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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橋驚雨蟄聲寒

文/田坤 圖/張旺

前文簡介:

蘇州煙雨樓,中年畫師偶遇風塵女子。疑見似是過往交集的一位故人。

機緣巧合,畫師發現她是自己習武君子堂時的大師姐,後來流落江湖,一直杳無音信。畫師知道,大師姐這些年抱著孩子獨自在江湖上漂泊,是因為在尋找一個男人。

兩人草草相逢,很快又遇到了江湖追殺,一場血戰之後,兩人都倒了下來。

馬蹄聲又一次從路的盡頭穿了過來。雨篷里的陸鷲心頭一驚,再也立不住,一步衝到外面的雨里。遙遙望見,黑衣黑髮的假面男子披散著頭髮,騎一匹白馬疾馳而來。

看到只有男子一人,本已不安的殺手們心頭僥倖起來,從藏身的雨篷,樹蔭,房檐上立起身子,露出獠牙,圍了上去。

雨幕中卻傳來一個女子銀鈴般的笑聲:「簫郎!等等我啊!」

少女也是一身緊緊地黑衣,胸口露出煞白的肌膚,姿容有如二八少女,騎一匹棗紅馬歡笑著跟著男子飛馳。殺手們咽下一口唾液,也不待主人吩咐,抱著胳膊拄著刀劍,滿滿堵住了大路。

「退!都退!快點讓開!」陸鷲忽然換了臉色,大聲嘶吼起來。

他沒想到極樂穀穀主秋蝴蝶竟然親到了。這一步算錯,今天這些人恐怕要全軍覆沒。

已經來不及了。銀鈴般的女子在馬上竟射出一個煙花。絢麗的火花在陰鬱的半空炸開,無數小小的火炮被彈射出來,爭先恐後的發出噼啪聲,伴隨流彩落下。眾人不覺仰了臉獃獃看去,被那震懾人心的奇景吸引。

火硝里藏著的粉末在雨水中化開,腥綠的液體冒著白氣鑽進了殺手們的肌膚,把一張張人臉灼的面目全非。煙雨庄的板路上,躺著數十個男人翻滾慘叫,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路面的積水化成了滾滾的沸湯,打滾的男人慢慢都停了下來,一動不動了。透過被蝕穿的衣襟看去,隱約可見生生人骨。

陸鷲汗如雨下,低下身形從竹林間鑽了出去。佩劍落到了地上也顧不得再撿。忽然,他被驚的吼了一聲,看到靜靜的人影抱著手臂,站在竹林盡頭,雙眸黑如陳墨,微笑著看他。

「歲月催人老啊……陸哥哥,這幾年很是想念你。」

「哎呀,媽媽,十多年沒見,你可越發年輕啦!」秋玫瑰站在畫舫下面,笑得花枝亂顫。

「哎呦,我的玫瑰啊!慚愧慚愧!你用的是什麼養顏的補品?看你這肌膚,嘖嘖嘖,宛如昨日啊!」老鴇也是笑靨滿面,對舫下不斷笑著。

兩人看起來歡顏悅目,彷彿是一門裡的姑嫂,可是一個在船上,一個在船下,謹慎地保持著距離,誰也不肯越雷池半步。

「媽媽笑話啦!當年不是媽媽的栽培,奴家哪裡有今天哪。」

「是閨女你自己長進,我哪裡敢邀功呦!我也是沾了你的彩頭,兩年前的胭脂大會,至今想起來都懷念。所以我煙雨樓才能做到蘇州第一呦!不過,今天死了這麼些人,看起來,今年的胭脂大會要泡湯咯,我心裡也是好生惋惜。」

「媽媽多慮了,胭脂大會也不過是引些江湖中的放浪子弟加入極樂谷,壯大一下奴家的氣場,不讓江湖上的宵小欺負奴家。不過如今我和簫郎已經把男女和合功破了七層境界,也不需要那些勞什子玩意兒了。」

「已經破了七層!?那要恭喜恭喜了!」老鴇嘴上說著,眼皮卻忍不住跳了一下。

男人從竹林里走了出來,悄無聲息的站在秋玫瑰身側。

「留活口了么?」秋玫瑰問道。

「遇到一個故人,留了他性命。」

「哎呀!好煩啊簫郎,我跟你說了多少次,除惡務盡呦!」秋玫瑰忽然轉過身來,腳上銀鈴叮噹作響,小姑娘一樣撲在簫子忻胸膛里又打又鬧。

「下次一定,聽姐姐的。」簫子忻淡淡說道,一張假面里看不出表情。

「這位郎君,兩年前我們見過吧?」老鴇忽然問道。

「是,媽媽的風姿,至今難忘。」簫子忻的回答不卑不亢。

「我這裡有位姑娘,說是你的姐姐,你不妨認認她!」

紅姝昏迷著躺在孟蘇懷中,平靜如一個嬰兒。簫子忻慢慢走過去,眼神先在孟蘇臉上停留片刻,蹲下去,用黑的嚇人的眼睛仔細看著書生懷中的女人。

「回媽媽的話,我們不認識。」

簫子忻假面下的微笑像是凝固在臉上,聲音是那麼的真誠。

「哦,那看起來是錯了,呵呵,我沒有事了。你們自己玩吧。」老鴇手一攤,看起來是長舒一口氣。簫子忻也是淡淡笑著,起步要走,可是孟蘇懷中的女子卻忽然伸出一隻手去,拽住了他的袍角,怎麼也不肯放開。

秋玫瑰看了一眼,淡然說道:「看起來還有恩怨未了嘛!這位姐姐看起來好面善好面善,簫郎!我們馬上洞房花燭夜了,都缺個娘家人,我認她做姐姐如何。」

老鴇卻忽然一挺身,對舫下喊道:「玫瑰啊,若還是顧著我的老臉,把我的姑娘留著啊。她可是我的花牌!日進斗金吶!」

秋玫瑰一跺腳:「哎呀,簫郎!聽見沒有,這可是媽媽的貴客,你要好生待她哦!」轉過臉卻對老鴇喊道:「媽媽放心啦,我只是請她去參加我們的大婚,媽媽要不一起來吧?」老鴇聽秋玫瑰這種口氣,知道紅姝這條性命再難挽回,不覺一聲長嘆。

簫子忻從孟蘇懷中接過女人,單臂抱在懷中。書生已經快流幹了血,一雙眼睛只是瞪著他,有千言萬語,卻沒有氣力說出來。

「寄奴,你終於來了……」懷中的女人低低說道,偎依在男子的胸膛,眼角流下淚水。

簫子忻轉身過去,不易察覺的,將一根毒針向孟蘇瞪著他的眼睛彈了出去。叮噹一聲響,毒針顯是被人打飛了。簫子忻回身看去,扛一把斬馬刀的小廝面無表情的吹著一支小曲兒,兩人互相避過眼神,若無其事。

「哎呀!簫郎吶!說了多少次,除惡務盡哦!」銀鈴般的少女又開始跺腳了。

簫子忻轉了幾個念頭,再要動手,臂上一股駭人的大力傳來,懷中昏迷的女子緊緊扯住了他的胳膊,指甲深深戳進了肉里。

「哇呀呀呀呀!」被稱作二子的小廝對著假面公子的背影揮舞起巨大的斬馬刀,張牙舞爪哇哇大叫。看簫子忻和秋玫瑰沒了影子,這才停下手,把刀狠狠砸在泥里,學著老鴇的口氣說:「唉!這幾年江湖上真是凋零了,連敢接我一刀的人,水準都下降很多啊……」

老鴇一個栗暴狠狠敲在小廝頭上「下降你個頭啊!人都快死了!還不趕緊把狀元郎抱進來!」

小廝蹲在地上嗚嗚悲鳴:「腫了都……」

孟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他再次醒來,日已昏沉。

「我睡了多久?」孟蘇一仰脖子就要起來。

「不過三個時辰,再睡會,你呀!兔子的氣力」老鴇一指頭戳在孟蘇的額頭,按了下去,「老虎的心!逞什麼能?」

「丹丹!」孟蘇想起了孩子,聲音急促,轉臉卻看到兔兒爺眼睛發亮,滿是淚光,爬到了他的床前。「丹丹!」這一聲卻變得溫柔萬分,手摸在孩子的頭上,怎麼也不肯放開。

「孟叔叔!你疼么?」孩子指著孟蘇裸著的右腿,問道。

「叔叔不痛,丹丹吃飯沒有!」

「嗯!奶奶給我的小糖人!你看!」孩子炫耀的揮舞著糖人,眼神卻黯淡下來。「媽媽最愛吃糖人!只有過年和媽媽吃一次。」

孟蘇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師姐這些年奔波江湖的畫面,一個女人,日子過的清苦,帶著孩子東躲西藏,過年才有餘錢,捨得吃上一次肉。他又想起那天晚上看見師姐抱著孩子,惶急地拍藥鋪大門的場面,郎中發出穢不可聞的辱罵,曾經艷若天人的大師姐只是小心地賠著罪,像個無依無靠的鄉婦,乞求城裡來的郎中看孩子一眼。

他還想起那個被打成傻子的賬房先生,想起師姐缺錢的時候,要忍著那些男人醜陋的嘴臉,露出發黃的牙齒,猥瑣的笑容,屁股上的肥肉一顫一顫……師姐只能極力扭過頭去,閉上眼睛,腦海里去想她那個黑衣白馬的男人。

而現在,師姐終於等到了她的寄奴,此刻應該正偎依在那個男人的胸膛,馬鈴兒輕聲響起,她跟他的男人走碧水千山,到了哪裡,哪裡就是天涯……

這樣想著,孟蘇就難過起來,一隻手輕輕握住孩子的小手,怎麼都不忍放開。

「孟叔叔,媽媽真的明天就會回來么?」孩子認真的問著。孟蘇摸了摸孩子的臉蛋,扭過臉去,也認真的答道:「會的,叔叔會找她!會帶她回來。」

老鴇叫小廝把孩子抱了下去,坐在孟蘇床前。

「狀元郎,起來吧!吃飯啦!」

老鴇對床榻上的人輕聲說道。「嗯……」書生眼神看著窗外,應了一句,慢慢回過頭來。老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丹丹騎著一根竹馬,嘴裡發出答答聲。

「你說,我還有第三次機會么?」孟蘇忽然開口說道,聲音很低,壓在嗓子里,卻滿是殘陽遲暮的悲涼。

老鴇沒有接過話頭,讓書生繼續說下去。

「六年前,在藏書閣,我第一次去救師姐。那時候我沒有武藝,憑著的只是一腔熱血和痴心。卻只能生生看著一個男人從我面前抱著師姐離開。他執一把黑弧彎刀,奔殺在君子堂的重檐陡壁中,說不出的風流瀟洒。而我只是個獃獃的畫童,想為師姐繪一幅肖像也沒有機會。用盡氣力,一把畫傘也遞不到師姐手裡…

師姐跳崖後,我心灰意冷,了無生趣。本以為這個叫孟蘇的人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行屍走肉。可是在這煙雨樓,為什麼要再遇到她?蒼天有眼么?有情人終成眷屬么?所以六年之後,我了無畏懼,二次來救師姐,這一次……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男人在我面前,抱著師姐離開,在我面前,在我懷裡……

我知道都是師姐是自己選的。可是,」孟蘇忽然轉過頭來,用純凈無比的眼神望著老鴇,「媽媽你告訴我,師姐她,真的會活下來么?」

聽著孟蘇低沉的傾訴,老鴇心裡有點慌亂。她知道書生的話里藏著什麼,那東西沉重的讓她不能喘息。其實,她說不出口的是,她,本是有機會把那個女子留下來的。

「他們會殺了師姐對嗎?師姐會死!會死啊……你說,我還有第三次機會么?」書生眼睛並不眨動,清亮的讓人害怕。

老鴇忍不住撫摸書生的頭,想讓這個鬢角已斑,卻依然像孩子一樣男人大哭一場,哭掉那滿肝滿腸的不自在……可是孟蘇竭力從老鴇懷中抬起頭來,望著窗格子里木然漂浮的晚雲,眼神里似是寫滿了什麼東西,仔細看去,卻又虛無一物。

許久,老鴇吹滅了燈,讓孟蘇休息,可是回首看去,讀書人依然雙手抱頭枕在手臂上,眼睛在黑夜裡熠熠生輝。

「媽媽,請你幫我一件事。」

黑暗裡傳來老鴇低沉的聲音:「說,無論什麼。」

「幫我拿點筆墨過來。我想為師姐再畫幅畫。」

「紅姝傷你如此之深,你恨她么?」

「不,我欠她……」

清明季節,商略黃昏雨。書生在房裡點點濡濡,也不知道畫了什麼。老鴇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響了糊紙的窗格。

靜靜的,無人回應。

老鴇忽然明白過來,一把推開房門,看到房裡空空如也,孟蘇早已走了。

桌上殘燈懨懨,只看到床頭一張小箋上斜斜寫著一行小字:「今春有客洛陽回,曾到尚書墓上來。見說白楊堪作柱,爭叫紅粉不成灰?」

老鴇知道那個青衣如水的年輕人不會回來了,他只是一隻沒有利齒的麋鹿,卻一直在渴求自己吃不到的水草。書生要去的地方叫極樂谷,一個盛產奇毒,歌舞闌珊的地方。極樂谷有一座白骨淵,每年秋冬枯水時節,谷主秋玫瑰會親自涉過淺水,清點清點那一年裡被投進裡邊的人頭骨。三十年前,老鴇曾從那裡逃離,回首時望見那條腥紅的溪流之上,擠擠挨挨開起了紅蓮。在夜裡被人骨的熒光襯亮,星星點點,紅的驚魂動魄。

也許書生小小的骨頭也會被丟棄其間,積年累月,壓在後來的千萬人骨之間,不見天日。只留下這段塵封的往事,無人知曉,僅她一個人知道……

有言道江湖如潮水,而風波驟然起。半個月後,煙雨庄之戰後忽然沉寂的武林中卻傳來消息。多年交惡的君子堂和武當派迅速結成盟友,聯合峨眉派發出剿滅極樂谷的號召。眼瞅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老鴇覺得自己有點累了,對江湖中的事情忽然失去了興趣。她想,看來自己已經老了,該到鄉下買個房子,帶著那個小男孩過一段太平日子。

紅粉成灰……這句話歷歷就在耳邊,不遠處的小廝卻嘰嘰喳喳叫喊起來:「「極樂谷這下可熱鬧咯,聽說君子堂和武當派結成聯盟,點起大軍就浩浩蕩蕩殺極樂谷去了。狀元郎該幫那一邊呢?這是個問題!」小廝左手丟石鎖,右手舞大刀,腦子裡開始思考沉重的人生問題。

「二子,你若是狀元郎,你怎麼辦?」老鴇看小廝舞刀舞的走了神,忽然問道。

小廝一臉的無所謂:「我?殺唄!看誰不像好人就殺誰唄!」

「可是那隻雛兒,能殺的了誰?到頭來還是得被人殺掉。可憐這麼小的孩子,才五歲就要沒爹沒娘,生在我們煙雨樓里,將來只能和你一樣做小龜奴了!」老鴇看著那叫丹丹的男孩這幾日不吃不喝,整日坐在船頭髮怔,不勝唏噓。

「做小龜奴,也沒什麼不好啊!?有姐姐幫忙洗衣服,有機會還能跳到船下去耍威風!媽媽你這麼惆悵,要不我和他換換吧?我當兒子,他當二子,反正只是一字之差,我不嫌棄叫他哥哥的。」

老鴇也不回話,噹噹兩個栗暴就敲到小廝頭上。

三大門派浩浩蕩蕩的大軍穿過白骨淵上的索橋,終於看到了極樂谷的總壇。

一道道花台層層摺疊上去,數十米長的藤蔓垂下,開著不知名的粉色小花,遮蓋了花台內的真貌,讓人想像著裡面該有何等的繁迷和奢華。君子堂掌門頹郁拖著一條不甚靈便的胳膊,率先走上了通往花台數丈寬的紅毯。

四野一陣死寂,沒有生命的跡象。

這種死寂從踏進極樂谷開始就一直持續著。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只有飛禽走獸時而疾掠而過。愈往前走,不安的情緒就愈加沉重。

「掌門……我們該不會……不會是中了埋伏了吧!」彭三已經坐上了原來大師兄的位置。手下統領著君子堂劍組的全部弟子。可是人還是畏畏縮縮,連提拔他的頹掌門都覺得他不夠體面。頹掌門面無表情,冷冷盯了彭三一眼:「刀山已上,虎口已入,不抱個虎崽子,怎麼回去?」

一個月前,君子堂的大師兄陸鷲被人廢了一對招子,趕回門派時已成了一介廢人。帶出去的一線「劍組」弟子七十三人,逃回來的十無一二。頹掌門震怒,追問起來陸鷲只是向師弟們推卸責任,一怒之下,掌門命人把他關上思過崖。白髮鬼早已不得人心,一干師弟恨之入骨,這時失勢,不待掌門繼續吩咐,架起這個男人,讓他自己在數米方圓的思過崖上亂撞,陸鷲被山風吹得渾身發冷,又時不時被人推回來,終於一腳踩空,落進思過崖下的萬丈深淵。

彭三並未趕上當日的煙雨庄之戰,卻憑著巧舌如簧,討得掌門歡心,竟一步登天。不過到了見陣仗的時候,還是脫不了奴才習氣,雙腿發顫,戰慄著勉強跟到總殿門前。

推開殿門,奇特的香氣夾雜著一陣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跟隨而來的各派弟子紛紛彎腰嘔吐,頹掌門常年面無表情的臉上也是一陣肌肉抽動。彭三戰兢兢向殿內偷看了一眼,終於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數十個極樂谷高手肝腦塗地,死做一堆。因為殿內不知什麼奇香的緣故,屍體並未腐爛,依然栩栩如生,被生生撕裂的殘肢斷臂和面部那一瞬間的驚恐被凝刻下來,加上大殿內未乾的血跡,色澤鮮艷的布置,以及昏暗的天光,讓人恍惚身處阿鼻血獄。

最為詭異的是,大殿正中,擺了一幅張丈把寬的牡丹圖,有人用一面鏡子將陽光射進去,隨著光斑的挪移,鮮艷的色彩開始華麗綻放,迸發噴涌而出的生氣,美的讓人悚動。而小小的角落裡留了一片空白,僅繪著朵小小雛菊,偎依在牡丹身側,情意綿綿無限。

頹掌門細細數去,終於在第七根柱子那裡看到了木寄奴的屍體。當年他偷襲武當三劍,奪得那傳聞中的半本九陰真經,得手時正自得意,正是這個被稱作黑弧刀的男人突然暴起,斬斷了自己的一條手臂。數日之後,又是此人夜襲藏書閣,誘拐了自己最中意的女弟子紅姝,奪書而去。

更勿論被兩大門派逼上思過崖的那晚,那對男女眼中的堅貞神情讓人如此生厭!恨的讓他只願親手撕碎這個男子。

如今,這個他最恨的人真的已經死了,和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秋玫瑰死在一處,被人生生摁進了朱紅柱子里,喉骨碎裂,頭顱垂下,再也看不到那雙令人生厭的沉黑眸子。

頹掌門覺得自己的記憶一定出了什麼問題,他一直以為書是被這個男子奪了,而今這個男子死了。殺死他的功夫路數,卻正是九陰真經。

難道,是紅姝么?

一年之後,清明。

細柳如煙,軟草新綠。一場新雨方過,陽光暖洋洋的。不遠處的桑田裡蠶婦相約浴蠶去,嘰嘰喳喳走過。風中傳來蒿艾的清苦氣息。

發黃的串錢滾起一團火,轉眼化成灰燼,隨風飄逝。火光里,男子抬起清瘦的面龐,陷入某種沉思。

「爹爹!還沒有好么?」扎著兔兒爺頭髮的男孩拽了拽孟蘇的胳膊。

「過來!給媽媽磕頭!」

「已經磕完了!爹爹!我們一會去奶奶的船上去看皮影兒好不好。」

「好啊。」孟蘇笑了起來,拉住了孩子小小的手。

「今天教你的口訣記住沒有?你背一遍兒,我才肯帶你去!」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是故虛勝實,不足勝有餘。其意博,其理奧,其趣深……」孩子依依呀呀的聲音在空曠的田野上傳了出去。

山腳下的鄉間社館裡,有個戲班子正在練戲。這一年,有個叫湯顯祖的文人寫出了全本《牡丹亭》,姑蘇城裡誰都能哼上幾句,柳絮輕飛,杜麗娘在戲台上忽生忽死,滿城人如醉如痴。

一大一小的身影經過時停了一下。

「瞥下天仙何處也?影空濛似月籠沙。有恨徘徊,無言窨約。早是夕陽西下。」扮花旦的女子如是唱到。

男人的手抽動了一下,許久,一張撕了一半的美人圖被扔進了戲台下的清溪里,跟著幾片枯葉在漩渦中翻轉,只能看到女子半張蒼白的臉,一點丹唇緊緊抿著,似笑而非笑。

讀到這裡,若還有耐心,那還有一點點,關於,紅姝的結局:

「那晚來偷書的,和給大師兄迷藥的,都是他么?」

「是的,師姐。」

「那晚來救我的,和給大師兄告密的,都是你么?」

「對不起,師姐……」

「知道了,那,請開始吧。」

「一拜天地!」

女子坐在畫堂正中的一把八仙椅上,淺彎了一下腰。

一柄短刀插在她的胸膛正中,血緩緩流出來,隱沒在玄紅的婚衣里。

「二拜……高堂。」

滿堂賓客的屍體堆做一處,靜的嚇人,只有雕琢著龍鳳圖案的火盆,燒的噼啪作響。

「夫妻對拜。」

新郎和另一個新娘被嵌在同一根柱子里,血肉糊成一塊,畫堂上的女子也只能點一點頭,聊以示意。

「禮畢!」儒靜瘦削的男子走了上來,幫女子挺起身體。

「我的臉,還白么?」女子虛弱的問道。

男子弓下身軀,在她耳邊說道:「師姐,我為你點上腮紅。」

女子微微笑著,火色朦朦,這是她的婚夜,那個微涼的指尖又一次探上她的臉龐,筆墨淡淡的氣息化在唇邊,讓人如此安心,像是寄奴回來了……

「男人啊……」

女子閉上眼睛,淡然睡去。

男子忽然披衣而下,巨大的捲軸展開,綿綿筆鋒上浸滿了如血的紅,他順著女子微笑的紅唇勾勒出線條,筆下出落的卻是一朵巨大的牡丹,一瓣一瓣,美得讓人生厭……而小小的雛菊,偎依在牡丹身側,若即還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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