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進胃的不止是酒，還有幸福生活
位於齊魯大地的濟南，春節的日子，連空氣里都散發著酒味。來濟南接近20年，我最害怕的就是喝酒，好像在酒桌上，不讓幾個人喝倒，就不算吃飯，於是對於我只能學會躲避，遠離酒桌。
春節，急診醫生在忙什麼？內科醫生除了包圍在心血管和肺的疾病之中，還要拯救那些因為酒惹的禍，外科醫生在忙著處置外傷，在這些外傷中，又有很多是酒後導致的。又臨近春節，我又記起那個春節，那個不堪回首的春節班。
工作很多年後，才發現在家過春節對於急診醫生是巨大的奢望。終於在某一年幸運之神降臨，我可以在初三再去上班，可以在除夕的日子陪伴家人，讓我興奮得不得已，幸福感瞬間膨脹。
我知道小夥伴已經望眼欲穿的等我去接班，當我來到搶救室的時候，我直接被驚呆了，所有的地方都放滿了病人，就在清創間和洗胃間全部放滿了病人，而且都是插管應用呼吸機的患者。不用開口就明白，我的同事是經歷了一個多麼慘烈的夜班，除了常規的病人，還有兩位因過量飲酒導致的氣管插管患者躺在搶救室裡面，一位是新婚回門的小夥子，大量飲酒後嘔吐窒息導致的呼吸心跳驟停；另一位也是大量飲酒急性心衰發作，常規辦法無效只好插管上呼吸機。看到這些，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看看小夥子，基本的反射都沒有，深昏迷狀態，和家屬好好談談吧，預後很差。
一大群人圍在我的身邊，詢問了一下才知道，有父母叔叔新婚對象還有岳父家的一群人，我盡量用非專業的話把事情講清楚。「真的沒有希望了？」「現在病人狀態很差，恢復過來的希望很小，即使僥倖可以保命，植物狀態生存可能是最好的結果了……」一群人的臉上掛滿了失望和悲傷，有人蹲在地上痛哭……更有幾個人已經兩眼冒火光。保安大哥把我拉走了，「別說了，他們已經在外面動過手了，兩家現在已經是仇人了，你要小心點。」
另外一位上呼吸機的，看上去還好，至少生命體征是穩定的，後續治療主要考慮穩定病情，創造拔管時機。和家屬交流一下病情，除了醫護患一起努力，還需要一點「好運氣」。站在床旁的家屬都已經蔫了，這種事情真的不是能用話語來描述。
終於把留下的重症患者處置完，有可能坐下喘口氣，「醫生，醫生，快看看，非常重的病人……」護士又推進一位中年人，坐著，拚命的喘氣，口唇青紫。哎，看來我不可能坐下了，「怎麼了？和我說一下怎麼回事？」我趕緊跑到床邊問家屬。「他昨晚上和朋友喝了一些酒，回家後覺得胸悶憋氣，原以為歇歇會好點，結果越來越差，只好來醫院了。」「以前有什麼病嗎？喝了多少？」「他以前有腎病綜合征，喝了多少具體不知道，反正不少吧。」病人突然睜開眼，拼儘力氣說，「不多，不多，也就是不到兩瓶白趵……」這幾句話說的都快接不上氣來了。我僅僅知道濟南盛產趵突泉白酒，但是兩瓶酒進肚，對我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無論何時急診護士都可以準確快速的完成任務，監護靜脈通路一氣呵成。我看著監護儀上閃爍的紅燈，心率接近150次/分，血壓明顯偏低，氧飽和只有50%（正常人要90%以上）。病人雙肺就像開鍋的熱水一樣，全是水泡音，口唇青紫。和家屬交流一下病情，才發現除了媳婦之外只有還在上初中的女兒。小姑娘站在旁邊一直哭，媳婦也是慌了。「之前就有腎病，為什麼還喝這麼多酒啊？」「他說一年了，一群朋友一起喝酒，不能沒面兒！」看著這不停閃爍報警的監護儀，「先用無創呼吸機吧，盡量不用氣管插管上大呼吸機，但是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如果無創呼吸機不行，就要做好氣管插管的準備。」
等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小姑娘走到我身邊，「叔叔，真的沒有辦法了嗎？爸爸還答應我幾年後帶我去上海迪士尼呢……」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一個小姑娘，只能說，「我們一起努力吧，希望會慢慢好起來。」可事情就是不像我們想像那樣，雖然積極的治療，小姑娘的父親還是氣管插管上有創呼吸機了。我不停的提醒家屬要通知應該通知的人，只換來小姑娘不停的哭，還有家屬如祥林嫂一般不停的說，「他一直是家庭支柱，以前從來不需要我考慮任何事情……」「根據血液化驗結果，他的腎臟功能明顯受損傷了，可能需要透析治療，還有心臟和肺也受損傷，而且肝臟經歷一個缺氧的過程，恢復也需要時間，建議去ICU住院吧……」所有這些換來的是家屬的哭泣，可以想像家庭支柱倒塌的無助。
下午幾個人攔住我，要和我談談，聲稱是病人的朋友，齊刷刷的拿出一摞錢，詢問能不能保證把他治好，我真的非常生氣了，「如果所有的事情用錢可以解決，這個世界就不需要醫院了。」
等到再有同事接我的班，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忘記了吃午飯，這是我幸福感爆棚過後的「補償」吧。雖然經歷多年，我仍然記得那個春節班，讓人感覺非常的壓抑，好像現在少有這樣一天接診三例因大量酗酒導致的嚴重臟器損傷，還是要提醒大家，「小酌怡情，酗酒傷身！」
後記：這是5年前春節班的經歷，文中三例病人，造成一死兩傷，第一例死亡了；第二例在ICU治療近一月後出院，心臟受到嚴重損傷；第三例患者在ICU治療近三個月，雖然可以出院了，但不得不接受終生透析治療，代價慘重，家庭受到重創甚至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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