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饞，不過是想你們了
食物，味道，往往和記憶相關，像是《追憶似水年華》里那塊扇貝狀的小蛋糕，讓主人公想起往事「突然，往事浮現在我的眼前。這味道，就是馬德萊娜小蛋糕的味道……」於他，這塊蛋糕就不僅僅作為一種食物的存在，更像是一把鑰匙，說著某些專屬的記憶。
而每個人家的味道，也是一把鑰匙，一條從小豢養的狗，如影隨形。
「媽，這次的臘腸有點咸，沒有去年的好吃，花椒少了，鹽放多了……」
剛入臘月，我媽就把香腸、臘肉等豬的各個部位都寄來了，待我煮了一點來嘗嘗，立馬打電話開啟吐槽模式，先生站在我旁邊，氣得跺腳想奪我的電話——
「之前不是說有秘方嗎？最好再加點花椒油，可以加味精啊，沒關係的，不然味道始終差一點……」
李小胖扯著我衣服，不斷用眼神說「你簡直瘋了」，一邊沖著手機，用蹩腳的重慶話喊——
「媽，好次，好次得很，她自己味覺出了問題。」
第二天，臨下班，我媽就給我打電話說，「我今天一大早就去買的好的五花肉，我還配了小稱按著比例來試試……」剛被領導說完年終不如意的考評，憋著氣，深呼吸兩口，也笑著回「哈哈哈哈，那我等著哈，我想這次一定超級棒。還不行，我就得自己動手啦！」
今年的香腸、臘肉確實不太如意。當然可以，懂事點來一個善意的謊言說好吃。省得那麼些事兒，省得他們麻煩，省得還一遍遍問。
但我不願意在這事兒上撒謊，身處異地，早已撒謊成精。關於工作、關於家庭，一絲一毫的不如意，差不多就只能撒謊了，在父母眼裡，這都牽扯到你在異鄉的生活根本，那些不如意，很難講出口。
而吃食嘛，好壞還有探討的空間。
況且，我們快大半年沒見了。隔著幾千公里，雖說通訊發達，打個電話就能聽著。但我們之間關聯越來越少。他們不知我這邊晴風雨雪，也不知我工作做些什麼，也不知我看些什麼書，不知最近我迷上了什麼事兒……
衣食住行里，他們唯一還能參與到我的日常的，也就只剩下關於「食」這一小部分了。我們彼此能互動的，也只剩下「吃了嗎」、「吃什麼了」、「好不好吃」、「怎麼做XX更好吃」……
在我們家，大家都會做菜，我爸能說出我的排骨里多放了幾顆丁香，我吃一口他做的紅燒肥腸，就知道這次是否多放了一顆八角。互相美其名曰，砥礪前行、共同進步。
我說香腸、臘肉的味道差了點，不過是我們曾經一起生活的日常，彷彿我還沒離開家，還沒相隔千里，我們晚上還能坐在一起吃飯，還天天生活在一起。那個嘴很叼的姑娘在客廳吃著，他們還在廚房忙著。或者我在廚房研究一道菜，端著盤子跑出廚房，期待表揚，也噘著嘴待批評指正。
那些一起吃飯的日子，是我們彼此作為家人的緣分里，最為親密的時光。而那些從自家廚房裡端出來的菜，一道一道地變成的就是「家的味道」，變成我們共同的回憶。
而春節，讓人惦念的，能從全國各地奔襲回家的，也不過是和家人的那幾頓飯。哪怕說過節冷清，不如從前熱鬧，但還好唇齒之間，嘗到那些飯菜間熟悉的味道，再堅硬的心，在那一刻都會隱隱的柔軟，世事變幻，唯有這個味道、這個家還為我停於此。
而不能回家的人，也只能靠那熟悉的味道，聊以慰藉了。
我今年沒回家，因李小胖兒準備三月份考博，沒什麼糾結就回了婆婆家。人少，他清凈自在一點。公婆善良、周到，回到家，我們負責玩好、休息好，閑人一枚，就快樂不思蜀了。
直待公婆忙前忙後，除夕夜上，桌子上逐漸擺滿的不是「水煮魚、回鍋肉、魚香肉絲、酸蘿蔔老鴨湯……」而是「蔥燒蹄筋海參、涼拌海蜇頭、炸茄盒、糖醋黃花魚、爆炒蛤蜊、水煮牡蠣、肉凍、炸帶魚……」
這些菜，不管味道如何，鹹淡好壞，都是連同這個城市裡空氣中的海腥味，自來水裡的淡鹽味，一起融進他的記憶，長長久久有幾十年的交情。於我，這些菜和我交情，最長的也就是四年前見公婆時。我們彼此都還很陌生，還在慢慢熟悉中。
還好，桌上還有一盤蒜苗臘肉，就是年前我媽年前寄來的，從重慶飛到北京，又被我們從北京帶到青島。因顧忌先生家人不能吃辣，不能百分百按重慶的味道的複製。
但在一眾海味里，這跨越幾千多公里的雲月山水的味道，帶著爸媽熱騰騰的惦念，陪著我，陪我在這異鄉的桌邊，拂去了那一絲孤單，讓我覺得暖心、安心。
雖然我們不能陪伴在彼此身邊，但這個熟悉的味道，都在我們彼此的餐桌上，我們低頭吃同樣的味道，好比抬頭能見天上同樣的明月，彼此都在對方心裡，也就天涯共此時了。
吃完飯，守在窗邊看煙花，往家裡群發紅包拜年，呼呼幾個信息閃動，問「妹兒你何時回來啊」「你不回來，我們就去找你喲」「你們都吃什麼啦」……
「臘肉吃了嗎？」我媽私信我。
「吃了，好吃呀！」
「好吃就好，沒自己做回鍋肉？」
「沒帶你做的豆瓣，沒買到帶皮的豬肉，沒有仔姜……」
「隨便將就買點來做啊。」
「嗯，明天再去看看，你們吃的什麼啊？」
「還是老樣子，回鍋肉啊。」
「想吃！」
「酸蘿蔔老鴨湯……」
「想吃！」
「紅燒肥腸啊。」
「想吃！想吃！」
……
當然咯，媽，雖然我不說，你也知道的，
我不是饞，不過是想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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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插圖來源於網路）
責編：wan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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