑在漆黑的鄉村小道上。

李大爺說:我怕小孫女學壞,對不起在外奔波的兒子兒媳。

小孫女則認為,爺爺是老古董,根本不信任和理解我,還用髒話罵我。

這是留守的二代人無法彌合離土一代留下的空缺而出現的衝突。

▌5.

忠勝是家中的老大,兩個弟弟和弟媳在江浙一代打工,父母幫忙帶著弟弟家的兩個孩子。忠勝種著全家近20畝田地,農閑時自己在鎮上打短工,媳婦在鄉里的幼兒園做老師,加上弟弟們對家裡的補貼,日子也算過得去。

今年春節,弟弟們全家都回來了,一起過了個團圓年,對留在家裡照顧老小的大哥也都頗為尊敬。可是忠勝總是開心不起來,他渴望自己也出去闖蕩,見見外面很大的世界,但是作為長子,他不忍拋下年邁的父母,覺得自己有義務為這個家,為了弟弟們做更多的貢獻。

忠勝的父母對弟弟們卻格外親近,對兩個小兒子噓寒問暖,滿眼的心疼和憐惜,卻從未寬慰過自己在家的辛苦。

忠勝很怕過春節,兒時的同伴們個個神采奕奕,衣著時尚地談論著各自的世界;在家裡他會迅速的吃完團圓飯,一個人默默地躲在卧室內。

忠勝覺得自己好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他緊張而自卑,害怕和弟妹們說話,不敢見到回鄉的同伴們。他希望,這個春節快點過去吧,假期太漫長,他甚至想到了自殺。

忠勝說,我很想離開家,卻不敢離開,我對家有責無旁貸的責任,因為我是老大。我恐懼,害怕自己就這樣無知的生活一輩子,我擔心別人認為我是「大老粗」。

這是離土一代導致留守的兩代之間高密度融合後的衝突。

▌6.

離土和留守是現代化衝擊下的鄉村心理健康的主題,土地在減少,物質在增長,鄉村文明的載體在變化,精神世界的構建格局在舊秩序打亂的基礎上正在偷偷轉移。

離土加劇了原有鄉村文明的撕裂,對家庭的代際關係的衝擊是巨大的,這個過程一定會帶來很多新的心理問題。文明的核心是物質生產方式,離土之下帶回的新文明信息,也一定會讓現代鄉村文明在動態發展中達成新的平衡。

我在上海的工作中,很少見到鄉村離土下的代際衝突。從幾年前鄉親們避而不談心理問題,到如今他們主動來找我求助,這或許就是鄉村心理發展的一種意識進步。

接待過的幾個家庭,他們知道了分離對家庭的影響,了解了代際傳遞的奧妙,懂得了如何尊重家庭成員的個體化,明白了與原生家庭分離的意義,更是學會了好好愛自己的另一半。他們還知道了什麼是抑鬱症和焦慮症,心情不好原來是可以用藥物治療的。

他們或許還會離開或堅守在家鄉的土地,但是我相信他們與家人的關係已經在發生變化。

【參考文獻】:

孫慶忠. 離土中國與鄉村文化的處境. 江海學刊,2009(4):136-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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