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夜:雷蒙德·卡佛
這首歌和我今天要介紹給你們的內容很搭。
每次讀雷蒙德·卡佛的作品,我都願意為自己倒上一杯酒,然後點開湯姆.威茨(Tom Waits)的歌。
就是這種感覺,你們試試?
今天,我要給你們介紹這位美國作家,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
當我對卡佛的一生了解越多,對這位遙遠時光里的愛笑的傻大個兒作家就愈發感到親切,他不是最完美的,但在我看來,他一直都是最真實,也是最忠於自我的。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寫一篇文章專門介紹他生平的原因。
「他沒寫過一篇長篇小說,
卻被視為20世紀後半葉最重要的小說家。」
正如他的姓Carver和雕塑家是同一個單詞一樣,卡佛彷彿命中注定要成為一名文學雕刻家,他也把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獻給了寫作。在他到50歲就戛然而止的生命里,足足有四分之三的時間都在困頓和窘迫中度過,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放棄過對於寫作的熱愛和堅持。寫作,是卡佛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光,即便在知曉生命即將抵達最後一站的時候,他還在儘力完成他的最後一本書。
1938年5月25日,雙子座男孩雷蒙德·克萊維·卡佛在俄勒岡州呱呱墜地。在卡佛三歲時他們家搬遷至華盛頓州,卡佛在那裡度過了快樂又單純的童年,卡佛很懷念那段時光,在他成年以後還把自己11歲時的照片沖印很多份送給好友,並稱圖片上的自己為「華盛頓肥仔」。
在十七歲時,在一家小食店裡卡佛遇見了他命中的天使——瑪麗安·伯克,在卡佛21歲時,他們已經有了一對兒女,克里斯蒂娜和萬斯。
攀登頂峰的奮鬥本身足以充實一個人的內心。
我們必須想像西西福斯是幸福的。
——阿爾貝.加繆
卡佛有寫作的天資,但我們要知道,他的成功更離不開於他的努力和堅持。卡佛從小就熱愛閱讀,他這一生也一直為了成為一名作家的目標而奮鬥(在除此之外的領域他幾乎沒有取得過任何進展)。高中畢業後卡佛四處求學,先在亞基馬專修學院選修過中世紀歐洲史和哲學導論,又在加州北部的洪堡州立學院取得了文學學士,後來又到紐約附近的艾奧瓦城作家講習班開啟了尋夢之旅。
當時的卡佛寫了很多作品,可惜極少被雜誌選中發表,但無論是他的筆記還是其他人的回憶里,都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卡佛對自己選擇的職業產生過疑問。
迫於生計,卡佛不得不出去打零工,他做過勤雜工藥店店員、送貨工、病房清理工等等,他曾在詩里寫道:「我那時十六歲,工作一小時,掙六分錢。」不過卡佛不喜歡那些工作,他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在大學裡當一名圖書管理員:工作安穩,可以讀書,還有錢賺。
與此同時,瑪麗安肩負起賺錢養家的責任,如果沒有她,很難相信卡佛是否會取得後來的成就。活力無限的瑪麗安同時打幾份工,不過這也很難維持四口之家的開銷。他們沒有舒適妥善的住處,也沒有存款,卡佛到處開空頭支票,還不起助學貸款。為了躲債,帶著老婆孩子連夜「非常秘密地」搬家成了家常便飯。在卡佛28歲的時候,他申請了破產,並感到如釋重負。
卡佛的父親是名鬱郁不得志的酗酒者,受到父親的壞影響,卡佛從年輕時就開始酗酒,並且這個惡魔也附在了女兒克里斯蒂娜的身上。當卡佛去女兒的公寓發現她醉倒在地上整整三天時,他寫下這樣一首心碎的詩——《給我的女兒》:
「女兒,你不能喝酒。
最後幾次見你,你醉的不省人事。
你鎖骨上的傷痕,或是
手指上的夾板,墨鏡遮掩著
你美麗的青腫的眼睛。
那張本該被男人親吻而不是撕裂的嘴唇,
噢,上帝,上帝,上帝啊!
聽見我的話了嗎?醒醒!別再胡鬧了。
女兒,我求你,你不能喝酒。
它會毀了你。
就像它毀了你的媽媽,毀了我。
就像它曾經毀了我們」
卡佛在寫作上自尊心極強,甚至到了有些自私的地步。在卡佛的一生里,一切都是他寫作的從屬品(當卡佛寫作的壓力超出他可以承受的範圍時,家人在他看來甚至是種負擔),他始終讓自己以及家人的生活統統為他的寫作讓路,即便當他看到他的女兒酗酒成癮時,他很擔心她,但是他拒絕把她接到自己的身邊加以管教——卡佛擔心女兒的到來會影響他寫作。
忘了在哪裡看到這麼一段話:通過女作家的作品,你幾乎可以了解她們過得是否幸福,卻很難通過男作家的作品去一窺他的感情世界,也許是因為男作家更為理性?他們總是能夠將自己置身於作品之外。若從這個定義來劃分,卡佛可以說是一位勇於袒露自己內心的直男作家,你完全可以在他的作品中讀出他蹩腳局促的人生——酗酒、失眠、經濟拮据、家庭衝突,儘管困難在他的生活里可謂是接踵而至,但他從未放棄過文學夢,也從不避諱在作品中袒露自己和身邊人的不幸。
卡佛是個天生具有作家天賦的人——敏感,且富有想像力。他善於在日常瑣事中發掘寫作素材(要知道,卡佛大半輩子在外人看來就是個Loser,他的生活也許比我們普通人的更為沮喪),自己和身邊人的不幸成了他寫作的礦藏,他總能敏銳捕捉到生活中每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並提煉出可以寫入作品的素材,再調配進想像力,十分節制地描繪出那些無法掌控自己的生活、並且始終處於這種狀態下的底層小人物。
卡佛這種善於從自己和身邊人的生活中提煉素材的寫作,可以說是他實現自我救贖的過程——他不怕袒露自己的隱私,同時他用寫小說的方式處理和釋放他的真實感情,這是他作為一名優秀作家的能力,但這個能力也讓他的身邊人或多或少受到了傷害:他的兒子萬斯想看看卡佛是如何描寫他們關係的細節,當他第一次閱讀《包廂》時,萬斯忍住了眼淚並且感到憤怒和困惑:「我和父親已經重歸於好了,為什麼他還要把這段經歷寫得如此灰暗呢?」卡佛向兒子解釋道:「這只是一篇不錯的小說而已,僅此而已。」最終,萬斯接受了父親的解釋,但對於他來說,傷害一直存在——所以,該如何把握故事與現實的距離呢?對於作家和讀者來說,這都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一路愛著它們,
直到重回源頭。
愛一切提升我的事物。
——雷蒙德.卡佛
1968年,卡佛認識了他生命中的貴人,當時的卡佛絕對不會想到三年後這個人讓他聲名鵲起,更不會想到十三年後正是這個人讓他名聲大噪,這個人是誰呢?先賣個關子,在下一篇關於卡佛的書介里我會講給你們聽。
1981年,卡佛的短篇小說集《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由克諾夫出版社出版,這本書被譽為極簡主義文學的代表作,如同卡佛把自己和身邊人的煩心瑣事在作品中升華一樣,卡佛也通過這本書升華了自己的文壇地位,已經43歲的卡佛終於全面得到了文學界的認可。如果把人的一輩子換算成一天的時間,此時他的人生時針已經走到了晚上九點了。
在那之後,卡佛終於可以擁抱寫作帶給他的幸福,每一篇讚賞他的書評都會令他高興得像個孩子。戲劇導演莫莉.福勒就曾經見識過卡佛孩子般的快樂:當她坐在酒店大堂閱讀卡佛的新書《大教堂》時,一個身著黃襯衫的大塊頭男人出現在她面前:「我可以看看你讀的書嗎?」,看到書名之後,這個男人說:「我就是作者雷蒙德·卡佛,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為你簽名。」接著卡佛向莫莉解釋道解釋道,他的朋友告訴他「外面有個女孩在大堂里看你的書呢。」因此卡佛一定要親自過來看看。
村上春樹把卡佛所有作品都翻譯成了日文,他視卡佛為「無疑是我曾經向其學習的最重要的老師,同時也是最偉大的文學同道」。1984年夏天,35歲的村上春樹攜妻子遠赴美國安吉利斯港拜訪卡佛,這是他們唯一一次的見面,卡佛並不知道村上春樹在日本的影響力,他僅僅知道是這個人把《我打電話的地方》翻譯成日文,並且這本書在日本十分暢銷。
卡佛的大塊頭讓村上春樹感到十分震驚,他看到卡佛蜷在沙發里「彷彿在說他從未打算長這麼大個兒」,當卡佛拿起小茶杯喝茶時,「他看上去好像是在一個錯誤的地方做一件錯誤的事」。
而給村上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還不是卡佛的超大型號身材,而是他的謙遜和低調:卡佛的應對讓村上感覺是「幹嗎特地為了我,我可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角色,值得你特地從日本跑來看我」。卡佛絲毫沒有擺出任何顯示出「我是大作家」的架子,村上甚至想告訴他:「呃,其實您不妨再倨傲一點。」
卡佛從未因為自己名聲大振而自命不凡,他從未忘記,在他的生命里,曾多麼渴望別人認可自己的作品,也從未忘記,自己曾多麼珍惜與每一個編輯相識的機會,更未忘記,自己曾多麼迫切地為了發表作品而到處推銷自己。
他認真對待每位讀者的來信,在時間允許的情況下,他十分誠懇地親筆回復他們。同時,他也願意把自己的好運分享給每一位向他求助的優秀作家同行,他願意為那些「把寫作當成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僅次於呼吸,實物,棲身之處,愛情和上帝」的作家們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在雨中站了一會兒。
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人。
即使一道悲傷的波浪掃過我。」
——雷蒙德.卡佛
1978年,由於種種原因,卡佛和瑪麗安分居了,他曾說:「我娶了我愛的女孩,卻毀了她的一生。」同時他也憑藉強大的意志力————醫生告訴他再喝下去將無法寫作——戒了酒,並且從此滴酒不沾,然而,最終要了他的命的不是酒精,而是抽煙造成的肺癌。
1987年9月,卡佛被檢查出了肺癌。在接受切除手術之後,儘管身體大不如前,但他一直保持樂觀,並且向擔心他的親友們隱瞞了病情,只是在寫給母親的一封信里表露過一絲疲憊:「我們一直努力活下去,有時候這並不容易。」
1988年2月,卡佛病情惡化,癌細胞轉移到了血液和其他部位,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他在新書《我打電話的日子裡》給他的前妻瑪麗安寫了這樣一段獻詞:
「獻給瑪麗安,我最老的朋友,我敢作敢為的青年伴侶,我同樣敢作敢為的中年伴侶,我那麼長時間的妻子和賢內助,我的孩子的母親,本書是對愛情的一種紀念,因為有些東西值得銘記。無論如何,這始終關乎愛情,沒有人知道,他們不知道,絕對沒人知道。你的雷。1988年5月。」
5月底,瑪麗安給卡佛寫了一封信,信里梳理了他們在一起時的生活,瑪麗安希望卡佛好好活下去,並把他們的故事寫成一部長篇小說。卡佛回信寫道:「這是我希望收到的那種信,有開頭,有中間,還有結尾,你知道,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我很高興。」
1988年5月27日,卡佛在西雅圖參加了圖書公司舉辦的朗誦會,由於身體太虛弱,他只能朗誦篇幅較短的作品,當他朗誦《你們為什麼不跳個舞?》的時候,不知他是否想起最初發表這篇小說時那少得可憐的35美元的稿費,此時卡佛的身價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但他對於文學的初心始終如昨。
1988年8月2日清晨,卡佛走完了50歲的一生,他的墓碑上刻著他生前最後一首詩:
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嗎,即使這樣?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什麼?
叫我自己親愛的,感覺自己
在這個世上被愛。
——寫給我最愛的作家,雷蒙德·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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