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大俠們打call時，最好離他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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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喜慶祥和的節日，總會出現幾家歡喜幾家憂的情況，今年因為一件殺人案顯得格外突出。
大年三十這天，中午十二點多，當全國人民在吃年飯或準備吃年飯時，陝西漢中新集鎮王坪村青年張扣扣， 提著一把刀去了同村的王家，殺死了71歲的老人王自新和他的兩個兒子，並且還燒了王家一輛車。
兩天後，張扣扣投案自首。
本是一件很明了的殺人案，卻因為張扣扣的殺人動機，蒙上了一層悲情氣氛。原來22年前，張扣扣的母親與王家發生矛盾，被王家三兒子用木棒給打死了。
我聽說這件事後的第一反應是感嘆，第二反應是佩服，內心裡甚至有一股熱血在涌動，就連過年生活也不那麼無聊了。因為它太像一部武俠小說——英雄在少年時目睹母親遇害，自此卧薪嘗膽，刻苦學藝，二十年後終於報得大仇。
它也特別符合大眾心裡對傳奇故事的定義，強硬的暴力外殼包裹著柔軟的情感內核，里外相碰撞和衝突，製作了濃烈的感染力。再加上漫長的22年和大年三十這兩個特殊的時間節點，更增加了故事的悲壯氣質。
吃瓜群眾們也是一片叫好，今日頭條上「每日人物」賬號報道這個事件的新聞下面，一夜之間有了19萬條評論，文章閱讀量超千萬。
張扣扣被授予了各種光榮的稱號，「真男人」「鐵漢子」「大俠」「孝子」等。有人已經開始呼籲公檢法要寬大處理。
還有人在公眾號上為張扣扣寫了兩首詩，也是大加讚揚，悲情又熾烈，很快就成了十萬+文章。
能暢銷的東西往往都不簡單，但其實也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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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眾聲喧嘩之中，我突然看到有人說，張扣扣應當被評為梁山的第109條好漢。
正是這個稱呼讓我的情緒一下子冷靜下來，開始覺得有些不對頭。
碰巧我年輕時也看過《水滸傳》，後來還看過電視劇，當時心裡就有個疑問：在梁山的108人里，明明是好漢少，人渣多，為什麼都被奉為英雄呢？
比如說開黑店的張青和孫二娘，和來往的顧客無冤無仇，就為了掙錢，用蒙汗藥把人家放翻，殺了蒸包子賣。這放在古今中外任何一個國家裡都毫無疑問會被判處極刑。就因為他們講點兄弟義氣，就可以掩蓋他們是人渣的事實嗎？
冷靜下來之後，我開始去搜索張扣扣這個「好漢」的一些情況。
一開始網上傳言說他是特種兵，武藝高強，所以手起刀落殺了三個人，就像史泰龍的電影《第一滴血》，有點孤膽英雄的味道。但根據官方通緝他時印發的案情通報，他只是2001年去新疆當了兩年武警，複員回家後也沒找正當職業，一直在外遊盪打工。
部隊里確實能學到一些擒拿格鬥之類的招數，再加上每天訓練，身體素質會比普通人強一些。但是這種狀態只能維持在退伍之後的短時間內，時間一長，訓練鬆懈了，很多技能就會忘記。
如果說張扣扣自小就立下復仇大志，退伍之初就是最好的時機呀，怎麼還要等這麼多年呢？
還有人在為張扣扣加戲，說他在外打工這麼多年，是想賺夠了父親的養老錢，再去殺人。但是，中年喪妻、老年失子的老父親會因此過得舒心嗎？
腦子進水的人才會這麼想。
3
張扣扣為母殺人的行為真就那麼合情合理嗎？
很多吃瓜群眾認為他母親被害案的判決是不公正的，他殺人復仇是勇敢的壯舉。我特意看了一下當年的判決書。
他母親是在與王家人爭吵打鬧中被害的，本身有一定過錯責任。王家賠償了他家經濟損失費九千六百三十九元三角。
1996年的時候，漢中農村地區的人均年收入為969元，賠償費相當於10個人一年的收入，已不算低。根據中國每年發行的貨幣總量M2增長倍數來計算，1996年的九千六百塊，相當於現在的二十一萬多塊。
根據過失致人死亡民事賠償標準，60周歲以下農民死亡賠償金=上一年度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0年。而2015年漢中農民年均人收入為8706元，乘上20 ，接近20萬。不管怎麼對比，當年的賠償費算是合理的。
致張扣扣母親死亡的王家三兒子當年是初中生，未滿18歲，最後被判了7年有期徒刑，也不算輕。
還有人說這次被殺的王家是當地的權貴，隻手遮天，他們合夥打死了張扣扣的母親，但利用關係操縱司法，故意讓未成年的三兒子頂罪。這樣一來，張扣扣的行為便有了懲凶除惡的意義。
根據我查到的網路公開資料，王家大兒子被殺前是當地紅寺湖風景區的管委會主任，相當於科級，並不是什麼大官。紅寺湖也只是個3A級風景區，比起武侯祠、石門棧道、張良廟等漢中地區的其它風景區，名氣並不大。
倒回22年前，王家老大最多也就是個普通的公務員。他被張扣扣所燒的車也並不是什麼豪車，只不過一輛斯柯達而已。
這樣的家庭，很難想像他們能在22年前操縱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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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這個案件就是鄰里矛盾造成的意外悲劇，為了爭一點地皮或臉皮，先是口角相爭，繼而大打出手，衝動之下犯下大罪。
類似的事情在農村地區並不少見，貧窮限制了他們的想像力，也限制了他們的法律意識。
而張扣扣在這麼多年過去之後，突然就一個人去人家屋裡殺死三人，道理何在？
我估計，很可能是他這麼多年在外面沒混出頭，回家過年感到不如意，想起了年少時的仇恨，就提刀前去解恨。
過年時，周圍越是歡鬧，失敗者的內心就越悲涼，很容易衝動。賈樟柯的《天註定》中，王寶強扮演的殺手，就是靠殺人搶劫的錢回家過年。
即使如此，難道王家的老父親、一個70多歲的老農民也該死嗎？當年事發之時，他並沒有在場，後來作為監護人代兒子賠償了張家的損失費，為張扣扣的母親辦理喪葬事宜。
如果說張扣扣殺死對方一家三口是正義的復仇，那麼是不是說，王家的後代也該去滅了張扣扣家的九族，然後也去投案自首？
到時候，咱們還要為他們叫好打Call嗎？
「冤冤相報何時了」雖然是一句老話，但道理是很透徹的。文明社會的一大標誌，就是用理性的方法來懲罰罪犯，讓生命消失的悲劇即可為止，而不是成為下一個生命消失的引子。
我想，這些道理，張扣扣在軍營服役的時候也是學過的，知道的，畢竟那時他就是國家機器的一員。
但顯然，他忘了自己曾經是軍人的身份。
5
自古至今，中國人有一條永恆的盼望鏈。
上盼有青天，中盼來欽差，下盼出大俠。
這三個盼望值依次降低，到了民間，大家最推崇的就是大俠了，這也是為什麼武俠小說那麼受歡迎的原因。
大俠們往往沒有固定職業，整天就騎著匹白馬，在鄉鎮里遊盪，路見不平一聲吼，拔刀相助一身血。那麼請問，他們吃喝的錢從哪裡來？他們殺了人，不會受到通緝嗎？他們的身份證還能不能用？
對於這些問題，金庸老師笑而不語，讓你們猜去吧。
即使真有大俠在，他們身上也有一個很突出的特點——濫殺無辜。
水滸中，武松血濺鴛鴦樓，一口氣連殺十五人，大多是普通的丫鬟、使女。他還說了一句名言：「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一百個，也只是這一死。」
其實人一旦破除內心的某種限制，就沒有底線了。他這樣想也是人性的一部分而已。
好漢也會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為了讓朱仝上山，吳用故意派李逵殺了知府4歲大的孩子，斷了朱仝後路。梁山好漢上山入伙的基本制度就是「投名狀」，啥叫「投名狀」，知道不？
還是魯迅老師看得通透，他在《流氓的變遷》一文里寫道：「他們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將相。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
暴力，尤其是不可控的暴力，最大的受害者一定不是少數人，而是大眾。凡是「好漢」，殺得最多的其實是無辜者。吃瓜群眾一味地為大俠叫好打Call，只因為他們看到的大俠只存在於書上、電視上和電影院里。
可以期待正義，但永遠不要期待用暴力帶來的正義。
有一天，當你們追捧的俠客，把刀子捅到了你這個看客的身上，恐怕你連打Call報警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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