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冲：《英格力士》和她的青春、野心以及英雄夢想

騰訊娛樂訊（文/李栗）時隔十八年，陳冲再次當回了導演。柏林時間2月20日，在第68屆柏林電影節的場刊上，用大幅彩頁刊登了由陳冲執導、王志文、袁泉、王傳君主演的影片《英格力士》的海報。

《英格力士》海報

這部電影一直在大眾視野里保持神秘，甚至到了殺青的時候，演員陣容才全部公布。

電影改編自王剛曾入圍茅盾文學獎的同名小說，講述的是在七十年代那段特殊的歲月里，發生在新疆的一個故事。小說全篇都是以第一人稱敘述，「我」即主人公劉愛，父母都是原清華大學的高材生，父親還是留蘇回國的高級專家，但是在動蕩的歲月里，知識即原罪，「我」的父母被派到新疆支邊，生下了「我」。

進入青春期之後，「我」 對維語老師阿吉泰產生了朦朧的愛慕，但是又被英語老師王亞軍身上帶著的文明教化的特殊氣質所吸引。「英格力士」就是English的諧音，對當時的「我」來說，永遠彬彬有禮、談吐風雅的王亞軍和那些軍代表們不一樣，他代表著一個遠離恐懼、遠離貧窮與飢餓的理想。

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同樣是陳冲執導的《天浴》，相似的時代背景，相似的人物身份（一個是支邊，一個是知青上山下鄉）。這也讓大家格外好奇，陳冲這次會拍出一段怎樣的故事？

更少人知道的是，陳冲自己的身世和小說主人公其實頗有相似性。出身書香門第的陳冲外祖父是著名藥理學家張昌紹，畢業於英國倫敦大學，1967年，陳冲6歲時，張昌紹因不堪折辱在家中自盡。小說主人公劉愛的父親同樣是留學回國的專家，也曾在打壓中想過自殺。而陳冲本人則是80年代第一批出國留學的人之一。

對陳冲來說，《英格力士》里的不僅僅是故事，那也是她曾經經歷過的一段青春歲月。

回望歷史的方式有很多種，陳冲會怎麼選擇？

王志文出演《英格力士》

騰訊娛樂：能談一談當時這個片子經過幾次輾轉之後，為什麼您會最終決定來執導這個電影嗎？

陳冲：其實是這個電影選擇了我，命運當中就是這樣的，是我們的人生經歷所決定了要表達這樣一個主題。

騰訊娛樂：小說都是以第一人稱視角展開的，那電影里會延續小說的敘事方式，還是會做一些修改呢？

陳冲：我很喜歡小說的敘事方式，電影里不一定會固定說是哪一種，因為這個故事它是非常主觀的，從個人的視角對一個年代的記憶，這個記憶肯定是有選擇性的。而我覺得，怎麼把這種主觀的表達在電影里表現出來，這個很有意思。

陳冲

騰訊娛樂：這種主觀的表達包括了看待世界的角度，以及「我」成長中心態的變化。

陳冲：而且經過很多年的洗禮提煉，20年前和今天去想同一件事是完全不一樣的，這個完全是由主觀的，每一個人的記憶都是不一樣的，有時候我也有這種感覺，看少年時代的自己，似乎我在回頭看另外一個人。

騰訊娛樂：包括小說里也有很多陌生化的處理方式，它把現實和回憶的拉開了。而回憶肯定有對記憶的加工和重組。

陳冲：肯定是有一定審美的距離的，舉例說，《英格力士》里對那個年代的審美、衣服、質感肯定是跟馮小剛的電影是不一樣的，這個就是主觀性不同，視角不同，審美的選擇也不同。

騰訊娛樂：因為小說的時間跨度很長，電影會線性的講完這麼多年的故事，還是截取一兩個大事件，還是會更意識流一些？

陳冲：肯定不是完全線性的一個敘事，記憶其實是碎片式的，甚至有嗅覺碎片，它包括很多感受上的東西。有一場戲，大家就說，看到袁泉在廚房裡，那個環境讓人一下子就感覺看到了自己的媽媽，想到了自己母親的感覺。記憶本身就不是直線型的。

而我們的主人公是一個少年，他在步入成年的這幾年當中，劉愛和王亞軍老師認識後的這幾年是對他的人生和靈魂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幾年。即使過了很久，遙遠的記憶也會沖回到面前，像是看到爐子里生的碳，就會讓人想到那個時代、那段經歷，每次想起都有一些不同。他對記憶中的王亞軍是有懺悔的，這種感覺很強烈。 當你沒有辦法向你最愛的人說對不起的時候，這種回憶就會反覆的出現。

王傳君扮演王亞軍

騰訊娛樂：所以在您的解讀里，劉愛對王亞軍是有愛的。

陳冲：是從身體里的那種愛，和性沒有關係。因為這個老師，不為名利就是喜歡用自己的智慧去影響另外一個人，這樣他就滿足了。這樣的老師在這樣的年代已經很少了。我很幸運遇到過一些這樣的老師，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所有的人際關係都是充滿了恐懼猜疑，把人性擠壓到了頂點，但人性畢竟是不能泯滅的。劉愛在自己父母身上看不到希望，他在王亞軍身上看到了有彩虹的世界，浪漫的懷舊的傳統古老的情懷。王亞軍就像一道陽光一樣照在了劉愛的身上。

蘇比努爾扮演阿吉泰

騰訊娛樂：那您怎麼看待阿吉泰這個角色？

陳冲：阿吉泰非常樸實，她像一個大地母親一樣的美。她甚至是有些不是很適合這個社會，她不喜歡別人看她，在今天文化當中漂亮的女孩子當中很難找。她是美而謙卑的，更重要的是她不獻媚，她是有一定的抗議的，但她對孩子們又很溫柔。

騰訊娛樂：聽說您當時找合適的演員也找了很久。

陳冲：就滿新疆鋪開了找。後來在南疆找到一個，沒怎麼去過太多的大城市的很樸實的姑娘。她的美是天然已經有一定的深度的。我們就用一切可能的條件，把她的本質展現出來，她對我們全攝製組愛的這樣一個女孩子，所有的人都很愛她

騰訊娛樂：用一切可能的條件是指？

陳冲：我們這個戲很難得就是，演員都是提前很久就到攝製組了，在一起生活了一個多月之後才開拍，比方說那個年代的孩子們，會在操場上打球，打羽毛球啊踢足球啊，做一些那個年代的孩子做的事情，給她設了課，讓她教我們的演員學維語，來培養她作為一個老師的自信，大家都在開拍前就有了很深的默契。

導演給袁泉說戲

騰訊娛樂：那其他演員的選擇上呢？

陳冲：袁泉特別貼這個角色，我看小說就想到了她，她身上有非常不同的特質，又很易受傷害，但又非常剛硬。這個也是她從來沒有演過的角色，讓自己變成那麼大一個男孩的媽媽，如果你是一個自戀虛榮的演員，你演不了。在拍之前她也是做了大量的閱讀，那個年代人物的動作語言是完全不一樣的，現在最偷懶的表演方法，見到你很開心我擁抱你一下，但那個年代是一個拘謹的年代，肢體語言的表達都是不一樣的，我們每個演員做了大量的研究，去提煉那個年代的東西，雖然是一個家庭的故事，但是也是一個有普世性的故事，每個演員都經歷過這個過程，能給角色帶來一種特定的味道和質感。

騰訊娛樂：海報上是羅曼·羅蘭的一句話，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但是後半句沒說出來。

陳冲：這句話我們所有主創都非常喜歡，就是我們電影的一個主題。拍電影有一個偷懶的辦法，就討好觀眾做一個「所謂的正能量」。人們的希望如果基於一句謊言，這不會給你帶來希望，反而會給你帶來抑鬱。但在你看到人性的本質，看到人性最閃光和最陰暗的部分後，你依然去擁抱生命中的一切，這個才是真正的希望，才是真正的正能量。這也是我們對那個年代的詮釋，我們要展現的英雄主義。

騰訊娛樂：很多人把這部戲當做今年的沖獎熱門。您怎麼看？

陳冲：我自己毫無看法，也毫無期待，我全部的享受都是在整個創作過程中，我希望能夠做出一部電影，能夠雅俗共賞，能夠發現一種新的鏡頭語言，在審美上，給人家一種陌生全新的體驗。給人們一個像王亞軍這樣的英雄。

其實電影節也好，奧斯卡也好，的最受關注的電影都是在美學上，在人性的探求上有一種突破的、尖銳的嘗試。所以就還是做好電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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