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平凡的假期一天

最新 02-21

小張平凡的假期一天

2018年2月21日星期三

（一）

小張最近有好幾個晚上都在失眠，她把手機關掉，把臉埋進被子里，腦子裡反反覆復想的還是那幾件事。她給自己算了算，大致上還有十個月，她不想在明年這個時間變成失學少女，於是在房間的黑暗裡一遍一遍列舉還沒有完成的事情。可能是這個做法刺激身體想到了自己還在接受應試教育時的時間，她一早在雨聲里醒來，八點的時候又做了一個夢，內容簡單而焦灼。今年小張沒有去拜訪和她住的很近的初中英文老師，那個身材瘦削、非常自信的女人，老實說她在教小張的時候是很喜歡小張的，至少小張媽媽經常和小張這樣說，坊間流傳初二升初三的時候女老師提出要求繼續讓小張留在她班上，小張媽媽經常這樣自信地說。家長經常在老師的話語中得到對孩子性格、天賦等各種奇怪的評價，這是慣常做法，有些評價甚至能在很多年後某個場景里被人從疙瘩角落裡拎出來，比如吵架的時候。小張媽媽指著小張生氣地引用出某一條當年小學老師對小張的評價，這種引用單方面權威，小張竟然不知道要拿出什麼例證來反駁，所以小張媽媽也屢試不爽。

小張初中三年都在和這位女英語老師周旋，女老師有個習慣，在她的每節英語課前都要聽寫，大約20來個單詞和短語，有時也有句子，前年收拾家裡囤積的筆記本時小張還曾經翻出過當年這些聽寫的遺迹，能記起那個女老師喜歡在講課的時候從講台上走下來把身子靠在她的桌子上。昨晚的夢就是聽寫現場的還原，小張沒看清是哪個同桌，好定位時間是初二還是初三。如果是夢是真的，很明顯小張沒有來得及在課間看筆記，她那些遺迹幾乎是滿分，小張過去很少刻意複習，只在課前看一遍筆記（這也被她的一個老師評價為小聰明，很顯然是貶義）。夢裡面，女老師嘴裡說出的題小張怎麼都記不起答案，她焦灼地想趁女老師沒發現偷偷看一眼桌子抽屜里的筆記本，一隻手已經伸了進去摸到了冰涼的筆記本外殼，女老師像走在游泳池邊、環形地一圈一圈繞著教室走，每一次小張試圖把筆記本抽出來一點點、頭再低一點就能看到答案的時候，女老師就走到小張身邊來。小張看著聽寫紙上空著的三個答案，她知道女老師看到她今天的表現一定會叫她去辦公室，在她最近的學校表現里找出各種細枝末節。上課筆掉在地上可能是走神的體現，和班裡早熟的女生關係好可能是品德淪陷的體現，如果女老師最近心情和上個月一樣糟糕，她很有可能發現小張最近常去教學樓後面的停車場等樓上一個身材高高的男生放學，小張感覺到事情可能不會只是聽寫那麼簡單，於是更加焦灼地想看一眼筆記。

這就是整個夢的內容。

再醒過來已經快9點，焦灼維持了接近一個小時。

醒來的時候雨還在下，房間里很冷，小張這才意識到自己後背流了一些汗，她把被子掀掉一小半，猛地坐起來，夢裡的焦灼感還包圍著。小張早已不是需要為一次聽寫而焦灼的年紀，但她坐起後雙手抱著膝蓋出神了好一會兒。感官感受如此清晰的夢，小張印象里一年也沒幾個。雨在屋檐上敲，小張覺得這個早晨真是糟糕。

（二）

小張在包里放一盒酸奶，就把雙手插進口袋裡走出門，雨停了一陣，她打算在再次落雨前走到人民公園去，已經過了約定的8點半了，小張想了想兩個半小時差不多可以做兩套閱讀再看一些論文。走到紅綠燈，小張正想要不要再街角的麵包店買早點，手機里小吳發來幾條消息，說他已經到了書屋。小吳是小張最親密的異性朋友，在小張小吳都還沒有性別意識的時候他倆就認識了，小張近的遠的、大學前的大學後的不少朋友都知道小吳。小張將之歸於12年時間使然，小張沒有兄弟姐妹，初中高中六年都親近的朋友幾乎就像一家人了，應試教育結束後有共同話題的朋友儘管南北分散，也增加了一些新面貌，關鍵時刻不止有懷舊感情為支撐，小張這次回家結實地感受到老朋友在恢復生活秩序方面的重要性。

小張前段日子結束一段不是很愉快的感情，各路勸導和箴言都聽了不少，那天小吳陪小張吃完晚飯走回家，小吳說，我說什麼你以後還是不會聽的，小張一邊搖頭一邊說她以後一定不再那麼笨了。小吳過了一會兒接著說，我有的時候也會被某個女生某個時刻某個舉動吸引，但是心動就是心動，沒必要為了心動拚命喜歡上一個人。小張因為這句話的精準詫異了很久。接下來一連幾天，小張和小吳還有其他幾個朋友約在人民公園的書屋一起自習，小張這樣過了幾天，收效很好。晚上吃火鍋的時候小張一邊看男生們搶鍋里的牛肉，心想，以後要是不幸再有情傷，不得不再去南京了。

上午小張就只喝了一盒酸奶。自習結束，走在公園裡，小張跟小吳說，我現在明白一個道理，就像在畫廊里看到一幅畫，儘管這幅畫和我無關，我花掉所有家財也無法得到這幅畫，甚至它已經有了命定的主人，我以前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嘗試得到它，但是以後不會這樣了，我會在一邊安靜看一看那幅畫，然後再安靜走開。

小張說完看了一眼小吳，小吳說，雖然還是笨，但是變聰明了一點點。

（三）

中午一過，雨又開始下，大學同城市的初中同學約小張去KTV，兩點小張打了一輛車，拿一把綠色的傘就出門了。齊齊去年從昌平校區搬到海淀後約了一次火鍋，難得齊齊還記得當時小張嘴裡說的那個香港小哥哥，齊齊問起，小張只能如實相告。

每次見到齊齊，小張都能想到初中一個好朋友（後來失去了聯繫），齊齊那時候常年年級第一，小張的朋友喜歡了他三年，小張第一次來北京的時候是學校組織的旅行，回程的火車上那個女生為了給不同車廂的齊齊送零食，背著老師和別人換了車票。齊齊後來瘦了好多，送零食的女生想必更多。小張和齊齊在初中並不熟悉，小張只記得有一次齊齊收試卷的時候，看著小張空著的一道題目，小聲說，選D。高考結束後，交集多起來，小張才發覺齊齊比初中的時候還要有趣。

小張和齊齊說，接下來漫漫申請路的一年，苦水一定要互相吐。

兩首歌結束，柯柯推門進來，一如既往的嗓門和神態，小張笑，你看上去像一個賭場老闆。柯柯一如既往一邊說自己不會唱歌，一邊點了三首周杰倫。小張看著他眯起眼睛唱情歌的樣子，想起來他過去和英語老師吵過架、拍過桌、大聲說髒話，也想起大一他給小張打電話，說後悔沒留在東南。小張覺得時間這個事情真是太有意思，回家的趣味之一也在此，每段時間裡都有人和場景作為坐標。草蛇灰線，回到北方就煙消雲散的記憶在南邊的雨裡面就是能被喚醒來。

小張嗓子沒開，和齊齊唱完李健的《車站》，覺得今天下午想做的已經做完。4點半左右，小張從KTV出來，打著傘沿路找出租，雖然下著雨，但是家紡店門口的人顯然很眼熟，小張心想，今天真是有意思。

小張媽媽聰明，她以前知道小張郵箱密碼時，就知道中間那一串大寫的三個英文字母是誰的名字。小張看著男生在路邊停完車，打著傘走出來，向KTV 的方向走來，身後跟著一個女生。他猶豫了一會兒認出了小張，小張抬手做了個揮手的動作。男生走到面前說，這麼巧。小張說，好久不見了，剛準備走。女生也走到小張面前來，男生準備說話，小張先笑了，知道知道，在朋友圈見過。

上一次擁抱是一年半前了，作為對青少年時期的徹底告別。小張坐在計程車上，嘴角一直忍不住上揚，女生比朋友圈照片看上去還要糟糕，小張覺得自己像天氣好的時候喝了一口莫吉托，非常爽快。

雨越下越大，小張想起來早上那個夢，那個差點被女老師發現的、騎紅色自行車的19班最高的男生。

（四）

小張差一點就要在床上睡著，她媽打來電話，時間快到8點，小張原本會在晚餐時間的電話晚了快一個小時。雨搞的天氣濕冷濕冷的，小張把大衣紐扣全繫上，戴著帽子，雙手放在口袋裡出門了。假期的街道早已沒人，只有街口百貨店的阿姨和小張打了個招呼，然後一邊嗑瓜子一邊說小張不戴眼鏡比以前好看多了。

儘管知道是親戚局，不過推門進去小張還是被陣仗嚇了一下，包間沙發上小張很難找到落腳的地方，只能站著尷尬地打著招呼，好在已經不是記不清叫姨還是舅的年紀了。親戚局裡安穩度過的絕招就是不說話只微笑。小張在這一晚20多年來第一次聽到小張爸爸唱歌，於是唱完小張帶頭鼓起掌來。

舅舅坐在小張身邊，小張爸爸唱歌的時候，舅舅把對小張媽媽說的話告訴小張，小張在嘈雜的房間里被擊中膝蓋，防止再想下去，小張起身點了首歌，也是這天晚上小張唱的唯一一首歌。親戚說，女孩子果然越大越文靜了，小時候在我們家的時候......小張微笑著，配合長輩們對過去時光的回顧。

小張回家的時候坐在車裡想，十年前假期的一天她會想些什麼。然後突然意識到，每個人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接近了十年後問題的答案。

第二天雨就停了，小張希望這是在家的最後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