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土貨在京城

北京一個平凡小區的一角，靠著四條鐵道邊的東側，擠兌成一個不大不小的無名早市。早市有七八十個攤位，五六十個攤主，有的攤主租幾個攤位，攤位並無一個閑置。攤位以平方米計，每平方米地皮每年750元，其攤位設施按攤主所需自搭自建。因為不統一，所以不算規範而略顯雜亂，但生意很紅火。路邊攤點不用繳費，但不固定；門面房固定，但房租較貴，所以，就有精明之人選擇來早市做生意，既固定租金又低。攤主絕大部分是來自外地的鄉下人，消費者大多也是住在北京的外地人，基本上是一個外地人服務外地人的早市。早晨天一亮就開門營業，下午兩點前關上北門停業，很像鄉下的「半天集」。

早市有各種新鮮蔬菜水果，雞鴨魚肉樣樣齊全，鄉間土貨應有盡有，足以滿足一般人的日常消費。一年四季人流不斷，節假日更顯熱鬧，人擠人。你要講禮貌讓行，對不起，一時半會兒出不去過不來，只能人挨人擠著走。

早市南側沒有牆，可自由出入。北側有一堵牆，中間安一道門，三輪車、機動車無法進入。東西各有攤主的房屋相連，這就是一個半敞開的市場。

早市南頭可擺攤設點，不收費。有賣衣服鞋襪的，也有賣鍋碗瓢盆的，都是流動攤販，今天來明天又去了別處。入冬前有一個拔火罐的，他們兩個人，用自行車馱幾把凳子和拔火罐用具。火罐是十幾公分的竹管子，竹節當堵頭，拔罐30元一位，不論拔幾處。拔完火罐的「紅印子」，跟小時候鄉下老人們拔火罐的一模一樣，效果如何不得而知，因為沒敢嘗試。

早市北頭牆外是一開放型花園，呈現一派城市氣象。花草樹木品種多多，春暖之後，依次花開，美不勝收。有迎春花、桃花、梨花、丁香、海棠......時不時有遛狗人，不分男女老少，多為「小洋狗」。下午常見幾個老頭遛鳥，都是北京口音，鳥多為「紅子」。偶爾會碰到音樂愛好者，他們或走或站或坐吹拉彈唱，給小花園增色不少。冬天，還能看到青松翠柏。抬眼望去，可見幾個喜鵲窩穩穩地躲在楊樹杈上。

早市有個賣豆腐的，他是河北三河人，自稱他的豆腐「帶有生產隊味」，我經常買他的豆腐，確實不錯。他當過村裡的治保主任。有一天，他問我，「現在咋把主任叫村長了？」我一聽就樂了。我說「你那時叫大隊，大隊有大隊長，大隊長就是現在的村長。」他又問「我那治保主任是什麼？」我說「治保主任相當於公安部長，村長相當於總理，村長確切地講該叫村委會主任。」他笑了，實際他誤認為原來的治保主任就是村主任。從此，我倆不管買不買豆腐，見面都打一聲招呼。

早市最北頭東側是一家賣魚的，兒子說算，媳婦和父親跟著干，偶爾還請一人來幫忙，他們是河北安新縣人。白洋淀周邊五個縣，安新縣占白洋淀的地盤最大。他們祖輩以捕魚賣魚為生，以後發展到北京賣魚，而且是以家族式分散於幾個早市。媳婦說「我們就會擺弄魚，別的不會做。」父親說「這回好了，我們哪變為雄安新區了。」兒子說，「有什麼好的，還不是多給百姓收稅。」看，一個問題，不同的人從不同角度看，有不同的說法，哪怕是父子。所以，社會上要多些理解、多些包容，才會多些和諧。

買菜有時也有小糾結。買一塊錢的香菜不給塑料袋，理由是買一塊錢的不給袋，不管香菜白菜。五塊錢二斤的菜，買兩塊錢的不賣。草莓放在塑料盆里賣，倒著賣，摻進一些軟爛草莓。買十一塊錢的菜，誤將五十元當十元給了攤主，猛然想起，錢找回來了，攤主略顯尷尬。點滴小事，不一而足。公平交易，誠信為本，薄利多銷，規模效益，不論大小買賣都應恪守。都說買的不如賣的精，而買的也不是傻瓜，況且早市並非賣方市場，選擇餘地多多。

有一天我剛買完魚，抬腳要走。突然，有人拍了我一下右臂。我猛然一扭頭，有一位70上下歲的老頭，紅光滿面，慈祥的望著我淺笑，笑的很可愛。沒等我開口，老人先發話。他說「我聽你說半天了，你是哪裡人？」我仔細一瞅，根本不認識這位老人。我說，「我是唐山人。」他又問「唐山哪裡人？」我說「灤南縣」。他又問「你住哪兒？」我說「我住在二號院，抬腳就到，五分鐘。」他嗯了一聲說「我是遷安人，住在三號院。」人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們雖沒有淚汪汪，但當老人聽出了我的口音，拍一下我的身體，我看比淚汪汪更淚汪汪。

我喜歡鄉間土貨，因為，我就是一個地道的「鄉間土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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