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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破的家庭,什麼是年味?

戊戌年的大年初三傍晚,我摔碗大罵一聲「傻逼」,奪門而出。

但是,這一切在十幾年,前全然不是這個樣子。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過年。

平時家裡雖不至於吃不上肉,但那時我爸和大伯還沒分家,加上爺爺奶奶,一家六口擠在舊屋子裡,偶爾還有帶兒子回娘家吃飯的姑姑。所以如果上了一盤自己非常喜歡吃的菜,當然是不夠分的,唯有過年的時候,無論什麼菜,都是以兩倍三倍的量準備,才得以解我的饕餮本性。

那時我還特別愛吃雞頭,只吃雞冠和雞腦,所以逢過年時,便可放手大吃一通,不用再擔心爺爺奶奶也想吃、不用過問父輩吃不吃、更不用擔心堂姐要表哥要跟我爭著吃,儘管吃就好了——反正多得是呢!

後來舊的房子推倒了,原來的地皮分作兩處,平地起高樓,我家跟大伯家各佔一半,一堵牆橫亘中間。從那時開始,我家就是我家,大伯家就是大伯家,爺爺奶奶跟我們住,過年漸漸變成了我們一家五口圍桌吃飯,氣氛不如小時候熱烈了。

再長大一點兒,我初三畢業那年,父母離異以後,過年便又變成我和我爸,以及爺爺奶奶四人的團圓飯。

作為獨生子女,我一直不太清楚分家的涵義。或者說,我不能理解的是,一牆之隔的兩兄弟,為什麼過年還要分著吃飯。所謂年夜飯,不正是指在那個還未計劃生育的時代,身處各地的兄弟姐妹不遠萬里、不辭勞苦、風塵僕僕地擠著春運的末班車,到生養自己的故鄉,圍成一桌各敘家常的場面么?

我們沒有千里之遠,僅有一牆之隔,卻很少有在一起吃年夜飯的時候。

我爸不善交流,更不善表達自己的情感。也許是他不喜歡自己作為「二弟」的身份事事要聽大伯的安排(比如年夜飯居然要去你家吃?)也許是他生性孤僻,不屑表露自己對年味的在乎?

總之不管是什麼原因,在我看來,這的確幼稚無比。

我和我爸很不一樣,中文系對我最大的塑造,大概是相信語言的力量,相信表達的作用,從不羞怯自己的情感需求。所以承擔起兩家聯繫的,通常竟是我。奶奶還在世的時候,我聽到她咕噥過一句:「別人家不管多遠都跑回來吃飯,我們家住隔壁都不一起吃……」

於是在過了幾個非常凄苦的大年三十後,上了大學,開始有了一點點話語權的我,便尋思著張羅如何在吃年夜飯的時候把兩家湊在一起。

要照顧我爸那若有若無的自尊心和怪脾氣,我不能說家裡年味不夠,只得假借其他介面地一句帶過:「大伯那邊做好菜了,我們隨便做兩個菜,端過去湊一桌一起吃得了,順便還能跟大伯喝兩杯酒,別再做菜了,麻煩。」

這個年夜飯,才終於有了一點模樣。

但這往往是表面的和諧。為了維持這殘存的和諧,我實在是做了許多退讓。

最大的退讓當然是跟我的親姑姑共進晚餐。

我姑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如果知乎上有人提問「親戚可以噁心到什麼程度」,我想她的事迹一定可以成為教科書級別的回答。

通常來說,父母離異,作為旁觀者的親戚,最高的境界,是幫理不幫親,再次一點,則是兩不相幫,各自安好,最差則是惡言相向。我姑姑顯然是最後一種境界,非但是惡言相向,而且是花樣百出地惡言相向。

離婚前我媽照顧了奶奶十幾年,非常知道奶奶的口味,凡是有好吃的,在我回家看望奶奶時她總會叫我順手捎上兩份。姑姑這時候就開口了:「喲,你媽給的東西啊?怕是有毒,要毒死我們家的人吧!」

我後來學聰明,不說是媽媽給的,只說是我從家裡拿過來的,想是這下可以避免她惡毒噁心的嘴臉了。但事實證明惡人在罵人的時候才思之敏捷絲毫不下苦吟詩書的作家們,她另闢蹊徑:「喲,你從媽媽家拿的啊,她知道了怕是要罵死你,說你把好東西拿給我們家的人吃。」

我每次都非常想解下自己所有的修養,當場把她痛打一頓,或者劈頭蓋臉對她痛罵一番,讓她知道雖然我不像她一般久經罵街的沙場,但是發起狠來也不是好欺負的角色。

畢竟還是忍下了。為了一場看似其樂融融的團年夜,為了殘破的年味,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有說有笑,接受他們的一切惡意的調侃。

但我在摔碗而出並寫下這篇宣洩式的文字的時候,已經宣告了我忍耐的終結。

那麼,我的年,該怎麼過呢?

年味,對於我來說,到底是什麼?

以前覺得自己家年味淡的時候,總是羨慕別人家。鄰居王伯伯家每次過年,都在客廳擺上大大的圓桌,各地親戚齊聚一堂,氣氛火熱。我家的年夜飯散場很早,吃飽飯在門前瞎轉悠時,要是被王伯伯看到,一定會把我拉進他家,添碗加筷,讓我再吃一頓,喝兩口小酒,聊一聊近況。每當這種場合我都會暗暗心酸和歆羨:如果我們家也是這樣的氛圍,那該多好。

別家溫情不可久坐,兩口酒下肚,我就會逃出這場盛宴。

朱自清當年寫「但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時,心境不過如此吧。

但是我仍然很喜歡回到家鄉過年。我們小縣城不禁鞭炮,在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伴隨著春晚的倒計時,一定會萬家齊點鞭炮,響聲震天,過後一地殘紅鋪作地毯,綿軟而溫暖,兒時背誦「爆竹聲中一歲除」的想像,在這樣的情景中得以印證。

這是一種難得的儀式感,與自己家庭的悲歡離合無關,它把中國千百年來的習俗和溫情串聯在空中,強行把你扯進這種巨大的歡騰里,你無法分辨哪一家的爆竹聲是真的全家一心,也無法分辨哪一家的爆竹聲是貌合神離的例行儀式,只是歡騰。這片震耳欲聾的歡騰,驅趕了傳說中作惡的年獸,也暫時驅趕掉一切屬於個體渺小的懷傷。

它構成了我對「過年」唯一的想像,也是我為自己內心擦拭出來的,一點殘存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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