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百年孤獨》
我與《百年孤獨》
《百年孤獨》是我最想寫又最不想寫的書,這裡是我對文學的最初和最後,因為怎麼寫都覺書不完著其中滋味。僅孤獨二字,就陪我一生,遍經萬種風景。這是一本奇書,很多外行人云里霧裡,戲裡實里,彷彿能對這本書談上那麼一兩句自己就瞬間甩某某人幾條街。自然也有專門去研究的人,像對待紅學一樣一門分外嚴肅的態度。我不敢妄言評價自己,只平實地記錄下幾刷的感受,雖是潦草卻帶著十萬的真心。
一
首讀《百年孤獨》,高一時候跟風。說來孤陋寡聞,高一才初接觸此書,讀了一遍,完全是瞎看啊。這本書的所有者,是我一個同學,他把這本書說的很玄乎,而他對自己對這本書的理解要求也很玄乎,只要和別人瞎聊時能說出作者的名字是加西亞。馬爾克斯就算裝逼成功。寒假輾轉平涼各大書店,看到形形色色精裝本的與百年孤獨有關的書評和剖析百年孤獨的書。現在還能記得的,大抵以下幾種說法(幾年前看到的書評,記不大清了,或許也有假期回來重讀原文後自己加入的杜撰,不一一列盡來源了):1.這本書龍頭鳳尾,開頭驚艷,堪稱經典之作。2.這本書藉以一個村子馬孔多或者說是布恩迪亞家族的盛衰映射拉丁美洲當時現狀,陷入歷史怪圈不斷循環,不能進步,也正在被世界遺忘。3.全書家族幾代人名字相差不幾,相互沿用,像紅樓夢中人物名字暗示人物命運一樣在名字上作性格的功夫。4.這部書是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集大成者,很有名。
年輕時候執拗的很,或者又說我本來就是個執拗的人,一股勁查了很多作者生平,成長環境諸如此類,大概是說加西亞 馬爾克斯幼時隨相信迷信,鬼神之說的外祖母一起生活成長,後人認為這段經歷是其寫作風格以及生活觀的啟蒙。於是這大概是我初次接觸到魔幻現實主義吧,著迷。於是去找中國的魔幻現實主義,死與生,靈與肉,性與生存,個人與家族,預言與現實,交相輝映,魚龍混雜。作為一個誤闖聖地的傻小孩的我如痴如醉不能自拔,自然影響深刻的大概以下幾個系列:最先要談的自然當屬《白鹿原》,白鹿塬上白鹿出現的傳說,白嘉軒一連死去的六房媳婦,最後終於死在公公斧下的禍水田小娥,作者陳忠實是陝西人,黃土高原上四季肆虐的北風抽打磨礪出來的有血有肉的粗獷漢子,讓這個同樣北風抽打出來的凌厲女子心頭一驚。當然大多數人對於《白鹿原》的印象奠基於17年拍攝耗資巨大的火齣電視劇《白鹿原》,具體說來可能是白嘉軒一大碗油汪汪的陝北褲帶面,又或者是劇中一口的陝北話。不細說了。其次要談的當是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了。初三時候吧,大概那時候山東高密鄉里血漬出來的紅汪汪比人高的高粱地才初次為我們所想像與看見,那時只記得莫言一篇極短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大概是散文吧,叫《會唱歌的牆》。每一個個起風的傍晚,踏遍池塘邊的雜草叢,想著那道瓶口向北,包容和滋潤了一代代魂靈鬼神的在北風中嗚咽嚎叫著的會唱歌的牆一聲聲古老嘶啞的梵唱,那是鬼與神的合唱,唱著對祖先的崇拜,對自然的敬畏,對未來的憧憬,對神的感謝。日日夜夜,歲歲年年。莫言最後說 「會唱歌的牆昨天倒了,千萬隻破碎的玻璃瓶子,在雨水中閃爍清冷的光芒繼續歌唱,但較之以前的高唱,現在已經是雨中的低吟了。值得慶幸的是,那高唱,那低吟,都滲透到了我們高密東北鄉人的靈魂里,並且會世代流傳。」 這道牆是不會倒的,它建在萬萬千千鄉土文人的心上,在每一個有月亮或沒有月亮的夜晚,在北風中呼叫蒼涼。最後我要說的這一個,可能很多人沒聽過,叫《鬼神劫》,已記不清作家了,但是卻是這一本使我對魔幻現實主義真正入腦入心。大抵我還覺得還是西北作家的作品罷,還是一樣的故事,美貌浪蕩的女人成了惹怒鬼神的源,懦弱的人丈夫死了活了,真正相愛的能幹俊小伙遠走異鄉,兇惡霸道色相百出的村幹部,眾人落井下石,不過這部小說應該是一個不同的結尾:女人拚死守護自己大概不光明的愛情,在折磨中寧死不從後死去。鬼神結怨,村落遭懲,多年以後建寺廟祭奠紀念這個「偉大」的女人。以土地為基本生活來源的農耕社會,看天吃飯,人命在地,迷信落後,強制暴力,對人性的壓迫與摧殘,讓我想起黃土高原上一望無際裸露在如血殘陽下的黃塬。
貧瘠的塬,恰如最後一滴血汗都被榨乾的骨瘦如柴的老嫗乾癟的滿布皺紋的乳房,塬上四季的黃風像鬼神沒完沒了永不停息的哀嘆與咒怨,在一片荒涼中行走於那一身的千溝萬壑。第一階段,我與百年孤獨的故事,大抵,就到這裡了。
二
第二次拿起《百年孤獨》,我已經歷了我當時階段的人生大事——高考,於時賦閑在家,當時一起看的還有《呼嘯山莊》的英文版本,那時候高一也看過這本,再看英文版,卻是千萬重意猶未盡在心頭,心裡便暗暗想:終於有一天要去學西班牙的二外,讀了那《百年孤獨》原汁原味的母體。當時也在看這個英文版的《百年孤獨》,開頭那句被稱為龍頭的話,「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利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這句話我一字不差地背了好多年)』Many years later, as he faced the firing squad, Colonel Aureliano Buendia was to remember that distant afternoon when his father took him to discover ice.』諸位來看,只此一句,是不是在現在,立足於將來時態的時候去回憶過去完成的一項動作,如此三重時態交錯,在英文裡面可見一斑,漢語中你這麼講別人也不會注意到亦不會驚艷的。歷來其開頭被稱為白金,大抵不止此一處緣由。所以我想說的是什麼,經典永遠還是原版的好,譯成英文就已經一句可見千秋,我不懂西班牙語,更不知這部奇書在西班牙原版中又有著什麼樣醉人心神的光澤。
當時也醉心呼嘯山莊,呼嘯山莊大概也有塬,不過那稱之為田野,多年以後,噹噹年撿來的孩子希斯克里夫出頭歸來,已為人妻的凱瑟琳是怎樣站在窗口眺望那座原野,聽著鬼魂的怒號。重病彌留之時,凱瑟琳一遍遍堅持要打開窗戶讓原野上呼嘯的狂風湧進來裝滿屋子,這樣自己她才能片刻清醒。當年如花美人不再,當她指著原野讓丈夫葬她於荒原,這樣她就能生生世世聽著塬上北風的呼號,遙望兩個家族。我滿腦子都是風,狂叫著的大風撕扯奔走,瘋狂肆虐,斷枝殘葉卷在其中,再狠狠拋起來又砸下去,撞擊玻璃又灌滿門戶,這大概就是我的感受了。很多年後,當恩肖家族的最後一個人希斯克里夫基本完成他對恩肖家族的報復,又是一個蟲鳴草盛的夏夜,蛐蛐鳴叫,兩個孩子相互愛慕相互學習,恰如當年凱瑟琳的小女孩卻讓他再也無法下得去手,報復完了一切,突然失去了繼續下去的意義。這又莫名讓我想到那個一生髮動32場戰爭最終卻以雕刻金小魚度生的奧雷利亞諾上校。夏夜的細風和煦卻焦躁,沉甸甸地把往事一個個連根拔起。最後是凱瑟琳的墳頭,清風掠過,恩怨都一泯,凱瑟琳如己所言,真正安息。兩個家族,一片荒原,在這生生世世吼叫嗚咽的狂風洗禮下,飽含誠意地孕育出新的希望。
三
第三次拿起《百年孤獨》,便是這個寒假了,四年時間裡差不多忘完所有書評,不再背得出一代一代人的姓名,提到某一個事迹對應的人物時開始用手指指點點。從我正讀高一的弟弟手裡得來的,他買的是精裝版,自己拿著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我似乎,感受到一丁點鬼神的諷刺或巧合。這次再讀,怕是能真的讀出一半點孤獨的味道了。終於不再拗於區分一代代人名,馬孔多的故事千年梵唱。首先,從一句拿著磁鐵到馬孔多走街串巷的吉普賽人梅爾吉亞德斯「萬物皆有靈,只需喚起它們的靈性。」開始,這是文明的孤獨。當人類自然文明來到這個一切新生伊始,萬物沒有名字,提起時尚需用手指指點點的被愚昧裹纏著的不毛之地,文明被孤立,被聯合起來拒之門外,被追打抗爭,這是文明自身的孤獨。這時就出現第一代的何塞 阿爾卡緹夫 布恩迪亞,馬孔多的創始人,當初他帶領一幫人在漆黑泥濘的沼澤中幽行數月,一遍遍斬除幾秒前剛剛斬除過的又以肉眼可見速度生長著的巨大潮濕的蕨類植物,終於開拓馬孔多,這是家族的第一個人,這也是他孤獨的開始。從一群人蝸行沼澤,這是眾人的孤獨,人群聚居處的孤獨。周國平說,愛與孤獨相和相生,無處不在,凡人群聚居的地方就有孤獨。於是,周先生的孤獨倒顯小家子氣了。到沉迷於煉金,發現地球是圓的,這是先知的孤獨,當稍微一丁點先進被嚴嚴實實地裹挾在一眾的愚昧之狂歡中,這個先進就成為了愚蠢,於是全村莊的人開始不理解,拋棄家族的第一個人。爾後,正如所言,家族的第一個人被綁在樹上,經受風吹雨打,年年月月囈語幾無人懂的拉丁語,這是一個人的孤獨,不被理解,無法交流的孤獨。
周國平在《愛與孤獨》中說,那些不幸的天才,例如尼采和凡·高,他們最大的不幸並不在於無人理解,因為精神上的孤獨是可以用創造來安慰的,而恰恰在於得不到普通的人間溫暖,活著時就成了被人群遺棄的孤魂。 至最後,無人為伴,整日等待與他早年用長矛射死的一同鬥雞的鬼魂做迷藏,和他說話談心,這是孤獨,沒有同類的孤獨。鬼魂也是孤獨,生命的孤獨,對生的貪戀不甘不了,永遠騷動,所以跟了一生尋了一生,洗了一生的傷口,幽怨了一生。再說家族第一個人的妻子烏爾蘇拉,從早年間看似馬孔多愚昧的中堅力量,馬孔多最能幹持家的妻子,後來丈夫沉迷於煉金文明,她便是一個普通人的孤獨了,或者所謂市井之孤獨,成天奔波算計於柴米油鹽糧食收成與,那十二枚作為嫁妝的金幣,不被夫,兒理解的,基於生計,人情的孤獨。烏爾蘇拉大概是家族最長壽的人了,到最後她的兒子女兒不正常,早夭,她一邊感嘆一邊操勞一邊捏出各種糖味油炸小動物去買,一直沉溺於市井之孤獨。當然,這個家族最英雄的人物,當屬發動過32場戰爭有過17個額上印有灰燼十字的兒子的奧雷利亞諾上校了。上校早年跟進文明之孤獨,聽父親上物理課,沉醉煉金;中年奔走,到處發動戰爭卻不根屬於自由派,沉溺於權力之孤獨;打仗到最後,突然失去了使戰爭繼續下去的理由和意義,曲高和寡,可謂榮耀之孤獨,名利之孤獨;晚年成了孑然一人,再也喚不起昔日副將與他再發起一場戰爭,只能在政府派來為他的頒獎中憤然遠離,可謂往昔之孤獨;最後回到家中也不取下隨身的手槍,自己方圓3米之內不得有人接近,這大概是也是孤獨了,親情之孤獨,肉體之孤獨;當一生英武的上校終於把雕刻小金魚再熔化再雕刻作為人生中唯一的差事,其晚景之孤獨,專註之孤獨怕是令常人望而卻步。後來這個大家族的當家費爾南達從少女開始的一邊編製給死人上墳的花圈一邊使用金溺盆一邊深信自己的女王夢,當家裡最窮困的時候不得已換掉自己的銀碗銀筷,可謂夢想之孤獨或尊嚴之孤獨;一年可與丈夫同房的天數只有42天,深閉院門不與外界來往,可謂囿於禮制之孤獨。美人兒雷梅戴斯無法理解無法遵從世人正常生活最後竟升天而去,當眾人都開始穿衣著鞋,打扮招展謂為文明之態時,她的孤獨就成了與人間格格不入的荒蠻之孤獨。...此中萬千種孤獨,拙筆寫不出萬一。當羊皮卷上最後一行字破譯而出,奧雷利亞諾知道自己不能再走出這個房間,家族的第一個人被捆在樹上,最後一個人正在被螞蟻吃掉。又是風,颶風刮落門窗,掀翻屋頂,拔出房屋地基,史前植物一片搖晃著又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蒸騰的水窪里發光的昆蟲星星點點點,幾無人類蹤跡,又回到百年前一片蒙昧洪荒的孤獨盛宴。這座在下雨的馬孔多之城從世人記憶中抹去,羊皮卷上記錄的一切不再重複,經受百年孤獨的家庭不會出現在大地上第二次重現。這是孤獨的最終歸宿還是又是孤獨的重生與輪迴?經受百年孤獨的家族隨風而去不為世人所知亦不再被提起。
最後再要談的一點,是向來我諱莫如深的主題—文學作品裡的性。魔幻現實主義是一種很荒誕很蒼涼,但讀起來令人很舒服的作品風格,英雄史詩般的蕩氣迴腸,鬼神出沒,荒誕蠻橫。有人性,有血肉,有慾望,生的慾望,活下去的慾望,自然,也有力比多。這本是我們該去正視的客觀的東西,卻由於人類的偏見使這一科學在很多人的認知體系中不健全。早想拜讀西蒙 波伏娃的經典之作《第二性》,當終於活到如今19歲的年紀,讀到《百年孤獨》中的狂歡與孤獨,折磨與摧殘。去翻《第二性》和《夢的解析》還是認知頗淺,光是專業的自然科學術語就晦澀難懂至極。開始還好,讀著不知不覺中竟不知所云,繼續放棄,不過以後繼續拜讀。
生產繁衍的問題與人類的吃穿住行一同出現,在古代社會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所以繁殖力在以往的男權社會似乎很關乎一個女性的家庭地位。母憑子貴,養兒防老的觀念深入人心,所以,性,似乎成了繁衍後代的必要手段和存在價值。爾後,在許多作品中,譬如李小璐的成名作《天浴》,單純可愛的女知青為回城,淪為村裡稍有權勢男人的玩物,先是換回回城的確切消息,最後是換回幾隻沾滿泥巴的爛蘋果,最後終於在風雪夜裡長眠於老金的槍口之下。人性的摧殘和壓抑,魔鬼的狂歡和叫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導演陳冲實踐地很到位。到後來的許多文學作品中,性可以交換權力,金錢,社會地位,諸如此類,這不是正常的趨向,也不是人性的文明趨向。寫我自己不很明白的東西實在困難,關於這個問題,暫且擱筆。
黃土高原此刻萬籟俱寂,近春時又是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隨風而來,北風抽過崢嶸在路邊的枯枝斷葉和飛石走礫,鞭打著神廟裡破爛不堪無人問津的泥塑神像,在咔咔的響聲中卸下和帶走一根又一根烏黑的白樺,嗚咽怒嚎著掠過荒原,掠過乾涸的河床邊卵石潔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昨夜那列瓶口向著北的牆又開口歌唱了,鬼神的傳說絮索繚繞,茫茫白雪覆蓋的袤塬下有一兩點新綠萌動,傳說,這是白鹿出現的祥兆。真的,黃土高原上的人們都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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