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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憲遺稿:追記我的一段書畫收藏緣

追記我的一段書畫收藏緣

是2002年吧,記不確了。裱畫的小楊告訴我,某古玩店收到一組舊屏風,揭下一些古字畫,尺幅都不大,價錢貴了點。開了一個整數,估計有大幾千元可以全部拿到。我馬上去看,還約了作家王祥夫。他也耳聞此事。店主說,屏風是從代縣農村收到的,「文革」時用泥抹在牆壁中,畫是保存下來了,但卻有好幾幅受潮發霉,廢了。他說,現在大小好壞還有二十多件。攤開來一堆,破破爛爛,有字有畫。材質有板綾,有疏綾,有刷金紙,有一般宣紙。幾幅好一點的,多為板綾,差不多有一銅錢厚,店主已請人洗過,並作過簡單拓裱。畫多無款,字有款,是明末清初的貨色。我一眼就看到署名為唐順之的一幅草書,先是一驚,細看後又覺得筆墨功夫差了些。我尋思,唐順之就該是明末的古文大家、文壇領袖了,世傳其工於草書,不曾想其草書竟全無筋骨!因為在1997年的國際金瓶梅學術研討會上,我提交的《蛛絲馬跡費評章》的論文,說的正是唐順之在嚴嵩面前指出王世貞之父王忬用1200金為嚴氏所購《清明上河圖》為贗品,而致王忬獲禍的事,所以對唐的情況有所了解。我不由口中念叨:這字太差了,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在我,是說唐順之名不副實,在店主聽來是說這些東西不怎麼樣。祥夫是飽學之士,自然也見過唐順之的名字,暗中拉我一把,意思是明白的:是那位唐順之嗎?我開了6000元的價,店主也降到8000元。我還想再降一點,說過兩天再聯繫。還請裱字的小楊出面斡旋。

回家不久,就接到祥夫的電話,說他查過了,唐順之是明代的大文學家、書法家,還做過都御史、巡撫。我說那幅字不好,好像不是他的。

沒有等到兩天,我就問小楊交涉結果如何,小楊說不但價錢下不來,畫也少了一張。我一聽急了,馬上串到古玩店,真的被視為唐順之的那幅被朋友挑走了。不知是真是假,店主說一張就賣了三四千元。於是我說,最好的也不在了,6000元都給我吧。好像又加了一兩千元,店主同意轉讓了。但他說要留一張作紀念,我同意他挑一幅板綾小畫留下。這是第一次,這回不僅連好帶破20多片收羅入囊,而且還有那張貼過畫的六扇屏風也拉回家。過了一段,王祥夫君問我收畫情況,我告他除一張留下外我都收到了。但他告知據人說,店裡留下的還不止一幅。我又急了,又一次到店裡,請求把留下的那幅再買回來,如果還有屏風上揭下來的,同樣以質論價,不因為原來說定一次全收便不再給錢。這次好像是花了近千元又買回兩幅小畫。此後我不斷到店裡,差不多一年以後,我終於又十分認真地問起了屏風畫的事,店主也終於又拿出兩三幅頗為精彩的小幅畫,記的有一幅是驢背行吟圖,還有一幅是山樵圖。又花了一千多元。店主說,這回是貨盡了。

雖然頗費周折,但這次收藏還算比較圓滿。那些小畫儘管無款,但貨真價實,出自高人之手。字呢,不算唐順之草書,尚有許賀來、張睿、張孟球、沈宗敘、王九齡、吳暻等人的行書扇面或斗方,劉灝的篆書小條等。這些字都是寫給一位被稱作楊振翁的賀壽詩,其年是這位楊姓老翁的七十大壽。

查《清史稿》及有關資料,知這批寫詩賀壽的都是清康熙年間的達官顯宦和書畫名家。如張孟球為江南長洲人,康熙二十四年(1685) 二甲二十八名進士,官禮部郎中,出督雲南學政,河南糧儲道。張睿,康熙十八年(1679)二甲三十六名進士,康熙四十一年(1702)後任左副都御史、刑部右侍郎等官。王九齡,康熙十六年(1677)舉人,官至左都御史、禮部右侍郎、兵部右侍郎、吏部右侍郎等。吳暻,江南太倉州人,清康熈二十七年(1688)二甲十二名進士。著名詩人吳偉業之子,官兵科給事中。以詩、畫世其家學。嘗蒙召入暢春苑命畫清溪書屋屏風,並奉勅與王原祁等纂輯佩文齋書畫譜。著《西齋集》。劉灝,江蘇常州人。由軍功官湖南通判。解餉至貴州以勞卒。工繪事,嘗苦手顫,右手握管,則以左手自按其腕。所畫山水蒼勁有神,花卉娟秀,歷久絹素如濕。四時動植,無弗肖。沈宗敘,沈荃子,康熙十六年(1677)舉人,曾官福州府海防同知。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沈宗敘與其弟沈宗敬(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二甲第四名進士)奉旨摹勒。許賀來,1656~1725,字燕公,雲南石屏人,康熙二十四年(1685)二甲三十名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歷官侍講。書法端秀圓整,有《賜硯堂集》。

從上列賀壽詩作者的身份,可知受賀人楊振翁定非等閑之輩。論年齒,此公應為這幾位高官名士的前輩,但從楊振翁的稱謂,又像是一位早已致仕但身份特殊的人物。他是什麼人呢?楊振的名字,使我想到了一個人——戊子年大同姜瓖兵變時會同大同守備劉保殺死姜瓖、大開城門投降清軍的大同總兵楊振威。英親王阿濟格率軍入城後,洗城三日。順治又下諭,除獻姜瓖首級的楊振威等二十三人及其家屬、親兵六百名給飯吃、送到京城待封外,其餘所謂從逆官吏、兵民盡行誅殺。這事發生在順治六年(1649)八月。而我收到的這些賀壽詩的作者,成舉人是在康熙十六年(1677,王九齡、沈宗敘),成進士是在康熙十八年(張睿)至二十七年(吳暻),即1679~1688年。知其卒年者有,王九齡、張睿卒於康熙四十九年(1710),張孟球壽八十,卒於乾隆初,許賀來卒於雍正三年(1725)。說明這些人物的活動年代主要在康熙二十多年到四十年,即1681~1701年,其時距1649年大同屠城是32~52年,按執其兩端用其中的說法,取其中間數為42年,則賀壽時間為康熙三十年,按其年受賀人楊振翁70歲,則順治大同屠城時是28歲,如果受賀時間是康熙三十五年,則楊振威殺主降清是23歲。因為楊振威是姜瓖在與清政府決裂而舉起抗清旗幟的非常時期自行任命的許多總兵中的一員,年齡自不會太大,即便是二十齣頭也是可能的。如果此人是楊振威,可知降清後順治皇帝並沒有給他什麼權位,而是虛封一個什麼名號,回鄉閑居,此屏風畫的發現處正是他的終老之所,或許就是他的老家。

那麼,此屏風究竟出於何處呢?屏風自身就帶了一把解開難題的鑰匙。上面這些小幅字畫是貼在屏風背面的,而正面則是六幅深藍底金粉字的壽屏。壽屏高2.3米,壽幛幅面高2.04米,每幅寬0.565米。幅面大部完好。時間是乾隆十六年(1751)歲次辛未八月丁酉朔二十四日丁巳,由光祿大夫太子少保工部尚書教習翰林院庶吉士孫嘉淦撰文、其弟賜進士出身原任國子監監丞孫揚淦所書。全文1600餘言,2000年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孫嘉淦文集》上下冊,未知收入此文否?受賀人是太母談太夫人和其子名聲皋者。受賀事由,在母談太夫人是「設帨之辰」的華誕,在其子聲皋則是考中進士。從孫嘉淦對受賀人「聲臯年兄」的稱呼,知兩家關係非同尋常。從「家傳嶺北,學紹關西」的籍里暗示,以及「夙授千秋金鑑」的典故,更知其為雁門關外張姓。何以見得?唐玄宗的生日叫千秋節,在某一個千秋節,王公大臣競獻寶鑒,丞相張九齡卻獻上「事鑒」十章,唐玄宗十分賞識,賜名為《千秋金鑒錄》,作為治國銘言珍藏。張姓人家的「金鑒家風」就是從這裡來的。因此談太夫人的夫家無疑姓張,被清初名大臣孫嘉淦稱為年兄之人就該是張聲皋了。但是乾隆十六年辛未科吳鴻榜並無張聲皋其人,卻有應縣人三甲第一百二十四名進士張鶴齡。《詩經?小雅?鶴鳴》有「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的詩句,顯然張聲皋就是張鶴齡的字,取「鶴鳴於皋」之意。這就是說,這些古字畫來自雁門關外的應縣,而不是店主說的雁門關內的代縣。

從賀幛文雲張鶴齡「以師道之專,不廢學者之事。謂羶寒鱣署,未遂大行之心;必錦奪龍標,庶慰高堂之望」可知,張中舉後,既設教席,又苦讀待試,以慰高堂。而這次會試恰恰是孫嘉淦以工部尚書出任主考官,張鶴齡憑著實力,而不是「暗拂楊衣」,而得「金泥報捷,喜動萱庭」。從「子弟皆蒙造就,婣親正待觀摩」,可見張鶴齡是孫嘉淦子弟的老師,張成進士後,以「有母之屍饔,願棄官章而侍親側」為由,辭官不就。「有母之屍饔」,《詩經?祈父》句,原指母之祭祀,後謂以炊食之事事母。張鶴齡決定在家侍母,多半還是為了完成孫嘉淦子弟們的學業。張鶴齡豈但是這些孫姓弟子老師,而且很可能是其中某一位的岳父,「婣(姻)親正待觀摩」,已透出幾分真情。而「當太翁習教汾西,早以慈母而兼嚴父」,已知張鶴齡之父曾設教習於汾西,如果汾西是泛指,而不是具指汾西縣,則可能與家在興縣的孫嘉淦有關。

正因為張、孫兩家的這種關係,在這組屏風字畫中,除上舉康熙年間物外,還有幾件署為孫孝愉的行書、孫孝寬的隸書、寫意畫、孫順之的草書等。就中以孫孝愉的行書為佳。據光緒《山西通志》:「孫孝愉,孫嘉淦之子。」又《台灣文獻叢刊?第 173 種》《台案匯錄乙集》卷三,乾隆三十三年十二月十四日奉上諭:「台灣道張珽著革職,仍留台灣……孫孝愉著以按察使銜管理台灣道事務」。《清史稿?高宗本紀》:乾隆三十四年「八月乙丑,上幸木蘭行圍。己巳,以蔡琛自縊獄中,褫福建按察使孫孝愉職,發。」孫孝愉官至福建按察使,後以按察使的身份主管台灣事務不到一年即被革職。我們對孫嘉淦的子孫的了解,僅此而已。至於張鶴齡與孫嘉淦兩家的姻親關係,以及張鶴齡與這位揚振翁的更深一層關係,則有待更多的資料和考證了。

【完】

作者:殷憲(1943——2015),生前致力於北魏平城書跡研究,曾任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副會長、四屆中國書協學術委員、山西省詩詞學會副會長,山西省楹聯藝術家學會副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北朝史研究基地主任,《北朝研究》主編。山西文史館館員,山西省首位書法蘭亭獎理論獎獲得者。

江湖不可竟其跡

金石相期同此貞

(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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